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昕望着他,四目相對,比起他眼中仍帶着的一絲期盼,她眼底卻一片清冷,半晌,她淡淡一笑:「你看着眼前這個孩子,還需要我的回答麼?」
若不動心,又豈會願意接納裴沂,豈會有這個孩子……
只是,這份動心,究竟有多少分量,其中又有多少純粹的男女之情,多少感激和感動,她自己都不知道罷了。
他並不意外她的這個答案,只是有些心痛,垂眸斂去眼底的黯然失落,靜默片刻,點了點頭:「那就好!」
動心了就好,如此,他便放心了,從此以後,她會幸福,他雖有遺憾,卻也了了一樁心事,只要她能好好的,誰陪在她身邊,其實都不重要。
他沒有再說什麼,站起來就要離開。
在他轉身之際,她急忙出聲:「阿慎!」
這是她對他專屬的稱呼,他說過嗎,從來沒有人這樣叫過他,以前他讓她這樣叫她,一時情急,她竟然脫口而出這個久違的稱呼,一時間,她愣住了,而他背影也僵硬了。
少頃,他緩緩轉身,看着她。
容昕也很快反應過來,目光認真的看着他,眼中有他讀不懂的複雜,只聽她輕聲道:「你好好保重,再找一個好姑娘成親生子,不要再惦念我,我們之間……早已沒有可能了!」
他垂眸望着她,靜默許久,才淡淡的吐出一個字:「好!」
留下一個字,他不在多留,往不遠處的窗戶走去,他是悄無聲息來的,不想驚動任何人,也不願驚動那些人讓她為難名聲受辱。
容昕看着他身影消失的窗戶,怔然許久,這一面,怕是他們此生最後一面了吧,從此以後,她的人生,再無蕭以慎這個人。
收回目光,容昕看着一旁躺着的孩子,伸手想要抱起來,卻倏然一怔。
襁褓邊緣那裏,露出半邊黃白色異物,她忙伸手拿起,這才發現,這是一塊黃白色相融的玉髓雕刻成的玉佩。
這不是蕭以慎的心愛之物麼?
她之前在他身邊的時候見過的,據說這是他的父王親手雕刻,原本是兩塊一樣的,是他父王母妃的定情信物,在他年幼時他父王出征前送給他的,他的妹妹蘭陵公主也有一塊,他很是珍愛,無時無刻不戴在身上,可就在她被他帶回平南王府之後,他把這塊玉送給了她,只是她離開他的時候,她把玉留下了。
他為何要把這塊玉留下給她的孩子?
他說過的,這塊玉,以後是要送給他心愛之人,也就是未來的妻子的……
容昕握着手裏的玉,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萬般不是滋味。
慎王府附近的某個茶樓里二樓雅間裏,蕭允珂站在窗下看着外面的街道,面容恬靜淡然,她穿着一襲藍色衣裙,衣裙上繡着木蘭花,面上未施粉黛,頭髮也只是簡單挽起,別着兩支蘭花玉簪,看着淡雅脫俗。
聽見門口有腳步聲,她微微回頭看去,正好看到蕭以慎推門走進來,面色黯然頹唐,好似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
蕭允珂有些心疼,只是,並未多言。
蕭以慎也沒有提及和容昕見面的情況,看着蕭允珂的目光也隨之溫和,輕聲道:「走吧,無憂和二哥他們現在都在城西郊外的梅園行宮,我們直接去那裏!」
蕭允珂頷首,兄妹倆便一同離開了茶樓,策馬往西城而去。
他們到的時候,樓月卿仍在昏迷,行宮門口侍衛來報,北璃來客在外求見,蕭以恪當即親往,看到蕭以慎和蕭允珂兄妹倆,着實驚訝不已,他事先並未收到他們來的消息。
心底疑惑,當即開口問:「你們怎麼來了?」
蕭允珂這才一五一十告知,原來是她去探望蕭正霖時,從蕭正霖嘴裏得知樓月卿懷孕,想起樓月卿的身子情況很不放心,去詢問了蕭以恆,蕭以恆並未瞞她,她很擔心就打算來看看,蕭以慎知道此事,便和她一起來了,說是也想來看看樓月卿,也不放心她自己一個人來,其實實際上,他知道容昕臨盆在即,一直心神不寧,她要來楚國,也不過是給他一個來此的理由。
蕭允珂簡單說完之後,便急聲問:「姐姐現在情況如何?」
蕭以恪如實道:比之前好了些,脈象紮實了許多,胎像也穩了,只是昨日藥熏針灸耗費太多精力元氣,如今尚在昏迷!」
聽見他的話,兄妹倆的心一上一下,不過還是鬆了口氣,情況好轉就好,不過……
蕭允珂挑了挑眉:「藥熏針灸?」那是什麼?
