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朝結束得特別早,很多大臣從午門出來,直奔報國寺。
皇帝回到御書房,看了兩封奏章,眼前晃來晃去的全是楊芊。她在襁褓中,抱她那軟綿綿輕飄飄的感覺,好象就在昨天。稍大些,她拉着自己捉迷藏,那張小臉,真是燦爛啊。眨眼間,她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懂得恭敬向自己行禮,行禮後,又向自己扮鬼臉。
接到她失蹤的奏章,那種心痛的感覺,是如此的真實。
可是她竟不能找到,找到的,竟是她的屍體。據報,只用一張草蓆粗粗卷着。
他的手「嘭」的一聲地拍在御案上,一旁侍立的大太監喻澄一個激靈,下意識就要跪下。
「皇后還沒回來?」好在這時皇帝開口。
「是。想必與小郡主多多話別,威武王爺傷心過度,皇后娘娘安慰也是情理之中。」喻澄站直了彎下的腿,恭敬地道。
皇帝推開奏章站起來,道:「去御花園。」
皇帝心情煩躁心情不好會去御花園走走,有時叫上皇后一起,夫妻倆邊走邊聊。現在皇后出宮未歸,皇帝獨自一人健步如飛,一眾宮娥太監氣喘吁吁在後跟着。
「皇上,皇上……」一個老太監飛奔而來。
怎麼在皇上跟前大呼小叫?喻澄臉有不愉之色。
皇帝卻停下腳步,道:「皇后回來了?」
來人是坤寧宮太監總管鄒末,跟隨皇后鳳駕駕臨報國寺。
鄒末彎腰大喘氣,不敢不答皇帝的話,可是他實在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點頭。皇帝倒也沒有責怪,靜候他喘過氣,才問:「發生什麼事?」
從宮門飛奔到這兒,這把老骨頭可真受不了。鄒末稍稍理順了氣,趕忙把在靈堂前發生的一幕細細稟了,當時他也在場侍候的。
芮夫人一句話。聽得皇帝眼前一亮。是啊,他怎麼沒想到這事。轉念一想,這事他開口也不合適,好在芮夫人有心。
「皇后娘娘讓老奴急速稟報皇上。皇上心裏也好有個底。」鄒末鬆了口氣。可算說完了。
「對對對,」皇帝連連點頭,道:「皇后想得周到。」
他略一沉吟,依然在御花園散步。這回,是真的散步了。慢慢盤算怎麼以權謀私,把葉夫人給堵回去,以後怎麼好好感謝芮夫人,怎麼提拔蘇瑋。
先帝時,蘇瑋小小年紀已極得先帝賞識。他登基,重用蘇瑋,只是覺得他有才幹,辦事穩妥,可沒有因為他是自己堂妹婿。可是現在可不一樣,如此一來。皇家就欠蘇家一個天大的人情了。
「得好好補補他。」皇帝暗暗道。
才繞了這一片花圃,已有太監稟報:「皇后娘娘、威武王爺、葉夫人、楚國公求見聖駕。」
來了。胸有成竹的皇帝道:「傳,御花園見駕。」
聖駕擺在御花園觀海亭,這兒地勢開闊,園中景致盡收眼底,平時妃嬪們喜在這兒賞景。
皇帝登高望遠,很快瞧見在太監引領下一行人快步而來。皇后與皇叔在前,葉夫人兄妹在後,雙方相隔好幾丈。
行得近了,幾人也望見了觀海亭上身着明黃色常服的皇帝。皇后向威武王爺點了點頭。兩人默契一笑。
葉征腿有些發軟,低聲道:「這樣子好嗎?」
在威武王爺面前還能吼一兩句,在皇帝面前,他哪裏有這膽子?再想使了人情。走了皇帝身邊太監華公公的門路,也沒能進一趟宮,現在好容易見着了,總得爭取個印象分,跟皇帝死嗑?他得有這個膽才行呀。
葉夫人怒其不爭,壓低聲音道:「你為黛兒想過嗎?」
如果不是為了葉黛兒。她會這麼拼命?兒子娶誰家女兒,她還不是一樣做她的婆婆?准許小郡主下葬,於蘇家可是大有好處的。
進觀海亭,參拜了皇帝。皇帝看起來心情不錯,道:「御花園中不用拘禮,都坐吧。」
自有小太監搬了圓凳過來。
威武王爺屁股才一沾圓凳,又跪下,道:「芊兒年方十六,不幸早夭,臣悲痛欲絕,已想護送靈樞回封地後隨她而去。」
皇帝下座親自扶起,道:「皇叔萬萬不可如此。芊兒遭此不幸,朕也心痛難言,還請皇叔保重貴體,扶助朕治理江山,以保祖宗基業。」
威武王爺拭淚道:「臣實在是不想苟活於人世了。」
「皇上,」這時輪到皇后出場了:「皇上恩澤四海,德被天下。靈堂上,芮老夫人親口對臣妾言道,願求芊兒玉體葬於徐國公府祖墳。」
你們就演吧。葉夫人在皇帝跟前不敢發火,只有翻白眼的份兒。
「當真?」皇帝馬上丟下威武王爺,對葉夫人道:「朕雖是當今天子,也是芊兒堂兄,如此,你我兩家自此世代成為至親了。」吩咐:「快傳精緻點心款待親家母。」
