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一九七七 48.技術員

    市里來的大學生技術員姓徐，叫徐東良，是個白白淨淨戴眼鏡的小伙兒，穿一身藍色嗶嘰呢的中山裝，總在左邊胸前的口袋裏別一支鋼筆，顯得特別有文化人的派頭。

    由於大隊裏沒有多餘的房子可以提供給這位技術員了，張天亮暫時只能把他先帶回了自己家裏，還好他的房間夠大，把一個平時堆放雜物的角落清空，擺上兩張條凳，搭起幾塊床板，一個臨時的簡易床鋪就佈置好了，兩個大男人的，也用不着太講究。

    張天嬌收工回來，她哥剛好給徐技術員搭好了床鋪，正打算去找一床被褥出來，見她回來，不由分說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她，自己這才騰出空來倒一碗水喝。

    張天嬌一邊翻箱倒櫃找被褥，一邊隨口說：「你說巧不巧，你這前腳才出門，後腳曉明姐這就病倒了。」

    當時張天亮聽到這話放下碗就出去了。

    張天嬌兩手捧着找出來的被褥，朝她哥的背影喊了一句：「哥，你讓我找這些出來幹嘛？」

    身後響起一個斯斯文文的男聲：「你是張隊長的妹妹吧？麻煩你了，被褥給我吧！」

    張天嬌沒想到家裏還有別人，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來，活生生把一句罵人的話給咽了回去，她這輩子還沒跟這樣白淨斯文的男人說過話呢，一時間也有點不自在起來：「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家裏？」

    徐東良把前因後果簡單地跟她說了一遍，同時伸手要去接她手裏的被褥，張天嬌連忙抱着被褥跑進她哥的房裏：「我來，我來，怎麼能讓客人動手呢？」

    利索地把床鋪好，張天嬌臉頰微紅，雙眼閃閃發亮地去做飯，大學生啊，居然有一個大學生要住在她家裏呢，在她的眼裏，高中生就已經是了不得的文化人了，更何況是大學生呢！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活生生的大學生呢！

    張天嬌心跳比平常快了兩倍，徐技術員隨便一個眼神過來，都能讓她激動不已，羞赧萬分，有種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的感覺，只好一刻不停地幹着活，才能稍稍掩飾自己過分興奮的心情。

    而一看到徐技術員想要動手去做什麼，她馬上就會衝過去：「別動，放着我來。」到最後徐技術員只好摸摸鼻子，坐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忙來忙去。

    張天嬌身上有一種農村女子特有的矯健之美，這股青春勃發的氣息還是挺動人的。

    她哥去找曉明姐，晚上肯定不回來吃飯了，張天嬌只做了兩個人的飯，人家徐技術員是城裏來的，當然不能像他們平時那樣隨便做個玉米糊糊就是一頓，張天嬌挖空心思，找出家裏所有的好東西，殷勤周到地招呼人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晚上徐技術員說要百~萬\小!說，她就把家裏的煤油燈點得亮亮地送到他跟前，不敢做別的事怕弄出聲響影響他百~萬\小!說，巴巴地坐在人家身後，一邊納鞋底，一邊時不時偷偷地瞄上一眼，覺得城裏來的大學生就是不一樣，連坐在那兒的背影都顯得那麼好看。

    徐東良招呼她：「過來這邊坐吧，這邊亮點兒。」

    張天嬌滿臉通紅，扭扭捏捏地坐在他的旁邊，借着煤油燈的光亮一針一線地納着鞋底，只可惜手有些發抖，原本應該細密整齊的針腳也變得歪歪斜斜起來，她有點懊惱地想，這回她哥又得嫌棄了。

    &做鞋子呢？給誰做的？」徐東良突然隨口問了一句。

    &張天嬌手裏的針一歪，直接刺進了左手食指的肉里，「給，給我哥做的。」沒好意思讓人知道，悄悄地在褲子上抹掉了冒出來的血珠子。

    &藝這麼好，要不也幫我做一雙吧！」徐東良開玩笑說。

    &的！」張天嬌一臉驚喜，「你不嫌土氣？」

    &麼會，手工做的鞋子又軟和又透氣，比商店裏買的膠鞋好多了。」

    &我這就給你做！」張天嬌興奮地跑回房裏，找出一根繩子，蹲在徐東良的跟前，「我給你量量要做多大的。」

    徐東良沒想到她還來真的，猶豫了一下也就順水推舟地抬起了腳，任由張天嬌幫他量起尺寸來：「這個，多久能做出來？我這兩天就要上山了。」他腳上這雙膠鞋可不便宜，花了八塊錢和三張工業券呢，整天穿着在泥地里折騰，他還真有點捨不得，既然這傻姑娘願意幫他做鞋，那他也是不要白不要。