蕭以恪將藥熏針灸的療法簡單的和他們說了一遍,聽完之後,兄妹倆的心齊齊一沉,面色很是凝重。
在門口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恪這才帶着他們進了梅園,往樓月卿所住的宮殿走去。
樓月卿尚未醒來,他們在樓月卿寢殿待了一會兒,見她昏睡的沉怕是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蕭以恪就帶他們離開了。
「無憂的養母寧國夫人也在這裏,我帶你們去見一見!」
按身份,他們是璃國尊貴的公主和王爺,自然不用特意去見寧國夫人的,但是,在他們眼中,寧國夫人是樓月卿的養母,便是他們的長輩,他們作為晚輩來到楚京自然是要特意去拜訪的。
所以嗎,蕭以慎和蕭允珂都沒有意見,跟着蕭以恪去了後方的桃林。
後山桃林間,孩子的嬉笑聲不停飄蕩在上空,十分熱鬧,只見幾個年紀不一樣的小娃娃在空地上嬉鬧着,一個十歲的少年站在一旁看着,倒是沒有湊在一起玩耍,旁邊還守着幾個侍女,而寧國夫人就坐在不遠處的亭子裏,手裏拿着一件小衣服縫着,聚精會神的,跟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堆針線剪刀等工具,還有一些錦緞和兩件已經做好的小衣服,一條灰色一條粉色,很精緻可愛,這些東西全都堆在不大的石桌上,因為凝兒在一旁整理着,倒也不亂。
這是給樓月卿的孩子做的衣服,前幾日穆軻診脈後說,樓月卿腹中是一兒一女,確認孩子性別後,寧國夫人便開始了縫縫補補,她其實女紅不算好,畢竟生在將門,年輕的時候,舞槍弄棒騎馬射箭到很厲害,可是女紅卻有些拿不出手,以前她生養了幾個孩子,也都沒有親自做過衣服,這兩年做了奶奶後,倒是喜歡給幾個孫兒孫女做小衣服,針線活越練越好,如今倒也不輸於那些繡娘了,幾個孩子平日穿的衣服好些都是她做的。
遠遠的看到蕭以恪帶着一男一女兩個人過來,凝兒忙提醒正在全神貫注做衣服的寧國夫人,寧國夫人順着凝兒的示意看去,見到來人,不有挑眉,站了起來。
須臾間,幾人已經走來,走進了亭子。
寧國夫人是見過蕭允珂的,只是時隔三年,加上當時並未刻意記着,倒也認不出來了,蕭以慎她並沒有見過,所以一時間有些疑惑不解。
見寧國夫人目露疑惑,蕭以慎和蕭允珂當即朝寧國夫人福了福身,面含淺笑:「晚輩蕭允珂見過寧國夫人!」
一旁的蕭以慎也朝着揖手行禮,語氣敬重的道:「晚輩蕭以慎,見過寧國夫人!」
寧國夫人恍然大悟,北璃的人她雖不是都知道,可是因為樓月卿的這個身份,她刻意打聽過,璃國的道平南王蕭以慎和蘭陵公主蕭允珂,和樓月卿關係極好的,她自然不陌生。
當即上前親自扶起二人,忙道:「你們這是折煞我了,我如何能受得起二位的這個禮呢!」
蕭允珂淺笑吟吟道:「夫人是皇姐的母親,便是我們的長輩,我和哥哥都是晚輩,既是晚輩,給夫人見個禮是應該的,夫人如何就受不起了?」
寧國夫人聽着這話,倒也不扭捏反駁,之前蕭以恪跪都給她跪過了,這些天對她也是態度十分敬重,確實是是把她當成長輩對待,她已經習慣了,如今這兩位給她行個禮倒也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了。
「二位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蕭允珂回答道:「得知姐姐懷孕情況不太好,我和哥哥都不放心,就來瞧瞧!」
寧國夫人點了點頭,這倒不奇怪。
這時,許是發現了他們幾個,那邊幾個孩子蹦蹦跳跳的跑來了,全都扎進了亭子。
一時間,亭子裏嘰嘰喳喳的都是幾個小娃娃的聲音,奶聲奶氣的叫着奶奶和伯父。
