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季如春的暹羅,到風雪飄搖的北國,改變的不只是一路上的風景,還有變幻莫測的天氣,等到了天津的時候,眾人身上的輕布單衣,不覺已經換成了裘皮貂絨。
所謂人靠衣裳馬靠鞍,一行四人雖然舟車勞頓,但在穿上這錦衣皮草之後,再加上楊猛夫婦氣定神閒的氣場,和萊恩這金髮碧眼的跟班,在進城的時候那兩個雁過拔毛的兵頭,竟然連問都沒敢問一聲,便點頭哈腰地讓他們晃晃悠悠地進了城。
「我說老大,這四個可是大戶,怎麼不抽點人頭稅……」
「抽你媽啊,沒見前面那位爺一身匪氣,還有洋人做跟班,你他母的掉錢眼兒里了,當心有錢賺沒命花……」
距離春節還有一個多月,可天津衛的年味兒因為連日的大雪,卻已漸漸地濃了起來,一年到頭在外走南闖北的漢子們,開始收拾着行囊和細軟,性子急的,乾脆都不等風雪稍停,便快馬加鞭地坐船或做火車向老家中趕去。
李存義的老宅上,一片銀白素裹,獨獨那進巷子的路上,一大早便被人掃得利利索索。
掃雪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頭戴裘帽身着青灰色的狼皮襖,正拿着一把大掃帚向巷子外面劃拉着大堆的積雪,在地面推動過的積雪灰白參半,每每竹製的掃帚在雪地一橫推,小山般的積雪便飛出老大一片,看起來漢子竟然在掃雪的時候。還使出了形意大槍的崩、挑、掃、扎等招式……
「郝師兄?!」
楊猛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大片的雪花洋洋灑灑地落下,看見了多年沒見的親人,心裏不覺一陣激動,等到漢子感覺有異,抬頭向巷口望過來的時候,楊猛已經兩個箭步竄了出去,速度之快,甚至來不及給陳真和萊恩先介紹。
「師兄,您這什麼時候回來的?師傅他老人家可好?」
郝恩光高興地將掃帚丟一邊的雪地上。手上則激動地拍着楊猛寬厚的肩背。大聲地哈哈笑道:「好小子,如今這身功夫愈發厲害了,老遠看過去,還以為東北的黑熊出山打食呢……」
陳真與萊恩兩人悶頭偷笑。倒是若離的神情淡然。看着郝恩光微笑着與自己點了點頭。也在一旁笑着將頭頂純白色的貂絨帽子一摘,雙手抱拳為禮,然後這才推了陳真兩人一把。「這個就是你們師傅整天念叨的郝師伯,還不趕緊過去磕頭!」
萊恩和陳真傻乎乎的一笑,過去二話沒說,跪在雪地里空空的就是幾個響頭,等到再抬頭時,卻見郝恩光已經雙目微紅地將兩人攙扶起來,口中喃喃地說着好孩子。
在清末,武林中有些規矩和陋習雖然也算與時俱進,但像這種自家門裏的禮節,還是極為注重的,別說像陳真與萊恩對上郝恩光,便是如孫祿堂這種成名的宗師級高手,見到了師傅張占魁和師伯李存義這種名宿長輩,那也照樣是要磕頭見禮的。
甚至連傅劍秋和薛顛這種排名靠後的小師弟,見到尚雲祥這大師兄,除了代師傳藝的情分外,見面最差都要作揖或打千做禮,其中的規矩和講究極多,當然,如果是見到楊猛這種年歲相仿的師兄,關係還親近一些,那便要活泛調皮的多了。
「呀,嫂子和八師兄回來了,師傅,快出來啊……」
與兩年前相比,乾瘦的小薛顛如今已是一米八幾的大個,一副寬厚的骨架看起來雖然仍有些瘦削,但從裸露在棉襖外拿着木杴的雙臂上看,細密的肌肉好似鐵條交織,蘊含着極強的爆發力。
按理說,薛顛如今也是大小伙子了,可性子還有些跳脫不定,從院裏剛出來的時候還推出一堆積雪,等到老遠見着若離的時候,便興奮的大聲嚷嚷了起來,看樣子,壓根就沒見着楊猛這個師兄,眼中就只看見了若離手邊的行李箱,甚至都不用若離張口招手,便樂得屁顛屁顛地好似猴子一般,在雪地上連跳帶竄地沖了上來。
「咦?這小子的猴形發勁入骨,可也練出了難得的精氣神,比我差不了多少了……」
讓楊猛意外的是,這麼一個一米八幾的壯小伙子,在身形低落的一跳一竄之中,竟然滿是猴形的神意與發力,雖然雙膝一彎之後,薛顛長長的雙臂看起來就快拖啦到地,顯得有些滑稽,但不能否認的是,這個在後世以猴形拳聞名於世的『拳霸』,顯然已經得了其中的三味。
