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致沒有感覺到痛意。
她只感覺到一股涼意。
那股涼意沿着自己的肩膀刺入,然後在瞬間席捲全身,瞬間,一種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席捲了全身。
她的膝蓋一軟,瞬間跌倒在地,她的手指微微的顫抖着,然後側過頭,看着身上的少年。
少年睜着眼,仿佛不認識她一樣看着她。
宋晚致微微一笑:「雪意哥哥,你醒了。」
那陣冰涼一陣陣的逼入靈魂,然後,又有什麼東西鋪天蓋地的襲來,她隱約覺得,有什麼東西無法控制。
背上的少年面色無波。
宋晚致依然在微笑,她一邊伸手,將捆綁少年的被子解開,一邊輕聲道:「雪意哥哥,阿晚沒事的。」
她的雪意哥哥,又如何捨得讓她受半點的傷害呢?如果當他徹底的清醒,如果他得知自己傷了自己,又該是多麼的後悔和痛苦?
少女一把將解開的蕭雪意送到五神將手裏,道:「帶着雪意哥哥走。」
傅彥生看着少女,問道:「晚致小姐你沒事吧?」
宋晚致搖了搖頭:「沒事。」
傅彥生不安的看着宋晚致的肩,之前他明明看到一股冷光沒入了少女的肩,他以為是刀刃,但是卻不是刀刃,肩上甚至連一點傷口都看不到。
但是這樣,他反倒愈發的不安。
宋晚致伸手,從袖子裏掏出銀針,然後迅速的插入蕭雪意的身體,道:「你們帶雪意哥哥離開,他的神智有些不清楚,這根針,至少半月之後才能抽出來。離開這裏。」
五神將和傅彥生全部忐忑的看着宋晚致。
蕭雪意是他們昭國唯一的希望了,但是現在有尊上在這裏,他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讓蕭雪意離開?
宋晚致站了起來,然後看向擎天。
擎天看着宋晚致,看着傅彥生等人,像是在看他隨手施捨的螻蟻:「我放你們走。」
五神將和傅彥生看着少女。
宋晚致微笑道:「你們先走,
不要擔心我,我不會有事。」
這個少女一直站在風雨里,風雨從來未曾將她侵染,她仿佛也可以一直下去。
五神將和傅彥生看着少女如此雲淡風輕的模樣,終於還是邁開了腳步,然後帶着蕭雪意,翻身上了馬,接着朝着城外奔跑而去。
直到看着他們徹底的離開,宋晚致方才轉身,看向擎天。
「滿意了嗎?」擎天問道。
宋晚致站在那裏,之前那輕鬆的神色已經不見,整個人都繃緊了,她的手僵硬的拿着雪劍,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的發白,一滴滴的汗水從她的額頭上滾下來,然後「噠」的一聲落在地下。
擎天看着宋晚致這個樣子,冷冷的笑了起來:「你既然不願意入聖,那麼,我來幫你!」
「宋晚致,這是你的命。」
這是她的命。
靈魂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但是心裏卻又有一個念頭瘋狂的襲來!
不能夠!
不能這樣!
宋晚致冰雪一般的眼,然後手中的雪劍便瞬間朝着擎天揮了過去!
擎天一直站在那裏,似乎早就在等着宋晚致的這一劍。
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永遠不會屈服的少女。
哪怕在這樣的時候,她仍然在反抗。
可是,那是她的命啊,命運,是怎麼可以反抗的呢?
雪劍壓了下來,一瞬間,整個皇宮似乎都籠罩在一片雪意中,那是蕭瑟的雪,然而在蕭瑟的雪中,卻又生出點點的血色,一點點的朝着他壓下來。
每一道劍光都變成雪,每一片雪又滿是殺意,在那道劍意所到之處,每一個東西都被切割。
於是,整個飛閣的邊緣,被這道劍意波及,化為粉末。
便是擎天也被少女的這一劍而震驚。
一個才二十歲的少女,便是血脈還沒有被完全激發都是這個樣子,若是完全激發出來,又將是何等的震撼人心?!
