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義莊,范師傅的臉可是比原來白上許多倍了,甚至還泛着點青。
蘇幕白看着他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方向,「師父這是多少天沒吃飯了?」
&久,也就是三天。」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拉着他搖頭道。
蘇幕白乖乖站着,疑道,「不想吃?」
只見范師傅還是閉着眼睛搖頭,「太,太噁心了……慕白,你還記不記得上次要你收的三具屍體?」
蘇幕白喉頭一動,剛想放下包袱的手一停,「啊,記得。」
&些日子,送過來的這樣的屍體包括那一具,總共就有八具,實在是太嚇人。」范師傅遙遙想道,「據說這是一樁大案子,驚動了朝廷,朝廷派了大官下來管,也不需要太擔心,慕白啊,你回來了就好了啊。」
蘇幕白的臉色有些好看,范師傅的意思就是……「師父,你的意思不會是,之後這些屍身就都由我……」
一隻手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范師傅哈哈笑道,「年輕人,當以救國興家為己任,現在不要你救國,你就先興家吧。師父老了,退居幕後,垂簾聽政!」
蘇幕白身邊一陣陰風颳過,師父,垂簾聽政的……那都是女人。
&子啊,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飯去啊。」范師傅這麼一見倒是恢復了些精神。
&西子鎮定地站在馬邊,順了順自己的頭髮,幽幽一句,「那我要吃肉。」
范師傅覺得他整個人都不好了,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是我來吧,」蘇幕白道,他也餓了,也想吃肉。再說,今日再不吃,下回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有心思吃了。
***
底鋪黃豆,過油好的醃肉上,辣椒一層,食鹽一層,紅似臘梅,白似霜雪,放到鍋裏頭蒸,再過個一炷香,在旁邊擺上過好水的青菜就可以好。
蘇幕白將柴火加上,然後出去放放風。
然後發現斜對面范師傅正在那房間裏秉燈夜讀。他擦了擦眼睛,范師傅居然在房間裏秉燈夜讀?這是鬧鬼了?他走過去,想要看個究竟,窗戶邊上,手指微微支起一小絲縫隙,這不看還好,一看他更是覺得匪夷所思,只見那桌子邊上,范師傅居然在寫詩?!……蘇幕白頓時渾身一哆嗦。
正這時,范師傅暮地往窗外看來。蘇幕白反應快,輕身一躍躍上屋頂,身形如豹,迅速往廚房鑽了去。
端着飯過去西子房,他只見房中多出了一個小水缸,藍色漆,中間飄着朱紅色,倒是和女子的衣服配得很。水缸裏面飄着剛剛得到的太歲,女子坐在旁邊,撐着腦袋似乎在想什麼。
據說這太歲是長生不老之物,似乎果然有些效果,西子看上去好像越來越順眼了。
&西子表情微動,眼睛望向他,「肉來了?」
&恩,嘶——好燙好燙。」蘇幕白才把菜放到桌上,手放在通紅的嘴邊吹了吹,抬眼就見一雙筷子伸了過來。
&麼今天在房間吃?」西子一口肉放進嘴裏,似乎覺得很好吃,眼睛有些發亮,再夾了一口。
蘇幕白坐下,往西子碗裏夾了一口蔬菜,「師父在寫詩,說沒工夫吃飯。」
西子似乎被辣椒嗆到,「他寫詩?」
前面遞來一杯水,蘇幕白舉着杯子看着眼前那骨頭驚詫的樣子,笑着吞了一口菜,面部表情微微有些誇張道,「恩,我也納悶呢,他老人家怎麼會喜歡上寫詩?」
這邊燭火旁,兩人好好地吃着飯。
