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吳良謀的謀(盟主加更)
左軍的眾將在冷靜下來之後,也知道像淮安這種雄城,不拿幾千條人命去填,是絕對無法拿下來的。因此便不再像白天時那樣,堅持要以破城為目標。只是每個人心裏都非常不甘,連說話都有點兒提不起精神。
特別是參謀部的幾個年青人,當初奉家族安排投奔紅巾軍時,圖的就是從龍之功。如今看到朱八十一好不容易才有了個自立門戶的機會,卻又要半途而廢,豈能不急得火燒火燎?!因此吃過了晚飯,就一起擠在吳良謀的寢帳里,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起對策來。
「都說淮安城難打,不打怎麼知道?!那城裏的守軍白天早被咱們給嚇破膽子了,真要不惜代價去攻,我就不信爬不上那道破牆!」
「你沒聽那姓李的說麼,者逗撓沒啥真本事,關鍵是怕城裏的鹽商都拼了命幫他。一家出二百家丁,十家就是兩千人。咱們這邊畢竟人少了些,即便勉強登了城,估計也難站穩腳跟。」
「帶着手雷上去,四下亂炸。我就不信,那些從沒見過手雷的家丁們不怕!」
「二斤重一個,往上爬的時候,每個人能帶幾個?!」
「實在不行就挖地洞,從地洞往裏鑽!」
「去你奶奶的,你到底懂不懂打仗啊。這淮安城四面都是水,挖地洞,你挖井還差不多。」
「那就在牆上挖洞,然後拿火藥炸!」
「一丈半厚的城牆,得多少火藥才能炸得開!」
「用火炮轟!沒完沒了的轟,我就不信轟不塌。」
「你還真別不信。火炮那東西,打人可以,打城牆,估計也就是砸下幾塊磚渣。」
「那就轟城門!」
「沒聽說,城門裏頭還有瓮城和內門麼?外門轟破了,進不了內門,被人堵在瓮城裏,四下丟滾木雷石,我包你死得不夠快!」
林林總總,諸如此類。這個把攻城方案提出來,那個立刻出言否決,折騰了一個多時辰,說得個個口乾舌燥,卻依舊半點兒眉目都找不到。
渴了自然要尋水喝,作為帳篷的主人吳良謀卻沒心思招待大夥,兩眼盯着掛在長矛上的鎧甲,魂魄早就不知道去什麼地方遊蕩去了。
「佑圖,佑圖兄,你幹什麼呢?你到底想不想建功立業啊!人家胡大海比咱們來得晚,今天看都督那意思,已經準備派他單獨出去領一個千人隊了。咱們兄弟幾個呢,可還都扛着青牌子呢!」劉家莊的少莊主劉魁跟他關係近,上前推了他肩膀一下,大聲抗議。(注1)
「哪個不想?問題是,咱們得有人家胡大海那個本事!」吳良謀回過頭白了他一眼,懶懶的說道。
身上的幾處箭傷有點疼,讓他無論幹什麼都覺得彆扭。更彆扭是自己的心思,當初本以為憑着家傳的兵法和武藝,怎麼着也能在朱都督身邊擁有一席之地。而現在看來,武藝不如胡大海,家學比不上陳德陳至善,唯一還能拿得出手的一筆好字,眼看着又來了個逯德山,行書、草書、正楷、魏碑無一不精。連開軍議時做記錄的活,馬上都要被此人分一半兒走。自己這個記室參軍,還有什麼當頭?!
「那是,那是,胡大哥的本領,咱們誰都佩服!」劉魁碰了個軟釘子,卻不生氣。想了想,繼續慫恿,「可咱們比不上胡大哥,比剛剛投降過來的那個姓李的,總強一些吧?眼瞅着他跟耿德甫兩個都奉命去招兵買馬了,咱們再不想辦法弄點功勞,將來等都督霸業有成,就算看在資歷的份上不虧待咱們,咱們自己心裏也不踏實啊!」
「人家李奇是這邊的地頭蛇,知道到哪能招到好兵!」吳良謀又看了他一眼,酸溜溜地說道。「別淨想這些沒用的,想想怎麼幫都督破了淮安城才是正經!」
眾人聞聽,立刻鼓譟了起來,圍着吳良謀,大聲譴責,「剛才我們大夥不都在想招麼,就你一個人神遊天外!」
「是啊,吳佑圖,你可別光顧着說涼快話!」
「我?你們怎麼知道我剛才沒想?!」吳良謀被說得臉色發燙,氣急敗壞地反問。
「那你說說,你想什麼了?你的招數呢?成不成無所謂,說出來算!」眾人見他狡辯,愈發揪住他先前走神的尾巴不肯放。
「我在想,當初都督他們怎麼拿下的徐州!」吳良謀被逼得急中生智,狠狠翻了幾下白眼,大聲嚷嚷,「外邊都傳說,是芝麻李八人奪徐州。咱們這次,好歹也有三四千人,怎麼就打不下一個淮安城?」
「這你可想岔了!」劉魁立刻哈哈大笑,用力搖頭,「外邊說李總管他們八人,指的是李總管、趙長史、毛、彭、潘三位都督,還有已經戰沒的張家三兄弟。他們八個是將,當時身邊還有八千多流民捨命相隨。並且是先派人潛入了城中,與咱們都督一起發難,裏應外合。」
「是啊,佑圖兄真的想岔了!」難得找到一個打擊吳良謀的機會,其他幾個年青人也紛紛開口數落,「當時徐州城的官兵,都被調走去打劉福通了,留守的老弱病殘加一起也不滿千。」
「現在者逗撓手裏,不是老弱病殘麼?他那點兒人馬,跟咱們比起來,又比當初徐州守軍對李總管的情況,強到哪去?」吳良謀卻不服氣,翻了翻眼皮,大聲駁斥。
