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仇世之計出乎意料地順利,在他收買的下人幾次向大月氏使者誇耀輔日海的壯闊美麗後,年輕的使者當即決定要去那裏遊玩一番。
將軍安歸烈身為東道主自然要作陪,並且和使者商議後,時間定在了兩日後,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安歸烈竟然不讓點蒼雙煞隨行。
雙煞心中焦急,還不能表露出來,也不能執意要求前往,畢竟前面他們勸安歸烈不要和大月氏合作時表現得對大月氏人很有敵意,雙方在府中碰面也有點劍拔弩張的意味,如果現在突然要求和對方同行遊玩,安歸烈不免要起疑心。
事實上安歸烈也正是考慮到他們和大月氏使者不對付,因此才決定不讓雙煞隨行,倒是沒有對他們的背叛行徑有絲毫懷疑。
至於防衛方面,安歸烈也考慮到了,點蒼雙煞作為他的頂尖保鏢,在以前兩人必有一人隨時保護左右,不過現在有了大月氏高手,安歸烈並不擔心遇刺,依照他粗淺的目光看,使者隊伍中至少有數人的武功不弱於雙煞這兩老傢伙。
另外,隨行的隊伍中還有幾十名精甲衛士,他們全副武裝,每人一套神臂弩,即便有高手行刺也絕對討不了好。
出城遊玩的日子到了,雙煞眼睜睜看着安歸烈和大月氏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府邸,他們暫時卻無能為力,因為只要一亂動,很可能馬上驚動前面的安歸烈等人,那麼這次計劃就算夭折了。
幸好,消息已經提前傳給星宿派。
點蒼雙煞現在只希望丁玄不要擅自行動,只要多等一個時辰,他們就能找藉口出府,快馬加鞭追上去。
大月氏人有高手,點蒼雙煞不認為丁玄一個人能對付得了整個隊伍。
輔日海也稱羅布泊,曾是中國的第二大鹽水湖,第一大是青海湖。在20世紀中後期因塔里木河流量減少,周圍沙化嚴重,迅速退化,到了現代已經成為乾涸的鹽澤沙漠,荒蕪一片。
不過在這個時代,輔日海還是美麗的湖泊,又被稱為孔雀海,都以海為名,可以想見它的雄偉壯闊。樓蘭國正是看中這片豐饒的水源,才建都於此,扦泥城就在輔日海的西北角,出東門不過數里就能望到無邊無際的湖水。
這次的遊玩地點選在了輔日海西岸一處叫青龍堆的地方,這裏水面寧靜,周圍繁花似錦,沿着河岸種着一排紅槐,景色非常美麗。
大月氏使者是王族成員,名叫塔蘭朵,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年紀雖然不大,身份卻很尊貴,大月氏王下面又有五大貴族,被稱為五侯,幫助國王管理除王城外的五大區域,這個塔蘭朵就是休密翕侯,他老爹去年剛死,他剛剛接任新侯,正是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時候。
塔蘭朵在岸邊縱馬狂奔了一會,然後駐足休息,等安歸烈等人趕上,他用馬鞭指着廣闊的湖面,大笑道:「輔日海美是美,但據說只能排第二,什麼時候咱們拿下漢人的措溫布,那才叫真正男兒的事業!」
措溫布就是青海湖,就是青色的海,塔蘭朵說這話的意思就是要讓樓蘭和大月氏聯盟,共同進犯大夏王朝。
安歸烈笑着接道:「塔蘭朵王子果然英雄氣概,我想只要大家精誠合作,王子的心愿不用多久一定會實現。」
塔蘭朵哈哈大笑,利索地跳下馬來,走動淺淺的岸邊,用手鞠了一捧清澈的湖水清洗臉部,在晃蕩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個充滿英氣的剛武形象。
塔蘭朵鞠了一捧水後,便不再動作,只靜等湖面平靜,好細細欣賞自己英武的面容,在這春風吹拂陽光普照的日子,他自戀的心情一發不可收拾。
水中漸平靜,塔蘭朵志得意滿地向湖面看去,突然,他的目光凝滯了,水中浮現着一個英俊的面容,這張臉無論在中原還是西域,絕對稱得上帥氣,無論是誰也挑不出多少瑕疵,可是塔蘭朵卻沒有一點高興的表現,而是忽然瞳孔放大,眼中佈滿驚駭的恐懼。
