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慎一看老蔣馱着撲克臉就要走,老蔣的半隻腳已經跨出門外,他哪裏顧得上再和福龍幫的人對峙,連忙回身拉住撲克臉的手。
像是有一閃而過的電流通過撲克臉的手傳到阿慎的身體裏,所及之處,強烈的麻木感在他身體穿梭。阿慎腦袋一陣麻木,緊接着一幀一幀畫面在他腦海里飛速閃過,他想要看清楚卻看不清,那些畫面帶着他熟悉的記憶的味道,就這樣消失在他腦海的黑暗裏,再也無跡可尋。
阿慎回過神來,他已經鬆開了撲克臉的手。撲克臉頭下垂着,看樣子幾乎奄奄一息。老蔣詫異地看着阿慎,就在剛剛那一瞬,他完全不知道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事,能讓阿慎爆發出如此強烈的痛苦的掙扎的喊叫聲。
福龍幫的人也同樣怔住了。
「你沒事吧?洪荒之力爆發了?」老蔣實在摸不着頭腦,根本忘了他們還沒脫離虎口,脫口而出揶揄起來。
福龍幫的人同樣看清楚,以為阿慎剛才那一聲獅子吼只是虛張聲勢,這下紛紛撈起手裏的刀向阿慎砍過來。
「來真的啊!」阿慎躲都沒處躲,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拼命跑到老蔣身後,抬手制止,喝到,「住手!」
手上的動作停了。
「愣着幹什麼,把他們都抓起來。」
聽其中一人發號完施令,其他人又紛紛追來。
「你們都不想活了嗎?」阿慎靈機一動。用力把老蔣的肩膀掰過來,面對着福龍幫的手下,「看清楚他是誰。」
那些人不知道這個人要幹嘛,剛才一直一驚一乍,搞得他們根本沒辦法專心砍人。這會兒絕對不能再搭理他了。沒有要停的意思卻聽領頭的急忙喊停。
刀鋒停在阿慎面門前,阿慎捏了一把汗,急忙把停滯的刀鋒掰開。指着面前的人,不滿地說,「你,你,你,你,還有你!連幫主也要砍嗎?造反啊!」
阿慎不提醒倒好還,阿慎一提醒,只見老蔣挺了挺腰板,同時對方幾個人也挺了挺腰板,「我們沒有要造反,我們只是想讓幫主待在屋子裏。」
「白痴啊!一看就是沒上過學的。幫主是你們什麼人?給你們工作了吧,給你們福龍幫福利了吧?那幫主在你們心裏面是不是應該是再生父母,是恩人啊?」
那幾人面面相覷,點點頭。
「有你們把恩人給關起來嗎?!」阿慎扯着嗓門喊起來。
「我剛剛也就在說,我們怎麼能把幫主關起來呢……」其中一人呢喃道,說着手裏的刀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幹嘛,你們還想不明白?」阿慎幾乎已經將面前的幾個人成功洗腦,見這形勢,只要他在說上兩句,不要說是放他們走了,就算是讓這幾個人開車送他們走,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
阿慎從老蔣身邊走出來,「我跟你們說啊,就算現在羅勇能把你們幫主關起來,但是他早晚有一天會把幫主放出來。到時候幫主還是幫主,福龍幫還是蔣家的福龍幫,你們還是福龍幫的一員。你們還是由幫主照應着的福龍幫的一員!你們不是應該站在幫主這邊,怎麼就站到一個長老那邊了呢?」
其他幾個人更加猶豫了,握住刀的手在明顯晃動猶豫着。突然,那個領頭的手一松,把刀扔到地上,撇過頭,「你們走吧。」
「頭兒,到時候羅長老那邊……」
「我會交代的。」那人面容黝黑,眼睛卻很亮。他回頭看着老蔣,鞠躬道,「幫主,您慢走!」
見領頭的這樣,其他人也紛紛將刀扔到地上,鞠躬讓老蔣三人慢走。
阿慎洋洋得意,在老蔣的示意下,扶過撲克臉的另一隻胳膊,出了蔣家老宅。
三人在環西古村的巷道里繞行,走地飛快。直到撲克臉呻吟了一聲,掙扎着醒過來。阿慎和老蔣才放慢了腳步。
阿慎回頭看看,漆黑的巷道里一點光都沒有,只有琉璃瓦反射出微弱的月光,「應該不會追過來了,咱們歇一歇。」
阿慎把撲克臉放下,放到牆角根上。撲克臉靠在牆腳,頭一歪,微微醒過來。
「他怎麼成這樣了?不是很能打麼?」
老蔣在黑暗裏搖搖頭,默不作聲。
「你不信?我可是親眼見過他的身手的,我和那個高澤,你記得嗎,就是美國的那個,兩個人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你說什麼?」老蔣頓時火起,「你跟高澤兩個人打他一個?你到底是哪邊的?」
阿慎被老蔣這問題問懵了,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那是在妲己墓里,他為了阻止撲克臉開棺,曾經短暫地和高澤聯過手。阿慎略帶愧疚,「那時候的撲克臉真的很強啊。」
