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中記 第82章

    </>    因乍然見了那可怖的屍首,那些學生們們狂奔亂走,叫嚷四告,有的更是慌得要回家去,事情很快便傳開了。

    由儀書院的何院長聞聽之後,親領了人趕來,原本還以為是小孩子亂吵,及至親眼見了,震驚不小,忙叫傳信給衙門,因距離刑部最近,不多時,白樘親帶了一干人等趕至。

    稍後一步,是大理寺得了消息,也派了一名少卿前來查看現場,京兆尹那邊兒也有蓋捕頭來到。

    只因由儀的地位殊然,裏頭讀書的都是些皇親貴戚,權宦之子,可謂都是千金之體,因此出了此等駭人聽聞之事,各部均都嚴陣以待。

    白樘先到之時,遙遙看見清輝站在屋檐下,正凝望此處。

    此刻何院長上前,便拱手道:「白大人來了我便放心了,這可如何是好?從來沒有過的事兒……是不是失足落水的?」

    白樘道:「這要驗官勘驗過後才知道。」

    何院長心中忐忑,白樘問道:「死的孩子是誰家的?」

    何院長道:「是宋御史家中的,方才已經派了人去他家裏告知了……」

    正說着,就聽見外頭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即便見一名婦人,神情慌張,身後跟着兩個使女,急急而來。

    此刻正捕快們把水中的屍首抬了出來,平放在地上,那婦人遠遠地看了一眼,便厲聲嚎哭,連滾帶爬上前,叫道:「邰兒……天啊,這是怎麼了?」雙腿一軟,竟跪在地上,不顧一切地撫屍大哭起來。

    那何院長見狀,便對白樘低聲道:「這是宋邰之母,因宋御史前兩年病故了,一直守寡呢。」嘆了兩聲,便上前去勸慰。

    不料宋寡婦聽了,便抬起頭來,哭叫道:「我好端端地孩兒在書院裏讀書,如何平白就沒了?」

    刑部的驗官見婦人守在旁邊,有些無從下手,大理寺曹少卿因道:「暫且節哀,讓仵作們看一看令郎到底是怎麼死的

    。」

    宋寡婦聽到一個「死」,又是大哭不止,兩個使女攙扶着,勉強叫她後退出去。

    仵作因上前,暫看並無外傷,又查口鼻,手足,腹部,手在肚子上按了幾下兒,並不見有多少水從口鼻流出。

    仵作皺了皺眉,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好。

    白樘在旁瞧着,他查案多年,自也略有些經驗,這模樣必然不是失足淹死的,只怕是死後才扔到水裏的,只因手指上並無抓握痕跡,腹部也無水,若是活人落水,因掙扎呼救之故,不免會吞些水入腹,手上也會握有些泥塵雜物之類。

    何況這蓮池其實並不如何深,先前有個小學生因發現屍體後,受驚過度掉了下去,雖吃了幾口水,卻也是自己掙扎着又爬出來的。

    宋寡婦含淚問:「究竟是怎麼樣?」

    仵作看一眼白樘,道:「看樣子並不是淹死,究竟如何,還要回去細查。」

    宋寡婦便又放聲大哭起來,又抓着何院長道:「你同我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既然不是淹死,必然是有人害他,到底是誰?一定要捉出來,給我兒償命……」

    何院長無奈,只得道:「請夫人節哀,如今有刑部的白侍郎在此,自然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宋寡婦聞言,忽然停了哭,問道:「是那個白四爺麼?」

    何院長只當她也聽說過白樘的名頭,便道:「真是斷案如神的白四爺。」

    不料宋寡婦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陡然看見白樘,竟立刻色變,咬牙道:「什麼斷案如神!叫我看,這案子卻不能給他斷……」

    何院長跟曹少卿以及在場的眾人都詫異,白樘也看向這婦人,卻見宋寡婦惡狠狠地盯着自己,仿佛大有恨意。

    曹少卿便道:「宋夫人,我們自體諒你喪子之痛,只不過你休要無禮才是。」

    宋寡婦道:「不是我無禮,只是這案子不能讓姓白的來辦,否則只怕是查不出什麼來的。」

    曹少卿聽出幾分蹊蹺,就又問究竟,宋寡婦又哭了數聲,才啜泣着說道:「你們有所不知,前幾日,邰兒帶着傷回到家裏,我原本只當他又頑皮,跟人胡鬧所致罷了,誰知道晚間時候,才見他脖子上被勒的紫紅髮青的一大片,看那模樣,竟像是差點兒被人勒死一般,我嚇了一跳,就問他究竟是什麼人下的毒手,邰兒起初不敢說,被我逼的急了,才說是得罪了白四爺的公子,那公子叫他的侍衛打的。」

    白樘雖聽了這許多,卻仍面無表情,只又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清輝罷了。

    曹少卿因不知此事,驚疑問道:「這又是如何?果然有這種事?」

    何院長臉上透出幾分尷尬之色,小聲道:「因無人稟告,因此我也不知情。」

    曹少卿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樘一眼,畢竟不敢多說什麼。

    宋寡婦看眾人訥言,她便冷笑:「又是怎麼樣,你們都怕白四爺不成?是以都不敢說話了?這兩日邰兒脖子上的青才消了,不然倒可以叫你們都當個見證,看看他們是怎麼對一個孩子下狠手的

