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夫人一出鋪子門,蘭花指輕輕撲了撲頭上的珠翠,朝那馬車裏喊出一個白生生的丫鬟。「紫玉,你去鎮上給我租個房子,租好了再去寫個信給老爺,說事情有轉機,我們要晚些回。」
&丫鬟輕飄飄應道,孩子般語氣,一雙碧色的大眼睛看了看四周,漫不經心。枚紅色車簾落在她頭上,顯得整張臉更是粉雕玉琢一般的精緻。她輕輕一躍跳下車來,身量極其嬌小,「夫人可還要加些什麼話讓奴婢捎過去?」
蕭夫人看着眼前這雙綠眼睛有些膈應,立馬移了開去。這孩子,什麼看着都好,就是生了這麼一雙邪祟眼睛,「那就說……」
話到一半,她又想了想,這種信她也寫了許多遍了,老爺什麼時候當真過?一甩袖子坐上馬車,「紫玉,你留下守着小姐。來福——」蕭夫人一喝,十分嫌棄地看看這大太陽,帕子擦了擦頸上的汗。
&在,夫人什麼事?」管家附和。
蕭夫人縴手一抖,往前一指,似乎在這裏再多呆一會都是煎熬,「趕車,我去鎮上住。」
蕭夫人這一到鎮子上,話就傳開了。
西郊三兒家新開了一家藥鋪,據說裏面的藥全都是以人肉心肝做成,貴的很,十幾兩銀子一顆藥,誰買得起喲。
還有,據說那店裏住了個老祖宗,嘖嘖,那祖宗瘦的,跟個笤帚似的,若人不知還以為是三兒拿了那人的血肉來做藥呢。
正此時的藥鋪中,西子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男子站在帳子外頭顫抖着。
&女子側目而視,聲音沉冷。
&刀……」
&兩天我還看見包袱里有一把菜刀,看上去極快。去拿來。」
蘇幕白有些哆嗦,「沒,沒了……」
&什麼用了?」
&姑娘換肉吃,賣了……」
&剪子。」
&沒了……」
&姑娘買藥,錢不夠,賣了……」
&有任何鋒利的東西麼……」
&沒有……」
西子靠在床上,深吸一口氣,看着自己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女子雖長得難看,那一口牙齒卻是整齊瑩白的,這一咬,鮮血立馬就溢了出來。
&官人!使不得!這可是要命的!」蘇幕白急急轉身奔了出去。
紗布被拿來的時候,只見那女子又躺了去,一隻手搭在床沿,血一滴一滴地流到旁邊的瓶子裏,眼看就要滴滿了。西子朝他招招手,示意可以包紮了,蘇幕白趕緊上前止血。這真是一個瘋子,他心道。
止完血之後,他想看看這具千年,不,甚至是萬年都有可能的女鬼。
卻只聽一個聲音幽幽,「再看一眼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蘇幕白立即移開視線,這女子,莫非額頭上開了只旁人看不到的眼?!
人家治病是補血,這女官人倒好,跟血包似的,放血!
他實實是不懂女人。
賺來的銀子大部分都用來買了藥材,那些藥材卻一兩也沒有用在蕭蕭身上,全給西子泡澡了。
蘇幕白提了藥渣子準備出去倒,得罪蕭家這麼樣的人家,估計早晚要跑路,「對了,那蕭夫人說今天來看女兒。」
&天?」西子這才記起來,這已經是第三天了。「那便讓她來看。骨肉血親,她要來,我哪有不讓的道理。」
那他女兒現在是還是個囫圇的不?蘇幕白剛想問,看着西子在床上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還是決定自己去看看。
客房門外邊的紫色衣服的小丫鬟約摸十三四歲年紀,梳着兩個糰子頭,整個人長得玉雪可愛。此時正靠在門邊上口含着樹葉,鼓着腮幫子,似是想要將那葉子吹響來。
而蕭蕭所在的房間裏,一扇窗戶大開着,風鼓起窗簾。
&蕭?」蘇幕白一怔,急急往那邊走去。
小丫鬟似乎沒有見着他的神情,見自己實在是吹不響這樹葉,肉嘟嘟的手抱住他的腿,跟個拖油瓶似的。眨着大眼睛道,嘿嘿一笑,「大哥哥,你能教我這個怎麼吹麼?」
&待會我再來教你。」蘇幕白想把這攔路的小姑娘抱到一邊,可是剛一舉起她,他就感覺眼前一晃。
再一看去,不知怎麼,那扇窗戶卻嚴嚴實實是關着的。
&哥?」女孩手上拿着口水呼呼的葉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大眼睛裏的光撲閃撲閃,「你能教我這個怎麼吹麼?」
他動作僵住,眼下是一片看不見的黑暗,將女童放在一邊,「不會。」
然後他敲開門進去,只見蕭蕭雙腿被綁上,左手被綁在床柱上,右手大臂被固定在另一邊,只留出小臂來吃飯。見他進來了,突然就笑起來,蹬着雙腿。
這西子,要不要做得這麼絕?蘇幕白凜眉,知道的明白她是怕了蕭蕭亂走,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要殺人碎屍。他走上前去,將少女腳上的繩子解開。
&蕭姑娘,剛剛可有誰進來過了?」蘇幕白問。
蕭蕭突然像是聽到什麼可怕的消息,縮到了床裏頭,小聲道,「蕭蕭姑娘,剛剛可有誰……進來過了?」
蘇幕白嘆了一聲,這問了就跟沒問一般。只好上去,將最後一根繩子解了,一邊解一邊說,「待會你娘就要來看……」然後他發現,那手腳綁繩子的地方,都勒出了極深的印子。西子走路的力氣都還不能走幾丈遠,根本沒有綁得多緊。這些印記,分明是掙扎過之後留下的。蘇幕白抓着她的手看過去,這個動作就驚到了蕭蕭,她躲到床里蒙上被子,暮地一聲尖叫了出來。
