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嬌是帶着一肚子的氣回來的,一進門就把帶回來的回禮往地上一扔:「什麼破爛東西,也虧他們好意思給得出手,我說當時咱們就不該拿的,好像咱們還佔了他們多大便宜似的。」
張天亮彎下腰把東西撿起來放在桌上:「算了,彆氣壞了自個兒,咱給他們留點面子,他們也能對咱阿公阿婆好些是不?這些東西不要就拿去扔了,吃不吃虧就別想那麼多了,反正一年也就一次,咱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不會呢,你沒看今天大舅媽那嘴臉,那隻雞我明明是給我阿公阿婆的,她也好意思往她自己家裏拎。」張天嬌憤憤地說。
張天亮「後來你不是搶回來了嗎?還親手殺了煮好,親眼看着阿公阿婆吃下去了?」
&就是今天我們在而已,平時都不知道老人家遭的什麼罪呢!」張天嬌不甘地說,他們是外孫的身份,去了也沒有立場說什麼,更不可能把兩位老人家接回來自己照顧,否則的話他們那一房人都會被人戳脊梁骨的,她外公外婆也不會願意。
&跟他們村的生產隊長說了,平時多幫忙看顧着老人一些,過兩天我再給兩個老人送點糧食過去,悄悄的,不讓他們知道。」張天亮安慰她。
張天嬌這才站起身來,整理桌上的東西,她帶過去的年禮算是豐富的,一隻肥母雞是給兩個老人的,三個舅舅,兩個姨,一共五家人,每家一塊臘肉,一包油糍,一般不是比較殷實的人家,根本不會拿出這樣的年禮,按道理他們回的禮怎麼也不應該太差才對。
可是看看他們給的都是什麼?菜乾,不知道是幾年前的了,全都被蟲子蛀了,用手一抓就全都成了碎末;油糍,也不知道是存了多久的,身上都長綠毛了,她那三舅媽還好意思說這個不怕,洗洗就能吃了,真當他們是叫花子啊!
還有乾癟壞掉的紅薯、長黃毛的花生,總是沒有一樣是完好可以入口的東西,張天嬌索性全部攬起來扔到屋角,還氣憤地踢了兩腳,要不是年初三之前不能往外扔東西,她早就扔門外去了。
吃完飯張天亮拎着年禮去了一趟公社林書記的家,這些年他年年都要去一趟的,兩家人走動得比真正的親戚還要正經。
回來的時候張天亮的懷裏抱着一個奇怪的東西,是個圓圓的大餅,大概有兩寸厚,淡黃色,就像是一個小型的圓砧板,底部用蕉葉包着。
張天嬌歡喜得跳了起來:「我就知道你去劉叔家會帶大籠糍回來。」
趙曉明也好奇地走了過去,伸手按了按桌上的大籠糍,硬邦邦的像塊石頭一樣:「這東西怎麼吃?」
張天嬌俯身對着那塊大籠糍深深地吸了口氣:「香着呢,才做出來沒幾天吧,我跟你說,這東西用油煎了可好吃了,又香又韌,明天早上做給你吃啊!」
趙曉明也學着她的樣子聞了聞,一股鹼水的清香混合着蕉葉的植物香氣,確實挺好聞的,看起來也好看,黃玉似的一塊糕點,就是也太硬了一些:「這麼硬,怎麼切得開啊?」
&個得放着讓我哥來!」張天嬌哈哈笑着說。
第二天早上趙曉明果然吃上了又香又軟的大籠糍,切成兩根手指那麼寬,一根手指厚的小方片,用油煎得兩面發黃,趁熱吃的時候果然是軟軟糯糯的,但軟得來又不失韌性,彈牙但不粘牙。
而且張天嬌還把前些日子沒用完的油角餡料給撒上去了,吃起來又香又甜,真沒想到,原來民間還有這樣的美食,怎麼她以前就不知道呢?莫非是沒有流傳下去?