另一頭范師傅警惕地瞧着四周沒人,便悄悄地往停屍房走去。一二三輕叩門,臉上帶着笑容,聲音如同蘸了蜜,「妹子啊。小妹子啊。」
&裏面傳來了一聲年輕女子的輕吟。
&哥今天給你作了一首詩,你看看?」說罷,范師傅從自己貼身衣服里取出一個工工整整疊好的信封。
&嗎?」緊接着門「吱呀」一聲開了一絲縫隙,一卷黑色的頭髮順着門縫出來,將信勾了進去。
半天,那女子唔了一唔,道,「你這詩,都不押韻呢。」
&嗎?不押韻??」范師傅疑惑着接過來再看。咦,好像真的不押韻。
&是哥哥是花了好多心思作的詩,你也不喜歡?」范師傅很苦惱。
&哥要是真想讓我歡喜,你去再取些頭髮來給我可好?這些都快不夠用了。」說罷,一雙紅鞋子將地上一些頭髮踢出門來,「這些也不好用,都是男子頭髮。」
&時半會的,你要我去哪裏給你找頭髮?」范師傅愁腸百結。
那裏面傳來一聲嬌笑,一隻蒼白入紙柔弱無骨的手從裏頭伸出來,指向對面的窗戶,「你看,那裏不是有一個女人麼?」
范師傅看了看西子的影子,有些為難。
&麼?捨不得?」
&不不,捨得捨得。」
裏面的女人滿意地笑了,手指勾着范師傅的臉,細細摸了摸,「這才對。」
***
第二天早飯時,范師傅擦了擦嘴。淡然道,「對了,慕白,你安叔回來了,狀況似乎不太好,你也去看看吧。」
安在和回來的時候帶着一身的傷。
一見着蘇幕白整個人似乎都要趴在他的身上,鼻涕眼淚嘩嘩落下,「嗚哇哇,小三兒啊,叔可想你了……」
蘇幕白臉上一白,這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後面還上來一個陰悚悚的觀眾,這算啥?於是用盡全身力氣將安在和扒了下來,「西子,我們以前不是這麼相處的,你別亂想。」
&那工夫。」
安在和有些耳背,沒聽到西子的聲音。只是轉過身去喝藥,不停地搖頭,然後他看見從蘇幕白身後一個人走出來,嚇得把藥都灑了一床。
蘇慕白見狀,介紹道,「哦,安叔,這是西子,是我朋友。」
&朋友?」安叔的眼睛瞪得就要跟西子差不多大。
&我朋友。」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然後安在和的目光在接觸到西子的時候,渾身抖了一抖,把話咽進喉間。轉眼看向蘇幕白,拍着他的手,「有……有鬼……小三兒,你聽我說,有鬼……」
蘇幕白也只覺得安叔今天十分不對勁,臉色蒼白,渾身上下許多傷口。於是袖子一擼,頭髮一綁,左手不知道用什麼法子將安在和往下一帶就固定在了床上,認真道,「你先躺下休息,我幫你看看。」
安在和聽了,也只有乖乖躺在床上,還是一直不停地念叨,「小三兒,那墓裏頭,出來了一隻老妖精,你可要當心啊……」
蘇幕白這麼一聽,只覺得背上寒氣森森,若說是老妖精,他身邊似乎也站着一隻,「老妖精?」
&一些懂事的人說這裏是太后墓。說是前朝太后的蹤影一直不為別人所知曉。有人說是走鬼路走丟了,有人說是政變的時候屍骨無存。所以這裏面並沒有太后本人,卻是葬了許多活人當做陪葬,太后生前的丫鬟太監貓貓狗狗全都被一氣殺了,扔在裏頭,說是安魂,招魄。」
&安魂招魂——」蘇幕白權當他在講笑話,一邊給他檢查手臂上的傷,一邊道,「安魂招魂哪有用人祭的,不是那太后得罪了誰,將那些東西故意放進去的吧。」
安在和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很鐵不成鋼,「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叫你多讀些書了,你就是不上進。」
蘇幕白心下一咯噔,西子在這裏呢,你就不能給我點面子?再說,安魂招魂這些事是自己讀書就能讀到的麼?想到這裏,手裏的勁道就大了些。