    。」

    何院長咳嗽了聲:「若果然如此,夫人你也該跟我們說才是,要知由儀是不許隨意帶侍衛進來的。」說到這裏,又小心看了白樘一眼。

    宋寡婦咬牙,又哭:「我何嘗不想來求個公道呢?只是我兒……他極為懂事,他便說因他父親去世,如今仍在學院內讀書已經甚是不易了,受些欺負就受些欺負好了,畢竟白四爺勢大,胳膊擰不過大腿,若貿然告出來,你們反而護着他們,反編排我們的不是……又往哪裏說理去?我想了想,覺着這話大有道理,於是才罷了,心裏還喜歡我兒長大懂事了呢,早知如此……就該鬧出來!」

    何院長不語,曹少卿小聲問道:「白大人,果然有這種事麼?」

    白樘淡淡道:「此事我也正巧兒知道,不過跟宋夫人所說的有些不同。」

    曹少卿見他臉色冷峻淡然,暗暗稱奇,宋寡婦已經又跪地哭道:「我兒,你死的好生冤枉,母親拼了性命也要為你討個公道。」

    白樘因見宋寡婦當面說了那許多話,他便對曹少卿道:「既然苦主如此說,且此案仿佛牽連清輝在內,我插手仿佛不妥,此案便交給大理寺處置罷了。」

    曹少卿見他如此痛快便將案子推了出來,正詫異,白樘已經轉身要走,刑部的驗官等聽見,便自也隨之撤退,曹少卿急忙道:「白大人!」

    白樘回頭看他,道:「這案子皇上很快便會過問,曹大人還是加緊時間罷了,豈不聞前日裏鳳儀書院的案子未破,皇上龍顏大怒,差點兒將楊府尹革職麼?」

    曹少卿咽了口唾沫,頭皮發麻,此刻回神,卻見京兆尹的蓋捕頭已經不見了蹤影,自然也是早早兒地知難而退,只留下他一人。

    這會兒,白樘叫刑部眾人自先回部里,他卻站住向着清輝一招手。

    清輝才來到跟前兒,拱手道:「父親。」

    白樘淡聲吩咐道:「宋夫人方才說起宋邰跟你的糾葛,若是大理寺要問你的話,你只照實說就是了,不必隱瞞。」


    清輝遲疑:「可是若說出去,蔣勛……」

    白樘道:「此事又不是你們犯了錯,真正作惡的人尚且不怕,你們反倒瞻前顧後麼?」

    清輝垂眸沉思片刻:「孩兒明白了。」

    那大理寺的曹少卿無奈,只得叫人把宋寡婦攙扶開來,又命大理寺的差人們,將屍首且抬回去再行勘驗。

    此案很快便傳遍了半個京城,季陶然知道後,忙飛也似的趕來由儀,卻得知清輝被「請」去了大理寺,季陶然魂不附體,忙又改道大理寺,才下車,就見阿澤陪着清輝從裏頭出來。

    季陶然見清輝無礙,懸着的心才放下,忙迎上去:「這是怎麼了,如何把你叫來了?」

    清輝見他臉色發紅,額頭帶汗,顯然是跑的急:「別擔心,原本無事。」

    季陶然便接了他到自己的車上,路上又問詳細

    。

    清輝知道若不同他說明,他自己定要東想西想,於是便將事情的首尾略說了一遍。

    季陶然雖知道雲鬟讓阿澤跟着他,卻不想果然有這種事,一時義憤填膺:「果然是個混賬……若不是看他死了,我也要打他一頓!什麼欺軟怕硬的下/流胚子!」

    白清輝見他橫眉怒眼,便笑:「你還要打人?得虧不曾,不然連你也要被懷疑呢。因宋夫人說我縱阿澤打了宋邰,宋邰偏又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死了,我看曹少卿的模樣,倒有些疑心我。」

    不料阿澤在外聽見,便笑:「還有我呢。不過是礙於四爺顏面,平日裏我又常來往,故而不曾格外為難罷了。」

    季陶然目瞪口呆,連叫糊塗,又撓撓頭:「這可真是奇事,若不是仵作勘驗不是失足落水,我只以為是尋常失足而已呢。如何好端端就死了,難道真有什麼人害他?又是為了什麼緣故如此?」