「且慢。」葉夫人曲膝行禮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婆婆事先並未與臣妾商量,這事,臣妾不同意。」
她倒直接,不繞彎子,不找藉口。
皇帝、皇后、威武王爺三人怔怔望她。然後,皇帝道:「你我兩家早已訂親,父母之言,婚妁之命,又互換信物,難道夫人現在想反悔?」
葉夫人牛脾氣發作,死不低頭,道:「人死萬事休,求皇上收回親命。」
一年多來,葉夫人老找皇后嘀咕,求自己下旨退了這門親事,皇帝何曾不知。他只是不知道葉夫人為什麼對這門親事如此不滿意。他曾以密旨問過威武王爺,威武王爺堅持不退親,所以他才讓皇后轉告葉夫人,讓她再等兩年。
「如果朕非要結這門親呢?」他也火了。
葉征在後拉妹妹衣袖,意思讓她態度緩和些,別觸怒皇帝,到時小命難保。葉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理也不理。
「臣妾寧死不從。」葉夫人梗着脖子道。
這可難辦了,她可是蘇瑋生母,難不成真殺了她?那有殺人母親,又和人做親的道理。
皇后額頭的汗涮的就下來了。
「哈哈哈,」皇帝突然大笑,道:「宣芮老夫人。」又招呼葉夫人:「起來起來,今天不論君臣,自家親戚,不用多禮。」
葉征只覺後背濕透。自己這個妹妹,從小脾氣臭,到老也改不了。
傳口諭的太監很快接了芮夫人進宮。
芮夫人把對皇后說的話再說一遍,然後教訓葉夫人,道:「你這孩子真是太不像話了,因為我一時疏忽,沒先跟你說一聲,就鬧到皇上跟前來。知道的人說你使小性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婆媳不和呢。好在皇上仁慈,沒有降罪。」
葉夫人嗓子眼又是一甜,她再次把血咽下去,咬牙道:「婆婆,我是為瑋兒着想。」
芮夫人道:「瑋兒自小與小郡主玩得來,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他自是願意的。」
這麼多人鬧來鬧去,正主兒卻成了透明人。說來好笑,卻很正常。
皇帝想以勢逼人,也不能落人口實,總得做到表面光。他馬上讓人去傳蘇瑋。
報國寺里亂糟糟的,靈堂前卻安安靜靜,只有威武王府的婢女膽戰心驚守在角落裏,時不時地望望外面的陽光。
蘇瑋靜靜站在楠木棺材前,女屍的遺容已修飾過,頭髮盤起髮髻,滿頭珠翠,身周擺滿陪葬品。
眉目依舊不可辯。
一滴淚,滴在女屍隆重的喪服領口上。一滴,又一滴……
蘇瑋的淚很快打濕了女屍領口那一片衣服。
若水、若塵互打了一陣手勢,最後還是若水不忍心,緩步上前,輕聲喚道:「國公爺。」
若塵體貼地遞上錦帕。
蘇瑋俯在棺沿上,無聲流淚。
「國公爺,你這樣,小郡主看了會很難愛的。她,她會不放心,會,會,」若水努力在腦中搜尋詞彙勸息,一時情急之下,不知怎麼說好,不由向若塵投去求助的眼神。
若塵急中生智,接下去道:「會誤了投胎的時辰,不能投到一戶好人家。」
蘇瑋一凜。他征戰沙場也有幾年,殺的人多了,見的死人也多了,本不信投胎往生一說。只是這時關心則亂,着實希望她能往前極樂。
見蘇瑋慢慢止住了哭,臉上淚痕縱橫,若塵把錦帕放在蘇瑋掌心。
眼睫毛上沾滿了淚,蘇瑋眼中的小郡主,水霧朦朧一片。
若水已示意後面的小廝打水來,侍候國公爺洗漱。在靈堂大哭,傳出去可是會墜了國公爺的威風呢。
國公爺在小廝們心目中,何止是英雄,那是神一般的存在。陡然見他失此失態大哭,他們呆住了。直到若水向最近的人猛使眼色,他才醒覺,撒腿往靈堂外跑。
蘇瑋胡亂擦了把臉,凝神看向小郡主面目模糊的臉。她在生,該是何等的神韻啊。
目光從臉移到頸間,蘇瑋突然臉色大變。一隻右手快速無倫探向棺中,摸向女屍領口。
「國公爺!」若水、若塵同時大叫。威武王府的管家李向可還在場呢,這……這……
果然,一直靜觀蘇瑋哭泣的李向,這時踏步上前。
「玉墜呢?」蘇瑋直問到李向臉上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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