因為這個面容並不是他的,塔蘭朵可以打十二萬個包票,這個長相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任誰照鏡子時突然發現鏡子中的面容不是自己的,誰也免不了害怕。
下一秒,塔蘭朵已經醒悟到這是怎麼回事,並不是他的面容變了,而是水中隱藏着另一個人,這個人正好臉朝上對着自己,隔着清澈的湖水,塔蘭朵以為那是自己的倒影。
「有……」半個字卡在了塔蘭朵的喉嚨,水中的英俊面容忽然變得猙獰,一隻手閃電般自湖中伸出,抓住塔蘭朵的咽喉只是輕輕一捏,這個大月氏的新貴便睜着一對不可思議的眼睛,軟軟地癱在了地上。
塔蘭朵死不瞑目,他可能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會死在這裏,會是這樣的死法,前一日的他還在豪情壯志意氣風發,到了今日他就只能這樣憋屈地連一句完整話都沒有說完地死去。
後面的安歸烈還沒有發現怎麼回事,正笑道:「王子真是好雅興,這湖水乃雪山女神沐浴之水,王子……」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旁邊一人已狂吼着沖了上去,這一秒正是水中之手抓斷塔蘭朵喉嚨的時刻。
衝上去之人身着胡服,頭戴一頂奇形怪狀的高高檐帽,但是在帽影遮擋之下,那張臉卻是正宗的漢人,此人正是大月氏的副使,也即丁鵬曾見過的那個高帽男。
高帽男一聲狂吼,嘴裏根本來不及說話,身形如猛虎般撲向塔蘭朵,同時,雙臂伸展想將塔蘭朵拽過來,可惜他還是遲了一步,雙手只抱住一具軟軟的屍體,高帽男低頭一看,塔蘭朵那張死不瞑目的臉發青發紫,再沒有一點英武之相。
「啊……,老子要你命!」高帽男一手抱着塔蘭朵,一掌擊向水面,這一掌用的乃是剛猛無濤的少林金剛掌,高帽男已經在其上沉浸三十年苦功,又是含怒而出,十成功力的金剛掌力將水面打得陷下去一大片,連湖底的淤泥都能看到。
可是,潛藏水中的刺客早已失去蹤影,後面的安歸烈等人還不清楚怎麼回事,安歸烈沉聲問道:「項副使,怎麼回事?」
「休密翕侯!快看休密翕侯……」有大月氏人已經發現塔蘭朵的異狀,急忙沖了上來。
正在這時,眾人左側的水面一聲尖嘯,一條白影閃電般從水中鑽出,陡然就是一大蓬水花灑了過來,在陽光的照耀下,那些水珠泛着詭異的紫色,不細看根本無法察覺。
激射的水珠猶如子彈,啪啪啪重重擊打在那些穿甲衛士身上,這些水花水珠雖然力道威猛,但是對這些重甲武士來說並沒有什麼用,只有幾個來不及低頭的士兵被水珠打在臉上,頓時血肉模糊,捂着臉慘叫。
至於大部分衛士,有重甲護體,只是覺得全身一震,並沒有受到嚴重傷害。唯一裸露的臉部也因為低頭有頭盔遮擋,只是被濺射了一些水花。
安歸烈不愧是出身沙場的勇猛武夫,雖驚不亂,一旦理清發生了什麼事,當機立斷,喝道:「眾衛士圍成圓圈防禦,神臂弩準備,瞄準射擊。」
他的話剛剛說完,那些剛解下神臂弩的士兵忽然一個接一個慘叫起來,只見那些臉上被濺上水花的士兵扔掉武器,用手不停抓撓着臉部,幾下就將好好的臉抓的血肉模糊。
「你們,你們幹什麼!」安歸烈大怒:「張弓,備弩,給我射死他……」
那些士兵對他的命令置若罔聞,只是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臉,寧可將自己抓得鮮血淋漓,也不去管近在咫尺的敵人。
安歸烈抽出腰間彎刀,戒備地後退幾步,和這些士兵拉開距離,這些人都瘋了,誰知道他們下一步會不會抓向自己。
那邊,大月氏人的幾個衛士已經和刺客交手,安歸烈盯眼看去,只見那個刺客一身雪白的衣服,頭上同樣蒙着白色的紗巾,根本看不清真實面目,只知道是個年輕男人。
「不要殺了他,抓活的,本將軍要嚴刑拷問,不管他有多少個幕後指使者,本將軍都要殺了他們。」
安歸烈氣急敗壞地吼着,這個時候他才想到塔蘭朵之死帶來的嚴重後果,那不只是給大月氏和樓蘭的結盟蒙上陰影,更重要的是對他這個發起者造成極壞的影響,大月氏人一定會暴怒,如果不能妥善解決此事,樓蘭王廷會不會將自己推出去當替罪羊?
