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深沉的黑暗中醒來,腦中還殘留着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一會兒是滔天的洪水滾滾而來,父親那本以為有些模糊但其實一直都記得的臉,一如以前的模樣,帶着笑,讓他在那麼多的兵荒馬亂與顛沛流離之中,仿佛始終躺在被他掌心所呵護的溫暖里。
然後畫面一卷,又變成熊熊的火光,纖細嬌弱的她就這麼從火焰中走出來,看着他,冷漠帶着疏離,然後雙手一揚,就真的變成了一隻高貴、神秘、燃燒着熊熊火焰的鳳凰沖入雲霄,再也見不到。
然後他就猛然的驚醒過來,一下子坐起來,牽動了身上的燙傷,又忍不住齜牙咧嘴的悶哼一聲,感覺掌心有些濕潤的發癢,轉過頭,就看到如同小狗一樣蜷縮在他身邊,低着頭,不時用自己粉紅色的小舌頭着他手上燙傷的洛鳳凰。
她身上還裹着他給的那件小小的毛毯,露出纖細的小腿和精緻可愛好像玉石一般的赤足,跪坐着,可以看見裸露如玉一般的後背,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就讓她顯得更加的精緻可愛,甚至充滿了讓人臉紅的奇怪感覺。
更別說,她那粉紅色的小舌頭還不時的舔着他掌心的傷口,潤潤的,痒痒的,就讓他難得的窘迫起來,甚至有些羞澀,連忙縮回手,「不要,髒。」
她這才抬起頭,看見他醒過來,眼中閃過驚喜,小小的胳膊伸出來,按住他要縮回去的手,聲音甜甜的,糯糯的,「還有一點點。這樣就不痛了。」
他就愣了一下,然後想起小時候見過的受傷的動物,它們也是這樣一遍遍着自己的傷口,甚至救濟院裏的孩子們,他也見過不少人在受傷的情況下,會用口水塗在自己的傷口上,自然是有些噁心的。
但其實看過的書上,也說過唾液的確有着消毒,止疼的作用。
而且小小的可愛的像個公主的洛鳳凰,如果是她的口水,其實也不是那麼的噁心啦。只是,他還是有些窘迫,因為他知道自己手上那些燙傷,流了膿,好噁心的樣子。她怎麼可以這樣不愛惜自己呢。
他就有點生氣,但又不知道為什麼生氣,直到她輕輕的放開他的手,他才回過神來,然後驚訝的發現,自己手上的燙傷竟然全都癒合了,好像根本就沒有受過傷,「哇。怎麼,怎麼就好了呢?」
他不敢相信,捏了捏自己的手,不痛了,真的好了,實在是太神奇了,這讓他忍不住看向她粉嘟嘟的唇瓣,所以昨天的那場火其實真的是從她身上燃起的嗎?所以就好像動畫片裏一樣,連口水也變得與眾不同了嗎?
察覺到他的目光,洛鳳凰的小臉就一下子變得羞紅起來,別過小臉,結結巴巴道:「你一直叫疼,我……我就試試。然後你就好起來了,所以,我……」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心中又有些難過起來,她已經九歲了,其實知道人的口水是不可能讓傷口癒合的,所以,自己真的已經變成怪物了。所以他會很害怕,然後就立刻逃走吧。因為自己是個怪物了呢。
她低着頭,然後就看到他的手伸過來,掌心裏躺着一顆薄荷糖,「給你,吃吧。」
她就一下子高興起來,轉過頭,看着他還是跟以前一樣,眼睛不覺就彎成了月牙,接過他手中的糖,剝開糖紙,放進嘴裏,好甜,但很快她又想起什麼來,鼓起勇氣,問:「那你呢?」
「我還有呢。」
他就好像看到了小時候養過的小貓咪一般,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從兜里又掏出好幾顆薄荷糖,「本來,我以為你今天要走,所以就都帶着呢。這種薄荷糖,你們那裏買不到的。」
她點點頭,這種糖,的確買不到呢。
他自己也塞了顆糖,沒有去追問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只是和她背靠背坐着,吃着糖,抬起頭,看見還沒有發白的夜空,十月的深夜,其實已經有些冷了。s但她身上好暖和,哪怕只是隔着一層毛毯,他也能夠感覺到她就好像一座小火爐一般。
她低着頭,吃着糖,感覺不到冷,只是心中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問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又到底要不要跟他說呢?就這麼胡思亂想着,然後不知不覺睡着了。
夢裏又看到了爸爸媽媽,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家裏如此溫暖,她撒嬌,她生氣,她哭,她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被人寵溺的日子裏,只是那日子裏漸漸就多了另外一個同樣小小的身影。
他瘦瘦小小的,不夠寬廣的胸膛,卻是有着不遜色於爸爸的溫暖,是她可以依戀的另一個港灣。然後有一天,她忽然就又變成了怪物,哭着鬧着,但已經沒有人理會她了。爸爸媽媽,還有他全都嫌棄的丟下了她。