    清輝道:「我倒是疑心有個人。」

    季陶然精神一震:「是什麼人?」

    清輝不答,心中卻想起那一日,他因見蔣勛神色不對,便悄然跟隨,果然發現兩個人調戲蔣勛,那兩人其中一個,便是宋邰,另一人,卻是個叫韓敏的。

    韓敏同宋邰差不多年紀,兩個人平日裏沆瀣一氣,形影不離,若說最清楚宋邰所作所為跟行蹤的人,自然就是韓敏了。

    清輝原本想把這線索告知曹少卿,然而看着曹少卿那眼神,清輝便知道他在疑心自己,若這會子再說韓敏的事兒,只怕他會覺着自己故意要冤枉人似的,故而清輝索性不言。

    季陶然聽罷:「照你說來,這大理寺的曹大人,只怕也是個靠不住的,若他真的只疑心你們去了,又何以找到真兇?偏白叔叔為了避嫌竟沒法兒插手,豈不可恨。」

    清輝道:「雖不能指望曹少卿,咱們只自己想法兒,倒也使得。」

    季陶然先是一喜,繼而道:「你不會又要我去看屍首罷?」

    清輝道:「屍首在大理寺呢,我縱然想讓你去看,等閒也靠近不得,何況若真的如此,只怕又被人說別有居心了。」

    季陶然鬆了口氣,清輝卻輕輕一嘆:「這回,是我連累了父親。」忽然想到白樘在書院叮囑他的幾句話,然而雖然被宋夫人跟曹少卿懷疑,白樘卻仍是毫無慍怒之色,更不曾有半點遷怒之意,只是淡然處之,清輝思及此,不由低下頭去。

    先前阿澤在書院內相救後,果然便立刻同白樘稟明了,白樘暗暗震怒:不想堂堂的由儀書院,竟有些藏污納垢的下作行徑,差點兒竟害了清輝。

    然而白樘畢竟公務纏身,雖有心去書院同何院長商議此事,又恐對方覺着自己無事生非、以勢壓人,因此只想等上幾日,找個合適時機再去,不料竟生出此事來,真真兒是陰差陽錯。

    而此案之後,果然如白樘所說,皇帝龍顏大怒,因知道大理寺接手,便嚴命大理寺卿,限時七日破案,不然的話,便要嚴懲。

    大理寺卿退朝之後,便把曹少卿罵了個狗血淋頭:「我不過是怕日後翻找起來,說案發現場一個咱們的人也沒有,怕御史說咱們不盡責,故而才派你去應個場子,你倒是好,卻把這擔子給我扛了回來,且還得罪了刑部的人……」

    曹少卿只得道:「我原本並沒想拿這案子回來,是那宋夫人一口咬定白侍郎的公子參與此事,白侍郎自個兒才說要避嫌的

    。」

    大理寺卿呸道:「那是白侍郎聰明,知道此事棘手,故而藉口脫身,反倒是你這蠢材,人家不要的,你反當成香餑餑!真以為這是什麼能升官揚名的好案子麼?若是皇上怪罪下來,你便是第一個!」

    曹少卿愁眉苦臉,忽然說:「大人莫急,其實我已經找出此案的疑兇了。」

    大理寺卿斜睨他,曹少卿便把清輝跟宋邰廝鬥的事兒說了一回,又道:「可巧前幾日他們打了那一架,然後宋公子就無端死了?只怕是白家的人咽不下這口氣……」

    大理寺卿氣得渾身發抖,不等他說完便叫道:「滾滾滾!你給我滾出去!」

    曹少卿「滾」出去後,大理寺卿思來想去,便叫門上備轎,要親往刑部一趟。

    這一日,季陶然又來到崔府,在羅氏房中寒暄了會子,不免說起此案來,羅氏愛惜地摸着他的頭道:「先前還說這書院好呢,如今倒怎麼樣?還不如你呆在書塾裏頭,至少平平安安的,不會叫人懸心。」

    季陶然笑道:「等承兒再長兩歲,若去了由儀,姨母又怎麼說?」

    羅氏也笑答:「承兒沒那個能耐,我是不擔心的。」

    兩人說了幾句,季陶然便自去找雲鬟,半路正遇見露珠兒摘花回來,見了他便笑着行禮:「表少爺可算來了,這兩日姑娘總盼着呢!」

    季陶然大喜,三步並作兩步跑進院中,便見雲鬟坐在窗下,扶着欄杆正看那天色,季陶然叫道:「妹妹。」忙忙上前。

    露珠兒把花兒交給小丫頭插起來,自己卻進內搬了個錦墩給季陶然坐,他兩個人就在窗下對坐了說話。

    季陶然笑問:「這兩日外頭忙些,便少來了,妹妹一向可好?」

    雲鬟打量他幾眼,神情卻仍是淡淡地,並不見格外喜歡或者怎麼樣,道:「表哥在外頭忙什麼?是不是由儀書院的那個案子?」

    季陶然瞪大雙眸:「你……」忽想起雲鬟自有一種「能為」,便雙眼發亮:「妹妹可是又想到什麼了?」

    雲鬟微蹙雙眉,清明澄澈的雙眸中透出一絲迷惑之意。

    原來,她的確是想到了「什麼」,只不過這回,卻越發難以啟口。

    ——試問,雲鬟既然能記得清輝會在這段日子內吃虧,又如何會想不到在此期間,由儀書院內會有兇案發生?又怎會沒事先提醒清輝迴避呢?

    只因為,在雲鬟的記憶中,由儀書院的確會有蓮池浮屍之案,也正如她探聽的一般情形:死者如何被發現,死者又是何人……一絲不差。

    唯有一點是不同的,那就是……此案發生的時間。

    本來該在一年後才發生的案件,卻不知為何,竟猝不及防地提前案發了。

    這也是數日來雲鬟疑惑難解的癥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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