&喲,輕點,小狼崽子你知道啥。一般的安魂招魂,自然是由巫師做引,祭牛羊牲畜。可是如果是尋一處不知在何處的魂魄,那是要由怨氣去尋的,」安在和也不管蘇幕白在想什麼,就像是自己親身經歷過一般,遙想當年,「可是據說那太后死的時候,不過三十歲,還正是壯年,當時盛極一時,風頭蓋過皇上不止幾倍。太后生前出生低微,可是敏而好學、端莊賢惠、剛柔並濟……」
安在和似是有些口乾,咽了口口水,「最重要的是,她死得倉促,死得凶,最後連個諡號別人都沒敢給,只是有人憐她,在她的墓碑旁邊立了一塊小碑,上面刻了一個『妝』字。於是大家就開始稱她為太后妝。再覺得不好聽的,就在那妝後,再加了一個『顏』,太后妝顏,太后莊嚴,比太后裝可是合適多了。」
&麼人這麼古怪?」西子在那房中走着,時不時打響房中的鈴鐺,「刻諡號,刻一個妝?」
&個我可就不清楚了,但是在我去看的時候,那塊碑上是真的刻了一個這個字,刻得及其用力,都陷進石頭裏好多了去。」蘇幕白檢查好了左臂,正要檢查右臂,卻被安在和抓住手,只聽安在和十分激動道,「哎呀你是不知道,那妖精來無影去無蹤行跡快如颶風閃電,她走過的地方看不見她的人影,只能聽到她的聲音,而且,她要殺的人,都是頃刻間變成骨頭。」
&成骨頭?」藍色裙擺在空氣中穩穩停住,西子歪歪頭,似乎來了興致。
&是啊,變成骨頭。」安在和友好地沖西子點點頭,接着瞬間入戲,恢復講鬼故事的神情,「不過我雖然沒有看到那鬼的樣貌,可是她的畫像我倒是見着了。周圍是被盜墓賊翻空的箱子,墓室的壁畫還很鮮艷,地上其它地方都很乾,唯獨那幅畫被泡在一汪綠水裏面,除了那張臉,畫的其它部分都被泡得稀爛。那太后穿着一身錦緞華服,東珠墜發,眼看着也就二十多歲的年紀,長得似乎也很漂亮,柔柔弱弱的,似是一個絕代佳人……」
安在和講着,然後不由得頓住了,他只見西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來,女子的眼睛越睜越大,最後那如極地寒冷的眼眸中猛地射出利劍扎在他的胸口上,安在和只覺得胸口一悶,「咳咳……」
&綴東珠、柔弱婉約?」
安在和答了聲恩,轉瞬就被蘇幕白安置在了床上,一碗藥餵過去,「大爺,您瞧瞧您這身子,先喝藥,待會再說。」安在和覺得他說的也對,也就先閉了口,往後邊坐了坐,一不小心衣襟處微微一開。
&蘇幕白突然如遭雷擊,將藥放了,將手伸過去。被安在和抓住,那小小的眼睛裏是好多年都沒有過的認真和凜冽,「小三兒,你看到什麼了?」
蘇幕白知道,他似乎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安在和的胸口,好像有一塊很厲害的傷疤,那傷疤如果沒有看錯,應該是……
&去。」安在和冷聲道。
蘇幕白不動。
安在和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麼大個小伙了,總不能像小時候一般罵他。
卻只見西子在旁邊突然開口了,聲音帶着笑,「你是不是有什麼,要對我說的?」
安在和的面上終於動了一動,看着西子,「是,我有話要對你朋友說,小三兒,你先出去一下。」
蘇幕白走到門口,嬉笑的孩童從他的眼前跑過。大街上的炊煙、小販架子上的風車、陽光也還是如多年前一般的溫暖。
他轉過身去,看着那扇門後西子和安在和的方向,如果他沒有看錯,安叔胸口的傷疤,是穿了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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