這天是年初三,按照慣例還是不走親戚的,而且講究些的人家還不能出門。
不過張家也沒什麼親戚可以走了,不像別人家親戚多的,可以從年初四一直走到年初八。
既然不出門,張天亮就在院子裏擺弄他的那堆木料,手裏還拿着一個小本子,拿根鉛筆頭在那兒寫寫畫畫。
趙曉明想知道他打算給自己做些什麼,好奇地湊過去看,卻發現那一堆符號算式她根本看不懂:「你寫的這是怎麼啊?」
張天亮笑道:「你當然看不懂,這是我師傅自創的,他不識字,就自己琢磨出一套符號來記東西。」
趙曉明驚訝:「你還有師傅?」
&算不上是正式拜師學藝,那時候我才十幾歲,村裏的牛棚里住着幾個安排到我們村勞動改造的老頭,其中有一個就是木匠,聽說他以前是專門幫有錢人打家具的,所以受了牽連,一大把年紀了還要被逼着天天下地勞動。我那時候反正家裏也沒人管嘛,平時沒事就愛往他們那裏跑,慢慢混熟了他就教了我這些。」
&現在那老師傅人呢?」
&兩年回去了,是省城人,他兒子親自來接他的。」
趙曉明鬆了口氣:「那就好!」剛才聽他說這件事的時候她的心一直揪着呢,就怕聽到什麼悲慘的結局。
&你現在打算給我做些什麼啊?」
&出來你就知道了。」張天亮擺明了沒有向她解釋的意思。
趙曉明氣餒地蹲在一邊,她發現,這人其實很有一點大男人主義的傾向,平時在家裏看起來都是張天嬌在做主,其實是他懶得理,真的遇到什麼大事,他是說一不二的,而且想都沒想過要跟別人商量一番。
就好像這次做家具的事情,明明就是她趙曉明的宿舍,要不要做家具,要做什麼,當然應該她自己說了算,可是他根本連她的意思都沒問過,自作主張就買了木料回來。
那這買木料的錢怎麼算?她是該還還是不還給他呢?
不還吧,好像沒那麼厚臉皮,還吧,明明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這錢花得也太不甘心。
在為還不還錢這個問題糾結了半天之後,趙曉明突然想起自己囊中空空,就是想還也還不了,不由得又是意興闌珊,乾脆回屋找張天嬌去了。
清閒的過年日子很快過去,作為生產隊長,張天亮很快又忙碌起來,常常是一整個白天都不見人影,傍晚回來來不及喘口氣就開始在院子裏鼓搗那些木料,天黑了就點上煤油燈,在昏暗的光線下忙碌着。
趙曉明雖然對他的態度有所不滿,但畢竟人家是在為自己忙活,她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觀,便跑前跑後地給他倒個水啊,遞個手巾擦汗什麼的,還不停地收拾着地上的刨花木屑。
最後張天亮無可奈何地對她說:「你別晃來晃去了行不,晃得我頭暈。」
&你告訴我,你究竟在給我做些什麼?」
&不一定,得看看料子適合做什麼。」
&還有這樣的?」
&啊,我找了好幾個地方才弄回這車木料,看看做完床之後還能剩下多少,合適的話再給你做了衣櫃和桌子。」其實要做什麼張天亮心中還是有點數的,只是因為木料有些長短不一,他怕話說出來了到時候做不出來,反倒讓她失望,所以才想着做出來再說。
&如果木料還有多的話,你能不能幫我做個浴桶?」
&桶?」
&是這麼大、這麼高的一個桶,裝滿了水可以在裏面泡澡。」雖說在這裏生活了也有不短的時間了,可是這兒的洗澡方式她還是習慣不了,總覺得那麼少的一桶水,怎麼也洗不乾淨似的。
她是做夢也盼着能有機會舒舒服服地泡上個熱水澡啊!
&我可做不出來,得去找個箍桶匠。」
&能找到嗎?」
&壁村有個箍桶匠手藝不錯,有空我去找他問問能不能做。」
&急不急,等你有空再去吧!」
趙曉明的新家具一件一件慢慢成型,陸陸續續地搬到她的新居中,看着越來越像樣的宿舍,趙曉明對張天亮自作主張的不滿也漸漸消失,其實他的手藝還是挺不錯的嘛,做出來的東西都挺合趙曉明的心思的。
張天亮用細長的木條相互交錯着釘了一個木柵格,橫在屋子的中間,把整間屋子一分為二,裏間是睡覺的地方,擺了一張一米二的單人床,床頭旁邊是一張帶兩個抽屜的書桌,書桌前一把帶靠背的椅子,另外一邊靠牆還立着一個一人高、一米寬的雙開門衣櫃,衣櫃裏總共分了六格,足夠她把箱子裏那堆亂七八糟的衣服分門別類地放進去。
外間則是日常起居的地方,牆角處立了一個三角櫃,分為五層,可以放下許多雜物,三角櫃旁一張小小的四方飯桌,兩張一字凳,另一邊則有一張長條桌。
最讓趙曉明驚喜的,是屋角那個大大的浴桶,居然完全按照她的意思給做出來了,木桶裏面還貼心地放了一張小板凳,讓她泡澡的時候可以坐在裏面。
這些家具都是沒有上漆的,但露出來的地方都用砂紙磨得十分光滑,絕不用擔心會有木刺,整個屋子都散發着原木的清香,正好符合趙曉明心中那點小資情調。
倒是張天亮有點過意不去地說:「一時弄不到油漆,你先將就用着,以後弄到了再給你漆上去。」
趙曉明連忙擺手:「別,千萬別,我就喜歡這樣的,夠天然。」
張天亮笑了:「行,你喜歡就好。」
趙曉明雀躍地在屋裏又轉了一圈,突然在床尾看到了一個她剛才忽略了的地方,忽然就呆滯了,那兒居然擺着一個——尿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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