多少年來樓蘭早已習慣在中原大夏王朝和西域強國之間夾縫生存,生存的唯一之道就是左右搖擺,誰也不敢得罪,無論這兩大勢力和樓蘭發生什麼摩擦糾葛,樓蘭王廷最後的處理手段都是以犧牲自己的利益來討好對方,幾乎沒有例外。
所以,必須抓活的,拷問出這個刺客的幕後主使,安歸烈期盼着這個幕後人最好是樓蘭人,如果是朝廷大臣那是再好不過,竟可以將他推出去,然後再想辦法修補和大月氏人的關係。
抓活的!
安歸烈的這句話剛說完,那邊的戰鬥已經分出勝負,只聽噼里啪啦一陣爆響,兩個大月武士被摔飛出去,只留下哈比圖和高帽男勉強支撐。
安歸烈目瞪口呆,下一秒的反應就是撒腿就跑,他現在什麼都顧不上了,去他嗎的大月氏,去他嗎的幕後指使,這個刺客太彪悍,現在最要緊的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安歸烈一跑,那邊刺客已經發覺,他呼呼拍出兩掌,一掌熱風滾滾,一掌寒風肆虐,逼退高帽男和哈比圖後,身形一縱,幾步已經追上安歸烈。
安歸烈大驚,彎刀向後一揮,接着又是唰唰唰幾刀,這是他在戰場中練出的百鍊刀法,身經百戰,實用性很強,以前不知多少敵人正高興地追擊,突然就被安歸烈的回馬刀砍落馬下,非常陰險加迅猛。
但是這幾刀都落空了,安歸烈劈完幾刀,才轉身看去,只見前面空空如也,他心中一驚,就覺得後肩被搭上了一隻手掌,這隻手掌如山一般沉重,而且越來越沉,安歸烈挺了一下就被壓彎在地,不得不屈辱地跪在地上。
「將軍,好走不送。」這就是安歸烈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他覺得有些耳熟,更奇怪的是對方竟然用的是漢語,安歸烈還在奇怪自己怎麼招惹了中原來的刺客,就覺得手臂一痛,脖頸一涼,完全失去了知覺。
而在急奔而來的高帽男和哈比圖眼中,卻看到一副殘忍詭異的畫面,只見那個白衣刺客忽然閃現到安歸烈身後,然後一隻手將他壓跪在地,然後另一隻手抓住安歸烈執着彎刀的手臂一揮,在安歸烈胳膊粉碎性的脆響中,那把彎刀划過一道悽厲的寒光,將安歸烈粗大的頭顱斬了下來。
噴射的血雨中,白衣刺客又是一閃,身形已經向他們撲來,哈比圖和高帽男對視一眼,都明白對方這是要趕盡殺絕不留一個活口,他們多年在一起共事,已經形成不用語言交流的默契,兩人頓時一左一右,向兩個方向逃去。
白衣刺客略微站定身形,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迅速分析了兩人的輕功修為,身形一縱,便向高帽男追去。
高帽男聽着身後急速呼嘯的風聲,心中一嘆,又竭力奔行數里,直到刺客已將追上,他忽然站定身子,調勻呼吸,決心在這裏和對方好好戰一場,也好給哈比圖爭取逃亡時間。
他已存必死之心,但是並沒有多少遺憾,只要哈比圖逃掉,那麼來日老祖必會為自己等人報仇,無論對方是誰,都要付出血的代價。
看高帽男站住,白衣刺客倒也不急,而是不緊不慢地靠近,等相互只差一點距離,開口道:「看你也是漢人,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你只要投降我,發誓以後跟隨我,就留你一命。」
高帽男慘然道:「誰不怕死,我項虎當然也怕死,可惜我身背血咒,沒有可能投降你。動手吧,鹿死誰手還說不定。」
白衣刺客沒有再問,拉攏高帽男也只是臨時起意,無論對方有什麼苦衷,他現在還沒有時間和精力管其他,與其費工夫,不如直接殺了來的利索。
白影一閃,高帽男項虎突然側身向左面打去,果然,白衣刺客已閃到左邊,項虎雙掌呼呼生風,一手使金剛掌,一手使綿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將自己周身護的嚴嚴實實。
可惜沒什麼卵用,那白衣刺客同樣用左右掌攻來,右掌打來的時候,掌風好像從冰窟吹來,奇寒徹骨,用左掌打來,掌風卻像從鼓風爐中吹出,熱呼呼的觸體如燙。
寒熱夾攻之下,項虎根本受不住,身似陀螺一轉,接連打了兩個圈圈,幾乎站不住腳,中門立馬大開。
白衣刺客抓住時機,右掌急變,熾熱的掌力突然變得無聲無息,一掌擊向項虎胸前,項虎百忙中勉強騰出左手一擋,可惜沒有擋住,白衣刺客的掌力雖然悄無聲息,但其中蘊藏着澎湃的力道,兩人手掌交接,項虎的左手頓時被打偏,然後這一掌就印在了項虎右胸。
項虎頓時感覺胸悶無比,一口鮮血從口中激射而出,他勉強提起功力,準備防範敵人下一記殺招,卻驚訝地看到白衣刺客身形一展,瞬間後退,然後幾個縱躍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好!他是追殺哈比圖去了。
項虎心中一緊,然而馬上又放鬆開來,敵人去追殺哈比圖是好事啊,自己不就能撿回一條性命?