最後面跟過來的蕭子禹一進來看到蕭以慎和蕭允珂,很是驚訝,愣了愣之後,忙揖手行禮:「禹兒見過六王叔,見過蘭陵姑姑!」
蕭以慎道:「起來吧!」
「謝王叔!」
蕭允珂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靈兒身上,眼中帶着一絲訝異,微微怔然。
這孩子,可真像啊。
靈兒見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小臉一皺,嘟着小嘴問:「唔,漂亮姐姐,你為何要盯着我看?」
聲音一出,蕭允珂忙回神。
反應過來後,蕭允珂當即問蕭以恪:「這就是五哥的那個小女兒?」
蕭以恆還有一個女兒在外的事情酆都人人皆知,他們自家人也知道,這個孩子就養在樓家,所以,不難猜。
蕭以恪淡笑頷首:「嗯,就是這個小丫頭!」
語氣間難掩寵溺,蕭以恪很喜歡這個小丫頭。
蕭允珂恍然點了點頭,不由嘆聲道:「她和姐姐小時候可真像啊!」
當時姐姐被送走的時候,也差不多那麼大,雖不至於一模一樣,可真的很像,尤其是那一雙靈動狡黠的眼眸,還有那眉眼,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蕭以慎看着,也驚嘆道:「都說侄女像姑姑,倒是實話!」
靈兒聽不太懂他們說的是什麼,所以,閃着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們,正要開口說話,蕭允珂已經蹲在她跟前,手放在她的小肩膀上,笑眯眯的道:「你叫靈兒對吧?我是你姑姑!」
聽言,靈兒卻不高興了:「騙人,姑姑在休息,你才不是姑姑!」
呃……
眾人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丫頭說的姑姑是樓月卿,估計在小丫頭眼裏,姑姑就是樓月卿的專屬稱呼。
蕭允珂哭笑不得,耐着性子道:「可我也是你姑姑啊!」
靈兒一臉困惑:「嗯?靈兒不是只有一個姑姑麼?」
「誰告訴你的?」
小姑娘一臉懵然的抓了抓頭髮:「一直都是這樣的啊!」
蕭允珂無奈淡笑:「那是因為你以前沒有見過其他的姑姑,你有好多個姑姑呢,嗯……我是你蘭陵姑姑!」
小丫頭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姑姑是姑姑,蘭陵姑姑是蘭陵姑姑,蘭陵姑姑也是爹爹的妹妹對不對?」
這個說法好像也沒什麼不對……
不再較勁兒,蕭允珂點了點頭:「嗯,差不多吧!」
小丫頭倒也通透了,忙喜滋滋的退了一步,有樣學樣的學着剛才蕭子禹的湯汁,揖着小手給蕭允珂彎腰行禮,甜聲道:「靈兒見過蘭陵姑姑!」
這小臉一本正經的樣子,倒是讓人啼笑皆非。
一旁的小樓昱見着了,也有樣學樣起來了,揖着肉嘟嘟的小手奶聲奶氣的道:「昱兒見過蘭陵姑姑!」
亭子裏頓時一陣哄堂大笑。
蕭允珂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兩個小娃娃,一個小男孩子,約莫兩三歲的樣子,一個粉嫩粉嫩的小女娃,大概一歲多。
看着就十分討喜的兩個小傢伙,蕭允珂眼前一亮,忙看着寧國夫人道:「這兩個就是夫人的孫兒孫女吧?」
寧國夫人含笑點點頭:「嗯!」
蕭允珂好似很喜歡這兩個孩子,忙蹲在兩個孩子跟前,左瞧瞧右瞅瞅,眼中仿佛閃着光一樣:「長得真精緻,叫什麼名字啊?」
……
桃園中的亭子裏,嬉鬧聲和談笑聲響了許久,都不曾停歇,直到侍女來報,樓月卿醒了,他們才往樓月卿那裏去。