擎天的眼底閃過興奮的光,那些光芒他壓制了這麼多年,終於能在此刻完全的爆發出來!
他也揮起了手中的刀。
刀和劍的相遇。
「叮――」
嘹亮的聲音劃破耳膜。
任何的兵器觸碰到雪劍都是以卵擊石,擎天手中的刀自然也是這樣,於是,在和雪劍相擊的時候刀便斷成兩截,然而擎天是一個聖人,在宋晚致還沒有完全突破下,仍然有着巨大的差距。
於是,兩個人的身子瞬間都往後飛退出去。
但是不過一剎那,兩個人便又再次在皇宮之內交錯!
這是兩個人的戰鬥,哪怕下面有神殿無數人,但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加入這場戰鬥中,因為一旦挨近,都將被兩個人的劍意和刀意化為粉末。
那是強者之間的戰鬥。
感受着少女劍尖的劍意,擎天的眼底閃爍着興奮和激動,他每揮出一劍,便喊道:「宋晚致!你想要打敗我嗎?!想要打敗我,就不要克制自己了!」
「你的神識和心境早就可以入聖了,只有入聖,才有辦法救你相救的人,宋晚致,你還在等什麼?!」
「邁出去!只要你一閉眼,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都是你的!」
宋晚致,入聖呀!只有入聖,你的血脈才能激發出來,只有入聖,你身體裏屬於秦皇的一魄才能徹底的覺醒,那個封印住秦皇的符咒才能徹底的消失,當初你在秦陵的時候功虧一簣,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呢?!
誰能想到,在秦陵那場浩劫之下,眼前的少女會忍住那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入聖,然後讓他的計劃功虧一簣!
但是現在,二十歲便是她的極限,別人二十歲嚮往通明,但是對她而言,壓制整整二十年的血脈將再也無法壓制,如果十三歲那年只是開始的話,那麼,如今,就是她的巔峰!
蕭雪意插入她身體裏的東西已經由冰冷變為灼熱,瘋狂的在身體裏肆掠,手中的雪劍仿佛也在瘋狂,像是要衝破所有的阻隔,殺戮一切!
殺戮,這才是所謂的雪劍存在的意義。
那將是血,而不是雪。
擎天的話語一聲聲的傳入宋晚致的耳朵,眼前仿佛只有殺戮,只有殺戮才能慰藉。
在揮動雪劍間,一股瘋狂的力量開始從身體裏冒出來。
停下,宋晚致。
但是此刻,那強大的意志似乎被某種強大的力量給控制,絲毫沒有作用。
她已經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發生着巨大的變化。
不能這樣,宋晚致。
少女閉着眼,然後,那強大的意志力再次慢慢的壓過來。
擎天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即便知道這個少女能夠忍常人所不能忍,但是現在,他依然覺得不可置信。
那把雪劍的劍尖明明已經變成了血色,但是卻又在少女的意志下慢慢的變成雪一般的顏色。
這,真的是太不可思議了!