郝恩光平復了下心情,一邊笑呵呵地拉着楊猛的手,一邊點頭笑道:「這兩年,師傅在這猴崽子和小劍秋身上,可是下了大功夫,非說要親手好好調教一個能耐和心性都要超出你的徒弟,免得將來跟你一樣能惹禍。
楊猛哈哈一笑,與郝恩光手挽着手向大門走去,等到剛進門口的時候,卻見着一頭銀髮的李存義已經迎出了院子,而在他的身後,除了一副儒生模樣的傅劍秋,還有一個胖乎乎的老人,留着一副厚厚地人字胡,笑眯眯地站立不動。
「回……回來啦……」
比起兩年前,李存義的頭髮白得更多了,只是臉上仍是紅光滿面,等到楊猛噗通一聲跪在雪裏的時候,這位將北派形意拳真正傳播至天下的大宗師,不由也是老淚縱橫,激動得連聲音都顫了起來。
「徒孫陳真(萊恩)見過師爺……」
看見跪在若離身後的兩個徒孫,李存義還有些模糊的雙眼不覺一亮,看着楊猛也愈發順眼起來,只是激動過後,這才想起身後的老友,連忙將身子一側,讓出了地方,「好小子,早聽說你開宗立派了,沒想到還真教出這麼兩個出類拔萃的好孩子,來來來,快都過來給你李師爺磕頭!」
楊猛抬頭向後一瞅,也顧不得眼淚還沒擦乾,連忙又空空的磕了三頭,「我就說今兒早起來怎麼日頭正好,連下了幾天的大雪都停了,原來是李師叔來了……」
說到這,楊猛又回身挽起了李存義的胳膊笑嘻嘻地說「這兩徒弟,可都不全是徒弟的本事,那個叫陳真的小子,是霍元甲霍師兄的開門弟子,那個叫萊恩的英國小子,才是猛子的記名徒弟……」
胖胖的老者叫李瑞東,與李存義和張占魁並稱風塵三俠,雖然沒得內家三祖親傳,可在王蘭亭、程廷華、岳青山及少林海川禪師等六大名家的代師傳藝之下,一身內家拳及刀劍大槍等功夫,都已練至登峰造極的地步。
除了早年曾在端王府中任職,李瑞東還曾在1894年被慈禧親點為二品內侍衛兼拳術教頭,只是因為庚子之亂,後來才對清廷的腐朽有些寒心,主動辭去了宮內二品領銜侍衛的差事。
李家精通醫術,家境富裕,在武清有良田四十餘傾,房屋八十餘間,開的濟生堂藥店,在當地聲譽極好,自打他隱居在老家後,便專心閉門練拳,時常還周濟下鄉里窮人和江湖的朋友,故又有人稱他為小孟嘗,在京津武林中的名聲極佳。
這一閉關,便是八年,後世所謂的李派太極拳,也正是李瑞東在這個時期所創。
所謂李派太極拳,乃是李瑞東以太極拳神意而發,將平生所學內外拳法融會貫通,熔冶於一爐後所創,按「天」、「地」、「人」三才,分為「天盤拳」三十六式,「地盤拳」七十二式,「人盤拳」一百零八式。
其中天盤拳算是老人最高拳學,將拳術和器械都歸為天盤,只是對習練者要求過高,到了後世三代便已失傳;地盤拳即後世所謂的太極八法奇門拳和地趟圈七十二式,在後世廣為傳播。
拳術既成,李瑞東自然要來先與老夥計李存義切磋演練一番,等到楊猛四人來的時候,兩位大師已經演拳論武十多天,只是京城中那些皇族貴胄連番的邀請,如今卻已心思又有些活泛起來,準備着再次出山。
「唉,見着你們師兄弟幾個,我是不得不服你師傅教徒弟的本事啊,得了,別管是誰的弟子,都趕緊起來說話兒,這大雪天嚎嚎地,跪在地上也不嫌冷……」
老人今年雖然年過五十,可一身功夫早已通神入化多年,看着當年那個瘋猴子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出息成這番模樣,不禁也是一陣老懷大慰。
李存義瞅了瞅自己的老兄弟一臉的酸勁兒,忍不住得意的嘿嘿一笑,「走走走,都進屋去,這大雪的天,把我兒媳婦凍壞了可不行……」
「等等!」
正說話着時候,剛剛一副文質彬彬的傅劍秋卻跟薛顛一同跑了過來,看着大夥正在興頭,不由拿出了那股子刁鑽勁,「這前年八師兄回來的時候,給大夥露了一手絕活,算是給我們小哥們當做見面禮,今年帶着嫂子和兩位師侄回來,李師叔這做師爺爺的,說什麼也不能再藏着掖着,怎麼也得露一手天盤太極拳,給小輩的開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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