&姐!」紫玉從門口衝進來,那葉子如今被她好好地綁在頭髮上,「小姐你怎麼了?!」
似是見了自己人,蕭蕭雖然渾身還在顫抖,面容也十分扭曲,可是卻是不叫了,只是一雙眼睛盯着窗戶的方向,學着紫玉道,「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蘇幕白走過去,打開窗戶,赫然把自己嚇了一跳,只見西子身上藍布飄飄,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正站在門口,將一碗藥遞到他手上,黑髮被風吹着拂過眼前,「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擔心她逃,所以過來看看。」蘇幕白臉不紅心不跳道。
&後面的紫玉倒吸一口涼氣。
蕭蕭倒是很開心,方才的恐怖似乎看不見了,哈哈笑着,「你怎麼到這裏來了……」然後她學着紫玉的樣子往後面倒了倒,>
西子繞過院牆走了進來,到了床邊上坐下,閉上眼睛,再睜開,看着蕭蕭,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口張開,「你剛才吃什麼了?」
蕭蕭這卻不答話了,看到蘇幕白給西子的碗,湊過去把那藥喝了個精光,似乎也不覺得苦,然後她指着西子,笑笑,「沒有頭……」
眾人心裏一咯噔,這是蕭蕭第一次沒有學別人說話,卻似乎比學人說話還更嚇人。
&說什麼?」西子盯着蕭蕭的眼睛問道。
蕭蕭一見,迴避着目光,一雙手在空中亂打,「沒有頭,嘻嘻,沒有頭……」
&蕭!蕭蕭!」門外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一身明衣照得整個房間亮亮堂堂,蕭夫人三步作兩步走了過來,「西子大夫,我女兒今天怎樣?」她殷切問道。
西子收起眼中的那一抹急切,揚起一抹滲人的笑,乾枯的手指指了指床上的人。
蕭夫人看去,只見蕭蕭雖看上去像是幾日沒有梳洗,人也很痴呆,可是就是覺得似乎卻也有些什麼不一樣了。可是是什麼有些不一樣了呢?然後她立刻瞪大眼睛明白過來,「你不學人說話了?」
蕭蕭也立刻學着蕭夫人的神情,瞪大眼睛,「沒有頭,沒有頭~」
蕭夫人驚喜的神情立刻化為灰燼,往後退了兩步,「西子大夫,這又是出了什麼症狀?」
那蕭蕭一直在那裏「沒有頭沒有頭」地喊着,喊得蕭夫人十分滲人。
&我就不知道了,」西子將蕭蕭手中的藥碗拿過,放在蕭夫人懷中,「我的藥她吃了,還不夠,需要再對症,多飲幾次。夫人小姐是不是真見過什麼沒有頭的東西,我就真不明白了。」
蕭夫人臉上的怔愣一閃即逝,「會好?」
&人不信?」西子反問。
蕭夫人將信將疑。
&蕭,」西子坐過了些靠近她,一隻手搭在少女的手上,一隻手指着蕭夫人,握住的手微微用力,「你看她是誰?」
蕭蕭鼓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然後開口,>
蕭夫人愣了兩秒,然後突然間將帕子捂在胸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摟着蕭蕭就不撒手了,「蕭蕭啊,娘真的好苦啊,娘被折磨地好苦啊……你終於是認得娘了啊……」
蕭蕭在蕭夫人懷中,哈哈笑着,依然是念着「沒有頭」這三個字,但是儘管如此,蕭夫人突然間也覺得整個世界也光明了起來,不出多少時日,她就又能變成原來的那個蕭夫人了,「西子大夫,今日趕了車來,為謝謝大夫將我女兒治得半好,我請你們出去鎮上走走如何?」
***
蘇幕白走到窗戶外頭,只見這裏只是一片蕭蕭的綠蔭,草叢沒膝。
再往前走,那高高長起的草叢中有一隻碗。
狹長的雙目變得漆黑,他蹲下,雙手兩指往那土中探去,猛一用力,直直夾了兩把纏繞的紅褐色根莖出來,那根分散長着,如兩隻手指一般粗,看起來似乎能吃。
&這是什麼?」然後他將那扯出來的根和那地上的碗裝進自己的褡褳里,待會問問西子吧,若是可以吃的,就炒來吃了。
然後蘇幕白對着那地面道,「你們好好在土裏呆着,還沒成型呢,別出來晃蕩,還幫人塞東西。這次只是兩條根莖,下次碰到,我可就不客氣了。」
草叢中一陣微風拂過。
他滿意地拍拍手站起身來,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對了,他看着那高高升起的太陽,劉叔好像過幾天就要回來住了,那時候,住到哪裏去啊?
正這麼想着,一隻手就勾住了他的衣領。窗戶裏面一個骷髏一般的人探出頭來,西子盯着他半晌,然後轉過眼睛道,「背我出去。」
蘇幕白笑,在背後擦了擦帶着泥土的手。這妖精,往哪裏走不好,偏生喜歡爬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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