老蔣怒氣未消,此時撲克臉已經有些醒轉過來,他又呻吟了一聲。老蔣連忙蹲下身,「你怎麼樣了?」
「沒事。」撲克臉掙扎着想起來,他撐着地面,四肢用力想將身體撐起來。然而,無論他怎麼咬牙用力,整個身體都像是灌了鉛一般的沉重,一個勁地往地上墜。
阿慎看出撲克臉的力不從心,上前一步扶住撲克臉的手臂。
隔着衣服,撲克臉感受到阿慎手掌心的溫度。曾幾何時,那樣的溫度屬於他,那樣年輕而強健的體魄屬於他,他可以揮霍自己的體力,因為有用不完的勁。他可以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救想救的人。可是現在,每當他午夜夢回,都會從巨大的飛機爆炸事件中醒過來,夢裏的他站在爆炸了的飛機不遠處,渾身****着嶙峋乾枯的身體,面無表情地看着那一場巨大的,他無力挽回的災難。心如刀割。
撲克臉撇開阿慎的手,揚起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撲克臉,你是誰?」借着月光,阿慎看到撲克臉蒼白如紙的臉。
「阿慎,你別問了。」老蔣制止道。
「他是誰?撲克臉呢?我說撲克臉身手不會這麼差的,可是,他怎麼會派一個這麼弱的人來救你。他說他要親自來的……」無止境的問題冒出來。
「不要再說了!」老蔣看到,撲克臉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的唇,連忙喝住阿慎。
阿慎被老蔣的吼聲唬了一跳,什麼也不說了,看看老蔣,又看看撲克臉。
撲克臉把頭深深地埋下去,這樣一張臉,本來就沒有生命力,只是用來遮掩的面具而已,他真正的臉,早就已經面目全非,無法示人了。
「阿慎,你先走吧。」
「你們呢?不一起走嗎,車……」
「你和俞悅先走。」老蔣聲音恢復了平靜,但是透着不能反對的冰冷。
阿慎遲疑了一瞬,只得沿着走道先行離去。他走過幾步,站定,回頭還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說。
直到完全聽不到阿慎的腳步聲了,周圍一片寂靜,環西村裏面的昆蟲又發出了低鳴。老蔣摸索到撲克臉的手,將撲克臉半架在自己肩膀上,無聲地朝村口走去。
攔下一輛計程車,老蔣說出撲克臉的地址。計程車駛出黑暗,駛進霓虹絢爛的街道,兩邊的樹上掛滿了瑩白的點燈,星星點點的亮起,計程車像是行駛在星海之中。
思緒卻被老蔣打斷。因為老蔣在他的手裏塞了一個圓潤清涼的東西。撲克臉低頭一看,手裏半握住的不是別的,是老蔣的傳家鎖。
「很早以前答應要送給你的。」老蔣平靜地說,聲音里夾雜着懷念的喜悅。
很早以前,也不是很早以前。撲克臉想,那時候,老蔣剛好識別了他的身份。他叫他阿慎。
吳慎、吳慎、吳慎……撲克臉在心裏一遍又一遍默念自己的名字。
這是他的名字
撲克臉重新茫然地望向窗外,此刻他才意識到,不管他如何努力想要去挽留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繫,他這個人,如同整個月光族一樣,都已經是不存在的人了。
他想到了瑪依莎。
「瑪依莎在哪裏?」
提到瑪依莎,老蔣嘿嘿笑了,「我把她交給俞悅了,不會有問題。」
撲克臉放下心來,倒頭重新睡過去。
撲克臉醒來後,發現自己在家裏。他從床上坐起來,昨天的事情還依稀記得,昨天的情緒也還有感覺,以至於心裏隱隱作痛。
他推門出去,老蔣正背對着他,看掛在牆上的各種面具。聽到撲克臉走出來的聲音,回過頭來,「醒了?」老蔣面帶微笑。
撲克臉「嗯」了一聲,坐到桌子邊喝水。
「你這樣多久了?」老蔣平靜地問,「一到晚上就陷入昏迷,多久了?」
撲克臉沒想到這麼快就被老蔣發現,只能輕描淡寫地說道,「我沒事。」
老蔣卻不依不撓,「這一切身體反應都是連鎖的,對嗎?先是身體迅速衰老消瘦,再到無力嗜睡,到現在的昏迷,還有什麼症狀?」
撲克臉沉默了一會兒,「失憶……」
老蔣如被雷擊中,不能動彈,嘴裏喃喃地說,「還記得多少?」
撲克臉痛苦地搖搖頭,說,「不知道,只是覺得,腦袋裏記得的東西越來越少。」撲克臉沒辦法形容記憶像沙漏不停在漏掉的感覺,同樣也無法形容,整個身體似乎逐漸被掏地虛空的感覺。只能抬頭,目光越過老蔣肩頭,看向掛在牆上的,沒有表情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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