「這」眾人被他說愣住了,無言以對。眼下城內外的實力對比,和當初徐州城內外的實力對比真的差不太多。雖然當初李總管手中兵多,但那是八千流民,手裏拿的是石頭木棒。而眼下朱都督手中的戰兵、輔兵還有白天剛剛接納的漢軍俘虜,卻都受過基本訓練,並且人人手裏都有鐵打的兵器。
過了好一會兒,劉魁才終於找出了一個破綻,撇着嘴,滿臉不忿地說道,「問題是,咱們沒辦法往城裏混。如果你早把這個主意想出來,咱們就趁着沒向韓信城發起進攻之前,先派幾百個人混進去。現在,者逗撓都快被嚇成驚弓之鳥了,怎麼可能隨便再放人進去?!」
「那我要是有辦法進城,你們敢不敢跟我一起干?!」吳良謀忽然收起了笑容,壓低了聲音,以非常鄭重的語氣詢問。
「就,就咱們幾個?」劉魁四下看了看,眼睛瞪得滾圓。
他們剛才商量主意的時候,可沒想過自己衝殺在第一線。大夥都是有錢人家出來的,小命兒金貴。蟻附也好,穴攻也好,自有底下的戰兵動手,大夥怎麼可能親自上?
「咱們幾個人怎麼了,者逗撓怎麼會知道,就咱們幾個人?!況且他只有一下午時間,除了城裏那些被嚇破了膽子的元兵之外,能召集起幾個幫忙的來?!咱們大軍在城外的時間越長,者逗撓的準備越充足。要去,就今天去。咱們連夜進城,剛好打他個措手不及!」
「這,這怎麼可能?!」眾人愣愣地看着吳良謀,誰也不相信他真有辦法衝進城內。
「從地上肯定不可能,但是從水上,卻是未必!」吳良謀又笑了笑,咬牙切齒地說道,「就看你們有沒有膽子跟我一起去幹了!要是沒膽子,我就去找胡大海和耿再成,他們兩個,肯定不會像你們這般怕死!」
「誰怕死了?!」都是年青人,怎受得了如此污衊?明知道吳良謀用的是激將法,依舊梗着脖子反駁,「你倒是說啊,只要你姓吳的能說出個子午卯酉,我們這條小命就交給你了!」
「對,誰要是縮了,就是丫頭養的!」
「說,你有種就說出來!」
吳良謀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咬牙切齒地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土上描畫,「這淮安城防備森嚴是不假,但那都是防人的,不是防老鼠和狐狸的。幾十萬人的屎尿泔水,更不可能都潑在大街上。我今天特意留心了一下,就在東河的水面上,至少有三四條通道跟城裏連着」
「「你是說,你是說陰溝!」眾人立刻苦了臉,作勢欲嘔。
與北方乾燥型城池不一樣,這時代江淮區域稍大一點兒的城市,都挖有專門的排污溝。順着天然或者人工溝渠,將雨水或者污水排進城外的河流中,以達到減少內澇,清潔城市的目的。(注2)
眾人身為富家子弟,當然知道那些溝渠能通往城內,其寬度和深度也足以供人泅渡。可溝渠裏邊的水,卻是又稠又黏,奇臭無比。讓他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少爺往裏頭跳,還不如提着刀子去攀城牆。至少,後者還能死得乾淨一些,不像前者,死後都得「遺臭萬年」。
然而因為怕臭就否絕吳良謀的提議,眾人實在說不出口。想了半晌,才由劉魁帶頭說道,「這個,佑圖兄,那陰溝的口,可都是擋着水窗呢?!那東西可只能從裏向外開,不會從能從外向里開!」
水窗也是這個時代排污渠上的一大特色。通常為木製,分內外兩層。外層水窗由窗軸懸掛在溝渠出口處。溝渠內水位高時,可以將其向外沖開,自動排污、溝渠內水位淺時,則在河水的作用下,向內關住,避免河水倒灌入城。
而外層水窗內部,則通常還有一層內窗。主要是木製或者鐵製的柵欄,防止大型動物或者蟊賊借水道進出。
只是如此簡單的防禦設施,肯定對付不了有備而來的軍隊。因此吳良謀立刻翻了翻白眼,冷笑着數落「不敢去就直說,找什麼理由?!那水窗再解釋,還擋得住大斧和鋸子?!只要砍開了水窗,咱們就能直接突入城內去,趁着天黑,守軍分不清有多少人。一舉奪下東門敵樓,放吊橋接大軍進來。這拿下淮安的頭功,就是咱們兄弟的。若是連點兒臭味都聞不得,還指望封侯拜將?!省省吧,我看你們乾脆現在就回家娶媳婦抱孩子去!」
註:本章為新盟主,吳襲宇加更,謝謝支持。
注1:參見前文,參謀人員沒有品級,因此護肩一概是青色。
注2:有關中國古代排污設施,可查到專門論述。現今江西贛州,還有宋代排污渠的遺蹟,寬零點六到一米,高一米六到兩米。下文提到的水窗,也是那個時代的創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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