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安陽帶着李春桑來見長生,她悄悄打量着公主府的富麗堂皇,暗自心驚,看見長生有些激動,卻還是克制住,只裝出恭敬乖順的樣子行了大禮。
長生請她起來,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
果然是個聰明人,雖然確實不再年輕了,可到底天生底子好,自小長在郡伯府也懂得保養之術,年紀也才三十上下,如果不是刻意為之,絕不會滄桑到這種地步,若是用心保養些時日,再精心打扮起來,多少也有些成熟動人的風韻。
可站在面前的李春桑,頭髮雖然還烏黑濃密,卻梳了個老氣橫秋的髮髻,頭上插的幾枝成色很好樣式卻過時的金簪估計也是安陽賞下的,皮膚暗沉發黃,半點脂粉未施,眼角堆着細細的皺紋,帶着幾分愁苦之相。
雖然腰身依然苗條,卻彎腰弓背瑟縮着身子沒有半分儀態,一身綢緞衣服雖然是全新的,看着也還算華貴,卻全是老舊的樣式,在青春年華且天生麗質的安陽面前,簡直就象一個不折不扣的老媽子,難怪她這麼放心。
長生雪上加霜地說:「李姨娘這幾年看來真的受苦了,確實滄桑的厲害,好在托郡主的福你不用再受苦了,聽說你以前就信佛,以後陪着老夫人拜佛頌經,倒也是個寄託,還能早晚給郡馬和郡主祈福。」
李春桑自然知道長生的用意,擦着眼淚說:「奴婢本以為下半生要無依無靠貧賤度日,卻做夢也沒有想到能得郡馬和郡主垂憐重新過上好日子。
奴婢頭上的金簪,身上的綢衣,無一不是郡主相贈,內心感恩戴德無以復加,此去老宅,一定要好好替郡馬和郡主盡孝,早晚燒香為他們祈福,盡一點微薄之力!」
安陽掩唇而笑,一個年老色衰又常年禮佛的女人,還有什麼可擔心的?還能堵住悠悠眾口彰顯賢惠,她甚至懷疑明澈讓她安置李姨娘,一是確實心有不忍,二是想為自己掙個賢名。
她目的達到,高高興興地派人送李姨娘回祖宅去了。
李春桑坐在回武功郡的馬車上,已是陽春三月草木生發,路上杏花已殘桃花半開,楊柳依依輕拂行人,宛如最初的溫柔,只是她的內心不會再有春天了。
將軍快要回京了,那是她的丈夫,她這一生的依靠,她卻不得不避開他回祖宅,無論他是一個被打入天牢的罪人還是如今富貴的郡馬,都是她心中永遠的將軍。
她從包袱中掏出一面小銅鏡,細細端詳裏面的容顏,眉目和五官還是當年美麗的輪廓,腰身還是那麼纖細,皮膚卻已經粗糙暗黃,眼角有細細的皺紋,不知不覺,她已經三十歲了,再也不是當初年輕的模樣。
原來她已經老成了這般,心只怕比人還要老,她忽然想,就這樣一輩子再不見將軍也好,就讓他一輩子都記着她青春美麗或者風韻猶存的樣子。
上一次他們在一起時,是他在太穆太后的祭日前從晉陽趕回來,他雖性子冷清,卻也給幾個妾室帶來了豐厚的禮物,還給每人私下贈了一筆銀子,暗中打聽在府里的日子如何,然後輪流宿在她們屋裏。
她清清楚楚地記的他們在一起的每個細節,讓她漫長孤獨的餘生有美好可以回味,讓她以後如同青燈古佛一般的日子裏,記得起自己也如同鮮花一般盛開過。
車上還放着安陽和長生送給她的東西,不但有上好的衣料首飾,還有幾百兩銀票,只要她安分守己,再不見將軍的面,再不和將軍有任何聯繫,餘生絕對安詳平穩飽暖無憂。
她是以他女人的身份替他給嫡母盡孝的,她要在他的祖宅里養老送終,她將來要附葬在他和嫡妻身邊,這就足夠了。
如果說明澈和安陽是她的終身依靠,那麼曾經的教養姑姑現在的德孝公主周長生就是她萬一走投無路時的另一線生機,所以她深知這兩方都要盡力交好。
想到德孝公主府的富麗堂皇和長生滿身的富貴尊榮,暗嘆命運無常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她從長生給她的首飾匣子裏抽出一封信,細細地看起來,裏面交待了一些要她去做的事,她輕笑出聲,原來她還有一些用處,好在這些事實在太簡單了,她一定會做的很好,一定替她和明淨監視好謝家祖宅不出亂子不惹禍事。
她需要德孝公主的庇護。
天色擦黑的時候李春桑回到了謝家祖宅,老夫人派人傳話說今日天晚了,讓她好好歇着,明天再見。
看着幾乎和以前一模一樣,甚至比抄家前還更要華麗精緻的庭院,倒是吃了一驚,她還記得當日抄家時的驚恐和紛亂,還以為謝家肯定已經破壞的不成樣子。
她被安排住進了自己原來的小院,不出意外的話,後半生都要在這裏度過了。
看到院子那一樹依舊笑春風的桃花,還有溫暖舒適的屋子,幾乎原樣未動的家俱擺設,嶄新的錦帳被褥,頓時眼圈紅了,心裏才真正踏實下來,再沒了那種漂泊無依感。
