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緊緊抓着桌角,另一隻手掐着喉嚨,琥珀色眼睛抬起,「女鬼奶奶,你對我做了什麼?……」
女子不回答,這麼一聽,閉上眼睛,更用力地勾動手指。她勾動一分,那條蛇就在他身上移動一分,頸脖上是燒灼一般的疼痛,慢慢地,那蛇就往他的血肉中鑽了去。蘇幕白眼睛圓睜,雙手動彈不得,只感覺那蛇穿過層層經脈,最後將那些經脈扭成一處,只要蛇尾一絞,就會盡數斷裂。他聽見無數纖細的手腳爬進他耳朵的聲音,整個人的意識慢慢地變得渾濁,有什麼東西極力地要從他的後腦爬出,這不就是後腦也要開一個洞了?!抓住最後一絲理智,他的眼中恢復一絲清明,大口喘氣,「喂,女官人,使不得!」
沒有聽到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怪異的笑,「恩?」女子緩緩撫着自己的頭髮,那一頭青絲搭在頰邊和枯敗的面龐行成強烈的反差,「使得使不得,何時由人說了算了?」
話畢,蘇幕白突然看到一道青光從自己眼中划過,他大叫一聲捂住自己的眼睛,只覺得一陣刺目的血色在他的眼中綻開,「我救了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然後他就聽見了面前骨骼咯噠噠響起來的聲音,「有何不可?」女子發出一陣悶笑,聲音輕飄飄,一旋身子輕快地站了起來走着,他抬不起頭,卻見那黑色的裙擺在他眼前搖曳生姿,「你怎麼做,是你的事,我怎麼做,是我的事。枉你做了十幾年人,這個道理,你明不明白?」
說罷一隻冰冷的手在他的臉上摸了一記。蘇幕白偏了偏頭躲過,看來自己是倒了血霉,碰到了一隻不分善惡的鬼。眼中鑽心的疼痛還沒消除,他閉着眼睛握住桌腳站起來,「是非道義皆有分明,女官人這樣,就不怕日後有報應?」
&應?」她的聲音依舊輕輕,眼珠轉了轉,「老天給我的報應還不夠多?好了,差不多了,你抬起頭來看看。」
他覺得有什麼不對,待他想明白後,整個身子一震,眼前是根根分明的睫毛,慢慢像遠處望,只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空洞睜着,「我……我怎麼能看到我自己?」
再一眼看去,那女子哪裏在走?又哪裏有站起來的力氣?女子還在床上躺着,闔着雙目,衣服上白色的花紋隨着自己的呼吸顫動着,十指上艷紅的丹蔲在這氣氛的襯托下似乎都有了氣息,「你緊張什麼?」西子漫不經心地繼續用手在勾勒着什麼形狀,道,「我的力氣來對付你,未免浪費。」
「……」蘇幕白如今心裏感到十分扭曲,就像腸子打了結一般扭曲。
一是覺得,剛剛自己看到的,難道是幻覺?二是覺得,這女鬼似乎,十分小看自己,「女官人,那你是做了什麼?」
西子正了正神色,蘇幕白只聽那女子的聲音突然間變化,似是有些少女聲色,「蘇幕白,陰時陰月陰年生人,稱骨七兩,天命格。之後一年裏,你都要為我做事,我自然要給你送些好處。」
蘇幕白心裏一驚,一陣涼意從心下升起。
這的確是他的生辰八字,可是她怎麼能知道?