而接着,少女的手一松,手中的雪劍已經落了下去,接着,失去了所有力量的少女宛如風箏一般的墜落。
而就在擎天準備伸手將少女拉回來的時候,一個白衣少年卻突然從旁邊竄出,一把抓住了宋晚致,將她帶到自己的身邊。
擎天的眼底閃過一道暗光:「少主,你想幹什麼?」
雖然嘴裏喊着少主,但是他的眼底,卻絲毫沒有對眼前少年的尊重。
一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子而已。
蕭雪聲騎在馬上,似笑非笑:「我還沒有將她的血化為龍之精血之前,你還不能將她弄死。」
擎天眼角一眯:「少主,如果這少女早一日激發血脈,那麼吾皇便會早日歸來,你認為,你打得過我?」
蕭雪聲冷冷的笑了起來:「打得過打不過要試試才知道不是嗎?而且,秦皇活不活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向來只為自己考慮你難道不知道嗎?」
擎天忍住怒意,
雖然眼前的這個少年似乎根本比不過他,但是他畢竟是秦皇唯一的血脈,他的身上他的靈魂都是秦皇的一脈,這個世上,這或許就是秦皇唯一的子嗣,所以擎天這才對蕭雪聲分外的容忍。
「等吾皇歸來,什麼沒有你的?」擎天皺眉道,「而且,她便是自己壓制,也絕對壓制不了多少天,她的血脈早晚都要徹底的閃現,連蘇夢忱都阻止不了的事情吧,你以為,你有辦法?」
蕭雪聲似笑非笑:「我阻止她幹什麼?我不過要的是她身上的龍之精血。我管她怎樣,反正這個女人身上的血,我是要定了。」
擎天的手動了動,看着蕭雪聲。
蕭雪聲站在那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根本無所畏懼。
周圍的空氣仿佛被塞了一把刀,冰冷鋒利的擦過二人的身邊,遠處神殿的弟子看着,只覺得空氣都仿佛抽乾。
擎天的掌握着,已經充滿了殺意。
蕭雪聲站在那裏,看似隨便的扶着少女,然而整個人卻又是隨時隨地可以攻擊的狀態。
兩個人默默的站着,一個冷凝如刀,一個似笑非笑,卻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種狀態。
而到了最後,還是擎天移開了自己的目光,他冷冷的道:「你想帶走宋晚致便帶走她吧。不過你只有七天的時間,七天之內如果你將她的龍之精血取不出來的話,那麼,誰都沒有辦法了。」
蕭雪聲笑了起來,然後帶起少女,一把將她帶到馬上,然後拿着披風將她一遮,接着帶着宋晚致向着遠處奔跑而去。
等到出了昭國的城池,蕭雪聲這才將蓋住少女的披風拿開,然後垂眸看着她。
少女已經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因為忍耐和壓制,頭上的汗水一滴滴的浸透下來,將髮絲完全的濕透,濕漉漉的貼在他的胸口,仿佛帶着灼熱的感覺。
即使是這般時候,眼前的少女依然眉目平靜,眉宇間看不出絲毫的痛苦之色。
但是,怎麼可能沒有痛苦呢?
他握緊韁繩,然後朝着遠山奔去。
一座深山,積了雪,一層又一層的荒涼。
他將宋晚致帶到了一座山洞裏,一進入山洞,雪狼便撲了過來,然而看着蕭雪聲那冷冰冰的臉,終於還是退了下去。
他將宋晚致放在墊子上。
宋晚致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頓了一會兒,看着眼前的山洞,整個山洞都是空落落,只有在旁邊放着一具棺材。
宋晚致想到,眼前的這個人是寄居在蕭雪聲的身體裏,而蕭雪聲曾經被昭後放在了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大概便是這個地方吧。
當時的少年還沒有完全的能力從蕭雪聲的身體裏醒來,便只能呆在這樣的一個天地里。
蕭雪聲走過來,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一杯溫水,湊到宋晚致的嘴邊。
宋晚致閉着眼,只覺得那洶湧的力量在身體裏橫衝直撞,她沒有去喝蕭雪聲遞上來的水,而是道:「你是不是要我的血?」
蕭雪聲沒有說話,頓了一會兒,方才道:「喝水。」
宋晚致笑了一聲,然後張開嘴,蕭雪聲便將溫水放入她的嘴邊,大概是第一次伺候人,杯傾得厲害了,水便微微灑了出來,落在少女的衣服上,蕭雪聲見了,急忙將杯子往上,動作都輕了輕。
宋晚致喝了水,卻覺得有一股冰冷的涼意沿着那水朝着自己的四肢百骸往下,然後那瘋狂的力量仿佛也鎮定了許多。
至少,讓她好受多了。
宋晚致略微定了定,這才睜開眼,看向蕭雪聲:「多謝。」
「多謝」二字讓蕭雪聲的手微微一僵,然而他迅速的便將自己的情緒給掩蓋下來,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你想多了。」
宋晚致微笑道:「至少對於我而言,在你這裏,比在擎天那裏好多了。」
她說着,終究是因為疲憊而閉上了眼睛。
蕭雪聲看着她胸口那已經乾涸的鮮血,什麼話都沒有說。
宋晚致靠在那裏,之前的意志力消耗讓她元氣大傷,所以沒有支撐多久,便沉沉的睡去。
蕭雪聲坐在那裏,看着少女睡着的樣子。
仿佛一朵白色的花,在風雪裏顫巍巍的開着。
這一瞬間,仿佛有什麼從未有過的疼痛席捲而來,他轉開了自己的眼,然後走了出去。
山洞外面的風肆掠而來,掛在臉上,一絲絲的疼。
旁邊的雪狼靠在他的旁邊,緊緊的貼着他。
宋晚致陷入了長長久久的昏迷,或許這只是一種自我保護,希望能夠將自己血脈覺醒的時間再拖得長一些。
蕭雪聲看着少女。
山洞裏的火光一g一g的燃燒着,似乎可以捧起來溫暖人心,但是此刻,卻終究無法阻止的命運的到來。
蘇夢忱,你的女人在這裏昏迷着,等她醒來,便會入魔,你還在幹什麼?!
