北平南苑軍用機場的一間巨型機庫里,停了整整齊齊一排戰機。
雖然已經深夜,但倉庫頭頂的大型聚光燈還亮着,發出雪白的光芒,照亮了機庫的每一個角落。
機庫中央,停了一架引擎蓋被打開的戰機。
幾年前空軍從陸軍分離出來後,高層便計劃製造國產戰機,以慢慢取代飛機全部依賴進口的現狀。經過幾年時間打造,這架被命名為漢武一號的戰機終於面世。
這是第一架在國內組裝、並順利完成了額定試飛公里數的半國產戰鬥機。
之所以稱之為「半國產」,是因為核心部件依然依賴於進口。
但即便這樣,對於之前在這方面毫無底子的中華民國來說,也依然是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里程碑。
第一個冒險試飛了漢武一號,並將它開到了南苑軍用機場的飛行員,就是時任空軍部參謀少校的顧長鈞。
但是昨天,漢武一號奉命出機庫飛行一段距離後,出現了短暫故障,被迫返航進庫進行維修。
顧長鈞對漢武一號非常關注。今天下午就到了這裏,直到現在還沒走,和機械師討論故障排除的情況。
顧長鈞工科出身,除了考取飛行執照,還修過機械工程,回國後經常參與這方面的事情。
機械師里有一個美國人大衛,工作到這麼晚,臉上露出疲憊之色,說道:「顧長官,我知道你在美國時曾經修過戰機機械工程,自然也懂這方面,但我已經用了兩天的時間檢測過了所有可能導致這次短暫故障的故障點。都沒什麼異常。除了那次短暫故障,現在戰機也能正常飛行起降。漢武一號的核心引擎來自馬克-jsf型轟炸機。或許我們可以聯繫jsf,讓他們派機械師來看一下。」
「那要至少一個月後了!漢武一號必須要在一周後,不帶任何飛行隱患地飛抵南方航校參加開學典禮!」
顧長鈞說道。眉頭微皺,注視着被徹底拆開了引擎蓋的漢武一號道。
「那我恐怕無能為力了,我已經盡力了……」
機械師攤了攤手。
顧長鈞來到戰機前,爬上了機頂前方,蹲下去盯着敞開的引擎內部結構,陷入了沉思。
大衛和在場的另幾個機械師望着他。對這個固執到近乎嚴厲、又仿佛不知道疲倦為何物的年輕軍官感到無可奈何。
顧長鈞沉思了許久,伸手探向了電源箱蓋,摸了摸,隨後迅速拆開箱蓋,仔細翻看裏面的複雜電路。
「你們注意到沒?」
他忽然說道,「這跟導線的位置鬆動了,極有可能會在飛行過程中碰到箱蓋。如果它碰到了,那麼就很可能引發短暫電源系統的短路,進而影響到兩個通路。短路很快可以消除,所以故障沒有對飛機其他部分造成影響,這也能解釋為什麼飛機在半路出現短暫故障,隨後又恢復了正常飛行。」
大衛和另個機械師急忙爬了上來查看。
「我明天就對電源系統做徹底的檢查,包括內緊公差間距的檢查!」他的眼睛一亮,立刻說道。
「還有,對飛機的每個箱子都要進行類似的公差檢查!」顧長鈞補充了一句。
「是,長官!明天一定及時向您報告情況!」
一個中方機械師應道。
顧長鈞點了點頭,從飛機引擎蓋上躍了下去,將手裏工具投回到工具箱。
他來時,手是戴了雙雪白手套的。但現在,手心卻沾滿了黑色的機油。
在場幾個和顧長鈞相識共事過的機械師知道這個顧長官有點潔癖,永遠都是衣冠整齊,腳上皮鞋不沾半點塵泥的。現在見他雙手沾滿了機油,急忙遞上清洗劑。
顧長鈞往手上倒了點清洗劑,到水池邊洗乾淨手,穿回外套準備離開時,機庫勤務跑了過來,說一個小時前,他的三姐打電話到這裏問他,知道她在後,請他離開前給她去個電話。
「她說無論多晚都沒關係。她會等您的電話。」
勤務恭敬地道。
顧長鈞轉身往值班室走去。
……
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顧雲岫卻依然沒睡,靠坐在床頭,眼睛盯着邊上那架電話,臉上陰雲密佈。
何靜榮今晚從外頭應酬回來,剛上了床,見狀伸手探到妻子腰身間,口中笑道:「這麼晚了,你還等什麼電話!長鈞應該不會打來了。睡吧睡吧!雲岫,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生個孩子啊?我母親昨天又問了……」
顧雲岫一巴掌拍開丈夫的手,不耐煩地道:「你問我,我問誰去?又不是我不生!你天天晚上出去應酬半夜回來,聽你這口氣,反而怪我?」