丫頭提來了她的晚飯,和以前的份例一模一樣,一邊服侍她用飯一邊說她抄家剩下的舊物都保存在箱子裏,閒下來可以收拾,心裏一時感慨萬千,忽然覺得她的人生也已經滄海桑田了。
還說隔壁住着老夫人的遠房外甥女成小姐,她明天可以過去拜訪。李春桑想到長生信里交待的事,心想還真是巧了,公主讓她注意成紫玉,卻沒想到她就住在隔壁。
本來是謝家的客院,可因為在內宅深處,外客住着不方便,謝明珠又嫌離母親的院子遠,做為主院又太小,所以一直空置着。
大少奶奶林心怡進門後,抬了她和盧姨娘的份位,大概也嫌她們礙眼,就求了老夫人,把這兩個一直閒置的院子賞給了她們。
後來白梅抬了姨娘,秋姨娘也納了進來,她和白梅共住一院,盧姨娘和秋姨娘共住一個院子,因為白梅長年隨行晉陽,她一直獨住一座小院,如今盧姨娘和秋姨娘另謀出路,那座院子卻成了表小姐成紫玉的住處,一個表小姐卻住在姨娘的院子裏合適嗎?
想到長生信上說成紫玉舉族男子獲罪,女眷流放漠北,她被嫡母賣給商人為妾,吃了許多苦才回到京城,後來找上公主府,她和明淨商量過後送到老夫人身邊,再沒有什麼別的信息。
心裏暗自猜測,一個年輕美貌沒有依仗的女犯,吃的可不是一般的苦,這位成小姐以後怕是要抓緊謝家了。
老夫人共撥了兩個人服侍她,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一個四十多歲的粗使婆子,都是生人,看着也很規矩,足夠她用了,小小的院子,主僕三人,不出意外的話,這一生可能就這樣了。
她很快用完晚飯,洗浴後準備歇息,從抄家那天起,她就一直活在惶恐不安中,現在的日子雖然沒什麼盼頭,卻也平穩安寧下來,她想好好地歇一歇,今日坐了一天馬車也實在太累了。
可是小丫頭卻進來說隔壁的成小姐來訪,李春桑一愣,這也太心急了吧?幸好兩人以前見過幾次面,雖然不熟,卻也不算是生人。
客人被迎了進來,是一身家常裝束卻依舊美貌的成紫玉,全身散發着淡淡的香氣,雖然不再是清純嬌俏的少女,卻更添幾分成熟嫵媚的韻味,一縷頭髮彎彎垂在臉側,燈光下有幾分風塵味。
心想一看就不是安分守己的,難怪德孝公主不放心。成紫玉淺笑嫣然,十分周到地寒喧問候,坐了一會就走了,倒象是謝家的主人,而不是象一個獲罪後依附謝家生活的孤女。
第二天一大早,成紫玉過來約她一起去給老夫人請安,於是兩人一起去了,半路上卻碰到了二夫人林心慧,李春桑趕緊恭敬地行禮,林心慧卻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從鼻孔里輕哼一聲。
李春桑知曉她的性子,倒也不以為意,正欲繼續前行,卻發現林心慧的眼光象刀子一樣直視着一身春衫分外動人成紫玉,成紫玉卻垂首斂眉地行禮,十分乖巧溫順的模樣,頓時有一種撞破什麼的感覺。
難怪林心慧對自己如此不客氣,原來是無妄之災,看來以後要小心留意,也好發現什麼傳信給公主,她在祖宅里還留着幾個可靠的人手,只需把信交給他們就行。
她趕緊去鶴居堂,任由她們倆在後面明槍暗箭。容顏越發滄桑的瑞姑迎了出來,看着幾乎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的鶴居堂,忽然覺得抄家一事就象做了一場惡夢一樣。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老夫人也不象從前那麼精明威嚴,一付慈祥和藹的樣子,仿佛忘了當初硬着心腸把她們打發走的事。
打量了她幾眼憐惜地說:「你能平安回來就好,經過這麼一場事大家都受罪了,幸好皇上恩典我們還能聚在一處,能平安回來都是福份,你且安心住下來,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閒來陪我老婆子抄抄經拜拜佛就行,你的字寫的好,佛經也抄的特別用心,就當替自己積福吧,奴才們哪裏不周到的,你就告訴瑞姑吧。」
李春桑心裏一悲,眼眶紅了起來,哽咽着謝過,剛站起身,林心慧怒沖沖地進來了,後面幾乎一起跨進來的明清和成紫玉,兩人目光和舉止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曖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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