    張天嬌連忙說：「很快的，我這兩天就給你趕出來。」

    &就謝謝你了啊！」

    事實上做一雙土布鞋可不是一兩天就能做出來的事，光是打袼褙就得兩天，用澱粉煮成漿糊把土棉布一層層地糊起來，徹底曬乾之後成為一塊干布板。

    再按照量好的鞋底尺寸裁成一片片鞋底，每一片鞋底都用白布包上邊，然後八、九層鞋底疊在一起，沿四邊縫合起來，一般一個鞋底得有半寸厚。

    接下來還得細緻地納鞋底，用細密的針腳把整個鞋底都納過一遍，這鞋子才夠結實，講究一點兒的，還會用不同顏色的線給納出不同的花紋來，就算是張天嬌這種自小做慣了針線活的，也得要好幾天的功夫才能納完一雙。

    這會兒既然徐技術員急着要穿，那就不能從頭開始慢慢做了，還好給她哥做的這雙鞋子已經差不多要完工了，張天嬌決定把手裏這雙鞋子改一下，先做給徐技術員穿。

    徐東良的腳要比張天亮的小上一圈，張天嬌找了把大剪子，把納了一半的鞋底生生給絞去一圈，做成合適徐東良的尺寸，然後再全部重新再納一次。

    徐東良看了一會書便先去睡覺了，張天嬌自己當然捨不得點煤油燈，便搬了張凳子到院子裏，借着月光繼續納鞋底。

    張天亮回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自家妹子彎着腰，把眼睛湊在手裏的鞋底上穿針引線的一幕：「好好地不睡覺，在幹嘛呢？」

    張天嬌急忙伸出右手食指豎在唇上：「哥你輕點兒，徐技術員睡覺了，你別吵着人家。」

    張天亮只好放低了嗓音：「大晚上的做什麼針線活，也不怕眼睛壞了，快去睡吧！」

    &我做完這兩針就去睡，哥你先睡吧！」

    張天嬌這一做就做了大半夜，眼看雞都叫了頭遍了才倒在床上胡亂睡了一會兒，才合了一會兒眼就爬起來挑水做飯，興興頭頭地居然也不覺得累。

    張天亮發現他妹子在灶房裏轉了一個早上，做出來的早飯居然是大餡兒水餃，南方的農村沒有包餃子的習慣，這餃子的做法還是從縣城的國營食堂里學來的，張天嬌手巧，試了幾次就做得很像樣了，不過做這東西麻煩，得揉面擀麵還要剁餡，一般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都不會做來吃。

    &今天什麼日子，怎麼包上餃子了？什麼餡的，我嘗嘗？」張天亮伸出手就去捏煮好的餃子吃。

    被張天嬌一筷子頭敲在手背上：「去，客人都還沒起來呢，吃什麼吃！」

    張天亮有點不樂意了：「敢情是專門做給客人吃的，你哥我沒份的啊？」

    張天嬌瞪他一眼：」怎麼沒有，這不包着呢，快去刷牙洗臉，別讓人覺得咱不講衛生。」

    &喲，還嫌棄起你哥來了。」

    餃子是韭菜雞蛋餡的，現在非年非節的，吃不上新鮮肉，張天嬌就大方地炒了十幾個個雞蛋，拌了一盆香噴噴的韭菜雞蛋餡，包了一大鍋餃子。

    張天亮想着要送點過去給趙曉明，沒捨得多吃，張天嬌幾乎就沒吃幾個，反倒是徐東良一點也不客氣，一個人就吃了滿滿的兩大盤。

    張天亮不是個小氣的人，這會兒也有點看他不太順眼，趁他不在隨口抱怨了一句：「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張天嬌不高興了：「哥，人家辛辛苦苦這麼遠來幫我們種果樹，咱們好生招待也是應該的嘛！」

    張天亮：「辛苦？他這辛苦費可沒少拿啊，狠狠敲了咱們大隊一筆呢！原本我想請的也不是他，不過那老教授不願意來，給我推薦了他這個學生，不好拂人家面子，才請了過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辦事，這些小後生，也不知道靠不靠譜，就知道獅子大開口。」

    張天嬌正色道：「哥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人家好歹也是大學生啊，怎麼能不靠譜呢，再說，你年紀也沒比人家大多少啊！」

    &行行，我不跟你吵，女生外向，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我走了，給我媳婦送餃子去。」

    &要臉，誰是你媳婦啊，有本事別送我包的餃子啊！」

    張天亮沒再管她，走到屋外喊了一聲：「徐技術員，走了。」

    徐東良「哎！」了一聲，背着一個黃布挎包走了出來，「那個，張隊長，有帽子嗎？我看今天的太陽挺大的。」

    &有！」張天嬌趕緊拿了一頂草帽送了出來。

    張天亮看了他那細白臉皮一眼，沒說什麼，大跨步走了出去，他得先去把餃子送給趙曉明，然後再帶着村裏的壯勞力一起上山種果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