他們到的時候,樓月卿正在喝藥,她現在因為做藥熏,時常昏迷着,飲食和喝藥的時辰都不按時,每日的膳食和安胎藥都只能估算她醒來的時辰準備着,一醒來就用,所以她正在吃東西喝藥,容郅親手餵她吃。
寧國夫人怕幾個孩子吵着樓月卿,並未過來,而是留在桃園裏看着幾個孩子,所以走進來的只有三兄妹。
樓月卿剛醒來,容郅還沒來得及告訴她蕭以慎和蕭允珂來了,所以看到他們進來的時候,着實驚訝不已,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蕭以慎和蕭允珂自然是也住進了梅園,梅園又住進了這兩個人,倒也愈發熱鬧了。
只是,翌日,樓月卿剛被送進藥房後不久,普陀庵那邊的人傳來了消息,在那裏帶髮修行的樓茗璇病倒了,寧國夫人聽到此事,急匆匆的離開了,之後過了兩個時辰,又派人回來,,說是樓茗璇病得很嚴重,想請花無心或者穆軻前去看看,穆軻不太方便,便讓花無心去了。
樓月卿是次日下午醒來的,醒來後一直沒見着寧國夫人,問了陪着她的蕭允珂才知曉此事。
「花無心昨夜在那裏待了一夜,今日早上才回來的,說是並無性命危險,只是早年落下的病根有些重,這才突然病倒了,如今寧國夫人還在那裏照看,不會有事的,姐姐不必擔心!」
樓月卿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不過腦海中倒是不由冒出一些念頭。
樓茗璇的情況,她也略有了解,是當年小產時大傷身子落下的病根,那時候也沒有好好調養,後來樓茗璇心如死灰一心遠遁紅塵,倒也不在意了,這才在身體裏留下隱患,每年都會在春開春多雨的時候犯病,這段時日時常下雨,前夜就下了一場瓢潑大雨,想來就是因此犯了病。
可她當年小產,好端端的怎麼會小產呢……
樓茗璇懷的是父皇的孩子,雖說是一場意外,可是他們二人發生過的事情不可抹殺,而依照那個人的脾性,能容得下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的孩子麼?
端木斕曦說過,當時因為蕭正霖和樓茗璇的事情,景媃悲痛欲絕,站在雨里整整一夜以至於小產,之後樓茗璇有孕離開,景媃會有可能就此罷休麼?
樓茗璇深愛着蕭正霖,就算知道不該,怕是也會很珍視那個孩子,必然小心翼翼,怎麼會輕易流產,還把身子傷得這樣重,一般的小產就算傷身也不至於落下如此病根,除非……
想到這裏,樓月卿一陣心驚,越想越覺得難以置信。
她當即問候在一旁的莫離:「莫離,我記得你當初給姑母診過脈,你可還記得她的情況?」
莫離雖不明白她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不過還是如實道:「是小產大傷身子,且嚴重傷及宮房才留下了病根,具體的就不知道的,畢竟大姑流產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樓月卿聽言,心底的猜測的更甚,也愈發的心驚。
蕭允珂見她蒼白的臉色更難看了,忙急聲問道:「姐姐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樓月卿擺擺手,示意她別擔心,緩了緩,垂眸想了想,才對莫離道:「你去幫我……把景媃找來,就說我想見她!」
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那她如何面對樓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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