&所謂的好處是?」他問。自然是不能問她怎麼知道自己生辰八字,這些東西行事不同尋常,一個不小心惹怒了,可不知道怎麼收場。
&現在,能看得見自己幾分?」
&睛,」他聚精會神地看了看,「我能看見自己的眼睛。」
&錯,」西子似是讚嘆,「全陰之人,果真是不一般。尋常人第一日開陰陽眼幾乎都要痛暈了去,能見東西,也是數月之後,你第一天就能視物,並且還能看見自己的眼睛,根骨也是好的。」
&給我開了陰陽眼?!」蘇幕白猛地一驚,不祥的感覺潮湧而來,他可決不能開陰陽眼啊……
&麼,你不喜歡?」西子撫發的動作陡然停住。
蘇幕白並沒看見西子的動作,只是心中一動,明白了方才他剛剛眼中的血光應該是狗血或者是烏鴉血,「解鈴還須繫鈴人,還煩請女官人將它關了吧。」
&了?」西子升了升語調,皺了皺眉頭,這麼多年來,她給多少人開了陰陽眼,也只有這一個,愣是要她給關了,真是一個愣頭青,「好啊,只要你做到我滿意為止,我定將它關了。」
&官人要我做什麼?」蘇幕白眼底發亮。
&要你……」西子扯出一抹笑容,轉過頭看着他,頭髮搭在眼前猶如惡鬼,一字一頓,「幫我殺人。」
時間仿佛停頓了一刻。
蘇幕白拿藥的手放下,渾身筆直立在房間正中,幾乎是已經做好了明年今天就是自己祭日的準備,右手微微靠近了腰間,腰帶的內側,似乎放置着一個什麼東西,微微鼓了起來,「我不殺人。」
西子抬起眼睛,再次打量起他來,白衣黑髮,雙目微長,一雙眼睛如同小鹿一般清澈。唇角一彎,漫不經心地開口,「好,既然你不願意,那我也不要你殺人,其他的小事你可做?」
這麼容易……就改變主意了?!蘇幕白雖是驚訝,但還是用心一忖,「要是不危害其他性命,也不傷風敗俗,不六親不認>
&了,囉嗦。」西子伸出顫顫巍巍地手,指了指牆上的鐘馗畫像,「喏,那幅畫看着討厭,燒了。」
蘇幕白一愣,這女鬼眼神真夠毒的!那鍾馗畫像可是安在和從京城遊歷帶回來的,據說有家學淵源,要他時刻掛在屋內,絕對不能將它拿下來。
不過說不定,是這幅畫影響了她的鬼力?他順着那畫看下去,下面是一隻木箱子,木箱子裏放的是他去安在和那裏學道法的法器。
見蘇幕白不答,西子似乎也沒了耐性,「怎麼?不想燒?」
&是,女官人,我這就去燒……」蘇幕白道,凝神向畫走去,眼睛卻盯着那畫下的箱子,賭一把,看這些法器能不能鎮住她的鬼力,走到了那箱子邊上,他在心中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伸手就要揭開那蓋子。
只聽見「啪嗒」一聲,一滴黑血濺在了他伸出去的手背。
一陣哆嗦。
他抬起頭去。
只見那鍾馗正瞪大一雙眼睛看着他,胸口處緩緩生出一灘血來。不知為何,他似乎看見鍾馗巨大的眼中生出一絲恐懼,那凶神惡煞的表情也變得不太自然,接下來,一陣尖叫響徹他的腦海。他的瞳仁中,血漸漸染紅了整幅畫,落下牆壁去。
&這,這……」男子站在那室邊,一臉不敢置信的顏色,一張俊臉慘白一片。要命的是,那個尖叫的聲音,似曾相識。
&幕白,」女子的聲音一字一頓,依然看着天花板,「從今天起,你要是敢忤逆我,這畫,就是下場。」
&我起來。」床上的女子優雅地抬起左>
見蘇幕白沒動,西子側目看去,「不想扶?」
眼睛突突地跳了一下,蘇幕白面無表情地走過去,顫抖地將西子扶起來。
她坐起,看着自己身上黑色的衣服,咳了咳,一咳渾身就跟着顫抖,「既然你不想要陰陽眼,那我就送你另外一樣東西。」
蘇幕白只見西子撐着自己,往房間西面靠窗的地方走去,對着那被填起來的牆壁,坑窪不平的牆面上有些裂開的縫隙,她緩緩摸了摸,「這裏……」
還沒說完,蘇幕白暮地抱住她的腰,旋身擋在那堵牆之前,僵硬笑了一笑,「比起這個,女官人,我還是更喜歡陰陽眼一些的。」
西子看着他,再往下看着她放在自己腰間的雙手。枯敗的手捧住他越來越白的臉,戲謔的眼光一閃即逝,「你藏了什麼我不在意,牛鬼蛇神你屬哪類我也不在乎,蘇幕白,我從今起要和你住在一起,你若是有半點異議,或者想要和官府或者術士報信,趁我現在還沒改變主意,你便去吧。」
一聽這話,蘇幕白腦子裏嗡嗡作響,半晌之後,他垂了垂首,權當自己動了惻隱之心,「女官人胸口和四肢的傷皆因我而起,等你好了,我便送你離開吧。」這樣,估計能感化這位長輩,蘇幕白心裏想,然後他一抬頭,卻只看見西子顫顫巍巍的背影,她重新走回床前,十分自然地將床上的被子散了,蓋在自己腿上,「到時候,你可送不走我了。」
「……」蘇幕白只覺得自己尷尬得渾身一抖,「為什麼?」
那恐怖的瞳仁幽幽忘了他一眼,然後人微微往後挪了挪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你檢查了我的身體這麼久,什麼都沒發現?」
&有啊。」他答道,他檢查了她的身體,上面除了乾癟枯敗長得嚇人之外就沒有別的問題了。
是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出了這麼多血,被扎了這麼多刀,居然一點問題都沒有!