雖然想不通白衣刺客為什麼最後不殺自己,但是項虎也顧不上多想,逃命要緊,大口呼吸了幾下,除了右胸被打中處有些煩悶外,並無大礙,他迅速調勻呼吸,然後展開輕功,再顧不上兄弟之誼,迅速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一刻鐘後,白衣刺客追上了哈比圖,雖然哈比圖故技重施,用出了當日對付白衣少女的血魔分身,體型暴漲,力大無比,還是被白衣刺客幾下收拾。
當哈比圖高大的身體倒在地上,點蒼雙煞也終於遲遲趕了過來。
「都死了?」卜天雕張着大嘴,一臉不可置信。
白衣刺客自然就是丁鵬,他見雙煞來到,笑了笑,揭開臉上的白巾,淡淡道:「湖邊還有幾個沒死的衛士,勞煩兩位哥哥代勞。」
等他們回到湖邊,那些中毒的士兵大部分已經死亡,看着那些士兵悽慘的死狀,饒是雙煞這樣的老江湖,也不禁心中發顫,卜天雕拿起地上一把彎刀,看到沒死的或者還有口氣的,都補上一刀,既然被他們看到自己來到現場,那麼他們的下場只能是死亡。
段仇世清點核對了一下人數,又照着記憶中晨時出發的隊伍比照了一下,忽然說道:「不對,還差一具屍體,大月氏人的副使不在這裏,他跑掉了!」
丁鵬搖搖頭:「他跑不掉,走,咱們去收屍體去!」
…………
項虎覺得自己是在一座火爐中奔跑,他不停地奔跑,全身如受火燒火撩,先是微微出汗,然後大汗淋漓,最後簡直是汗如雨下,他的雙腿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沉重,但是求生的欲望迫使他不敢絲毫停留,他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奔跑着,直到雙腿麻木。
不,不是麻木,而是麻痹,突然,項虎發現自己的腿失去了知覺,然後一個跟頭,他狠狠摔在地上,項虎掙扎着要爬起來,可是他發現自己失去了對下肢的控制,仿佛下肢整個已經消失。
他低頭一看,嘶啞地慘叫起來,真的,他的腿竟然真的沒了,兩隻腿竟然齊膝而斷,斷處只看到鮮紅色的血絲,以及很少的血,他想到什麼,急忙看向自己的手掌,他再次嘶啞地叫起來,那一雙手已經變成乾枯的鳥爪,像是血肉整個被抽空似的,項虎無法看自己的臉,但不用看也知道有多恐怖,他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瘦得皮包骨頭,是了,是剛才的汗水,那些大量的汗水竟然抽乾了他的血肉。
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右胸處又傳來一陣煩悶,項虎感覺身體最後一絲精力被抽去,臨死前他恍然大悟,是那個白衣刺客,他並沒有放過自己,那一掌已經下了催命符,對方是知道自己必死才不屑於繼續追擊。
躺在地上的項虎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的身體不斷萎縮,漸漸收縮成了一具乾屍,這具屍體中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水分,因為多餘的水分哪怕是骨頭裏的水分都已經被一種奇毒榨乾。
這就是五毒神掌第四層的可怕威力,第四層為土性,黃龍海蠍之毒有石化之效。
等到丁鵬三人找到項虎時,他的屍體已經變得比幾百年的乾屍還要恐怖,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飾指引,卜天雕和段仇世根本不相信這個就是大月氏人的副使。
一陣風吹來,乾屍仿佛又乾枯了一分,那個好像是臉上的部位掉下許多干碎的皮屑,像是泥土做成的泥塑開裂了一般。
風吹起了寒意,看着這具恐怖的屍體,點蒼雙煞心中對丁鵬充滿了無窮的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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