他們不要她了。
然後她就一下子哭着醒了過來,天空還是黑黑的,她不知道這裏是哪裏,或許是山上,或許是另外一個更加讓人恐怖的地方,重要的是,他真的不見了。
她就再也忍不住恐懼,驚惶的站起來,不停的哭,如此傷心,直到他驚慌的從另外一面跑過來,踉踉蹌蹌,差點摔倒,焦急的詢問,「怎麼了?怎麼了?」
她不說,只是忍不住撲到他懷裏,還是不停的哭,他就手忙腳亂的安慰起來,好不容易,她終於止住了心中的恐懼悲傷,聽到他有些無可奈何卻還是強忍着生氣,溫柔安慰着她,她才從大聲的哭泣,變成了小聲的啜泣,緊緊的抱着他。
「我以為,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才恍然明白她哭泣的原因,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來,只好輕輕拍着她的背,小聲的解釋,「你睡了一天,我怕你餓了。所以就去找些吃的。好啦,不要哭了,我不會不要你的。我答應過嬤嬤會照顧你的。」
他不停的說着,安慰着她,然後她的嘴裏就忽然多了一顆甜甜的糖,感受着口中甜甜的糖果,她終於緩緩止住了哭泣。
他如釋重負,「原來你喜歡吃糖。那以後每次你哭的時候,我就給你糖,好不好。吃了糖,就不能哭了。」
她點點頭,想要笑給他看,但最後只是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怯生生的抓着他的衣角,「你不會不要我的,是不是?」
「嗯,我保證。你不信,那我們拉鈎。」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好啦,現在你該信我了嗎?」
「嗯!」
她說着,但還是捨不得放開他的衣服,現在,除了他,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你睡了一天,我叫你,你也不起來。我還以為你生病了,急死我了。對了,你肯定餓了吧。有烤玉米吃哦。」
他牽着她,走到另外一邊,那裏有個小小棚子,棚子裏有個小小的火堆,火堆上有兩顆烤得焦黃的玉米。她就忽然覺得餓了。
「這裏以前是個瓜棚,我們暫時就呆在這裏吧。我本來是想下山去救濟院看看。看看嬤嬤,順便打聽一下你舅舅來了沒有。但我一直叫不醒你,又不敢留你一個人在山上,就只能抽空去偷了兩顆玉米,本來還想給你找身衣服的,但沒有找到。」
「對了,你不知道吧。這裏就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呢。你別看這山不大,但其實連着另外一座高山呢。那座山里什麼都有,我還看到過狐狸呢。」
「看到山下那邊的小村子沒,以前我和爸爸就住在那裏,不過現在遭了洪水,你看不到了,要不然我還準備帶你去我家呢。我可以做很多好吃的給你吃。」
「不過聽說很快村子就會重新建起來,全是電視裏的那種小樓房,可漂亮了,等建好了,我帶你去看。」
「呃,你以前是不是就是住的電視裏的那種小樓房?」
他絮絮叨叨說着,大口啃着玉米,轉過頭,就看到她捧着玉米,小口的吃着,「不好吃嗎?」
她愣了一下,然後忽然明白了什麼,學着他的樣子,大口啃着玉米,含糊不清的道:「好吃。」
他就笑起來,低下頭又大口啃着玉米,等到兩個人都啃完了手中的玉米,他又用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破了一半的搪瓷杯子,打來了水,一邊架在火上燒着,一邊道:「等明天一早,我們就下山。先去救濟院看看,說不定你舅舅還在那裏等着你呢。」
「我不回去了。」
她低着頭,忽然說道,見他愣住,又加重了語氣,「我不回去了。」
說完,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就這麼伸進了火堆里,然後跳躍如精靈一般的火焰就在她的掌心中閃爍不定,原本的堅強,就一下子變成了無力的呢喃,「我已經,回不去了。」
他怔怔的看着她,看着她將火焰握在手心之中,有些害怕,可是看見她讓人心疼的悲傷與無助,他就點點頭,「嗯,我知道了。」
「我會做飯,以後我可以去做廚子,可能一開始也只能做些切菜打雜的事情,但還是可以養活我們的。而且你可以生火啊,以後我們就不用買煤氣了,可以省好多錢呢。」
「反正不管怎麼樣,我會照顧你的。」
她看着他,有些高興,又有些不敢高興,只是糯糯道:「你,不害怕我嗎?」
「不怕啊。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呢,我要是也可以這樣,那就太好了,我可以同時炒兩個,不,十個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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