沒有致命傷,就代表她原來就是這個樣子了。觀之歡然,覽考經書,在德為祥,棄常為妖。
棄常為妖。
她原本就是一隻妖,只不過不是一隻尋常的妖。
西子靠在床背上,無力地轉向他,「到時候,可就由不得你了。」
蘇幕白摸到頸上的護身符,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閉目道,「你是我第一個要下葬的屍體,我既然答應了,就要負責到底,一定要將你渡了過去!我們收屍人答應了的事,就是閻王生死簿上定了的,錯不了!」
西子看着蘇幕白,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胸前劇烈的起伏伴隨着咳嗽的聲音,她伸出手指指着蘇幕白,像看到一個傻子一般,「你要收我的屍?!哈哈哈。」
然後在某一瞬間,笑和咳嗽突然止住,她毫無表情地將頭吱呀一聲往左一偏,「那你也要有命。」
安在和說過,小三兒,你可知道,這世界上,萬物皆有法,你幹這一行,就免不了會碰到些常人碰不到的事。可是凡是記住了,認定了的事,遇強則強,絕不退縮。
蘇慕白僵硬地抬起頭來,看着女子實在是不忍入目的臉和瘦的如同一根藤蔓的身體,渾身帶着一種出世的飄然,雙手合十,朝她拜了一拜,「慕白明白了,女官人定是在這世上有未了之事,所以遲遲不肯離去,你放心,我定助你,將塵世解決,早登極樂。」
冼西子眼睛微眯,眼裏是未洗淨的殺氣,她最討厭的就是別人這麼說話。渡人渡己,你最終能渡多少?
而另一旁的蘇幕白渾然不知此時的危險,他只是變態地覺得找到了一個理由和女鬼和諧共處,內心很舒暢。
不過除此之外,他真的很需要片刻來平靜一下自己的心情。
於是他用普渡眾生的眼光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西子,「女官人渴不渴?我去給你倒些水來。」
說罷轉身,瞳仁里赫然映出一個少了一半臉的童子,那悽慘哀怨的眼光在看到他的時候停住,一絲黏膩的紅色液體隨着腦漿從他頭頂流下,經過他咧開來笑的嘴,「大哥哥,你來陪我玩啊?」
說完,他從自己臉上的傷口中抽出一把鮮血淋漓的斧頭,混着一陣勁風,鋥亮鋒利的斧口直直向他的頸項砍來。「女……官……人……我只是想給你倒些水……」
看來,這隻鬼,還是沒有一心向善的覺悟,定是要殺了他啊。
蘇幕白再次暈了過去。
安靜的房間裏,只見西子抬起手,往右邊撥了撥,那童子和斧頭便如雲霧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細細的聲音從鋪上傳來,「嘁,原來是個傻子。」
***
將近夏日,天有些熱,蟬鳴不斷,燥熱持久,估計過不了許久就要開始下雨。
西子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將蘇幕白弄醒了,「我餓了,要吃飯。」
蘇幕白有些不記得剛才的事情,只記得他答應了西子,讓她在自己這裏住上一年,他擦了擦眼睛,「沒有米了。」
&買。」
&好。」
&等,」她冷冷地盯着蘇幕白,若有所思地對他招了招手,蘇幕白過去,西子整個人就搭在了他的背上,黑髮撒了他一背,閉上眼睛道,「我現在就要去吃飯。」
迷迷糊糊了這麼久,她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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