他上前,然後伸手抱起少女。
他從來沒有抱過女人,即便是那個叫做且縈的少女,他也只能遠遠的看着,只希望遠遠的看着他笑便好。
懷裏的少女,太輕,輕的仿佛一陣風都可以吹走。
他的心抖了抖,然後拿着披風將少女裹起來,然後放在馬上,再次向着冷風裏沖了出去。
我帶你去找蘇夢忱。
馬蹄捲起來,不過又一天風雪。
――
宋國。
蓮萱躺在床上,連軒拿着勺子,將青花瓷裏面的小粥舀了一勺,然後放到蓮萱的嘴邊。
「不燙了。」
蓮萱張開嘴,將那軟糯的肉粥吞入自己的口中。
等到連軒將一碗粥給蓮萱餵下,他的臉上露出溫暖的笑意,他伸手握住蓮萱,問道:「還要麼?」
蓮萱搖了搖頭。
連軒微笑道:「你說,以後咱們的孩子叫什麼名字?沉瑾的孩子叫做甜甜,我們能叫什麼?」
蓮萱道:「隨便。」
忽而又想起和小夜的約定,便道:「生個男孩。娶小甜甜。」
連軒忍不住笑道:「男孩女孩都無所謂,只要……」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便突然一頓,然後,地下猛地傳來一聲顫抖,皇宮之內,瞬間傳來宮女內飾們驚慌失措的叫聲。
但是這一動也不過是一剎那,然後,整片土地再次恢復平靜,仿佛之前的一幕根本便是錯覺。
「怎麼回事?」
「是地動吧。」
「還會不會再有呀?」
……
蓮萱和連軒相對一看,眼底都閃過一抹濃重的不安。
那不是地動,而是,有某種強大的力量要從土地里掙脫而出的感覺。
兩個人的目光交錯,然後在心底同時湧出兩個字――秦陵。
蓮萱想要從床上站起來,卻被連軒壓住:「無憂,你在這裏,我去。」
蓮萱張張嘴,連軒道:「你肚子裏還有孩子。」
蓮萱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好。」
連軒將被子給蓮萱蓋上,然後便站了起來,朝着外面走去。
他急忙下令:「召集天官和所有大將,前往秦陵。」
所有人都在皇宮外集合,大家的眼底都閃過濃重的不安,提及「秦陵」兩個字,似乎又想起之前那場浩劫。
大家迅速的趕往秦陵。
秦陵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為「陵」了,只是一片平地,沙塵將那巨大的青銅所掩蓋,厚厚的鋪在上面,現在已經長滿了一片花草,冬日裏,青草都變成了一片枯黃,什麼都沒有。
似乎剛才的一動只是幻影,它依然安安靜靜的呆在那裏。
「陛下,這……」賀子歸微微疑惑。
這秦陵根本看不出任何的異常,如果之前的一動是從秦陵之地出現的話,那麼現在,根本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連軒的眼底也有一些疑惑。
他道:「派人駐紮在這裏,密切監視,如果稍有變化,立即稟告。」
「是!」
連軒看着眼前秦陵,目光沉沉。
為何,總有一種巨大的不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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