何靜榮急忙笑道:「怎麼敢?全是我不好!來吧來吧,別等電話了。已經這麼晚,我們睡吧……」
「哎呀你這個人真煩!要睡你自己睡!」
何靜榮看了她一眼,縮回手自己躺了下去。片刻後道:「雲岫,不是我多嘴,你還是不要多事的好。我知道你和那個葉家的小姐關係好,跟她炒橡膠還賺了一筆錢,我知道你是希望她能做你妯娌。但別人夫妻之間的事,我覺得你還是不要摻和,免得到了最後自己難看。」
「你知道什麼?」顧雲岫惱怒道,「那個蕭德音我就是看不順眼!之前干出那種醜事害我們顧家丟臉不說,今晚我好心好意去看她,她竟然這麼對我!簡直氣死我了!何靜榮,你什麼意思?」她狐疑地盯着丈夫,「我才是你的太太,我聽你口氣,怎麼你反倒幫她在說話?你跟她關係很好?」
何靜榮一愣,隨即惱怒道:「你是瘋了不成,滿口胡言亂語!好,好,是我多管閒事!我這就自己睡去!往後我不說你一句,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說完摘了眼鏡躺了下去。
顧雲岫心裏憋着一口氣,也不理睬丈夫。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突然,一陣叮鈴鈴的電話響了起來,顧雲岫眼睛一亮,立刻俯身過去一把抓起了電話。
……
「三姐,這麼晚找我,什麼事?」電話那頭的顧長鈞問道。
「長鈞!你聽我說,」顧雲岫道,「今晚我快要氣死了!我聽說蕭德音前幾天回了家,和大姐商量了下,今晚就一起過去探望她。我和大姐是好心好意,覺得她一回來就又去做什麼京華大學建築設計的事,有些不妥當,所以和媽一起勸了她幾句。我也就好言說了兩句而已,她倒好,不但態度惡劣地反駁了媽和大姐,還當場沖我發了脾氣,竟然說我對她不滿尋她的事!長鈞,你三姐我活了這麼多年,還第一次被人這樣指着鼻子罵!我簡直快要氣死了!」
顧長鈞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你不相信?」
顧雲岫提高了音量。
「我跟你說,她居然當着媽的面大言不慚地說和你談過話,什麼你沒提離婚前,她也就會繼續繼續留在我們顧家!聽起來像是你在強迫她,遭了天大委屈似的!我們顧家就這麼讓她難受?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長鈞,不是三姐盼着你離婚,而是這種只想怎麼出風頭的女人,你放在家裏,非但不會帶來半點旺夫運,反而一直在害你!之前就已經是個教訓了!我覺得你想離婚是完全正當的!偏偏爸就是壓着!也不知道她在爸跟前灌了什麼*湯,爸還護着她!爸就是太看重感情了,又顧忌着要給蕭家留顏面。照我說,蕭家自己女兒沒教養好,干出這種不知羞恥的事,倘若識趣的話,早該接走她了!長鈞,哪天你要是想離婚了,儘管去爭取!你放心,我和你姐夫一定會支持你的……」
何靜榮張開眼睛,不快地看了妻子一眼。
「三姐,你還有別的事嗎?」
顧長鈞一直只在聽電話那頭顧雲岫噼噼啪啪地說話,忽然打斷她,問道。。
「是!還有,晚上不止我,還有媽和大姐也都氣壞了!你不在,你要是在的話,你就知道了,媽那個臉色喲,白的就跟紙一樣,差點站都站不穩了。你也知道,她身體不大好……」
「我明白了。不早了。三姐你消消氣,去休息吧。我先掛電話了。」
顧長鈞掛了電話,轉身離開前,向自己敬禮的值班勤務點了點頭,獨自在沉沉夜色里來到機場停車場,上了車發動,開出了南苑機場。
……
顧長鈞到家時,整座顧宅燈火已經暗了下去。
門房王伯是家裏老傭人王媽的丈夫,兩人在顧家已經做了幾十年。起來給他開了鐵門,道:「這麼晚才回,少爺您辛苦了。」
顧長鈞朝王伯點了點頭,把汽車開進去時,問道:「晚上大姐和三姐來過?」
「是,吃完飯沒一會兒就走了。」
顧長鈞停了車,進去後放輕腳步上了二樓,推開沒反鎖的臥室門時,腳步微微一頓。
臥室那張書桌前的枱燈還亮着,放射出柔和的昏黃燈光。他的「妻子」蕭德音就趴在桌上,一動不動,背影看着仿佛已經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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