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辛從素和宮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他在殿門口跟素和說了幾次不用送了,又被對方拉過去親了下額頭,才被放過。上了轎子後,他便捂住了嘴,因為反胃,臉一下子都白了。因為不能被宮人們發現,所以他死死地咬着唇,嘗到血腥味後又迅速鬆開。
他失笑地把身體靠在了軟墊上,就算再活十輩子也不想過會有今日的一天。他,一個皇帝,用着自己孩子的身體,裝着不懂世俗的人,就像一個娼妓一樣去討一個男人的歡心。
男人當然明白男人想要的是什麼。
一個皇帝順服地被你壓在身下,那種征服欲幾乎是達到頂峰的。
他不願意去想押在素和身上的寶能不能成功,他現在一無所有,沒有人可以相信,因為他早已眾叛親離,就算是蜀王,也不過是第二個烏黎,甚至他會比烏黎更厲害,殺了自己,殷佩文自己就可以當皇帝了。
昏庸了大半輩子,幡然醒悟,卻是兩手空空。
素和他最好成功,若是不能,他死也要拉一個陪他下去。
自從答應了跟素和出宮,素和對待殷辛的態度越發親密,他甚至開始不避嫌,赫英稟告事情的時候,素和也不會讓殷辛離開,赫英一開始沒辦法接受,但素和只是說:「他以後還會跟我們生活在一起,赫英。」
次數多了,赫英只能強迫自己習慣,但有時候特別重要的信息也是湊到素和耳邊壓低聲音說完。
殷辛被素和摟在懷裏練字,因為素和聽了赫英的話會出神,殷辛便抬起頭看他,若是素和出神太久,他就會小聲地喊素和一聲。
&傅。」
素和回過神,便捏了下殷辛的臉,「私底下可以不叫我太傅。」
殷辛有點苦惱,「那叫什麼?」
&燁哥哥?」
&要。」
&什麼不要?」
&要叫你哥哥。」殷辛扭開臉,似乎有些生氣了。素和本來還想問的,卻突然想到殷辛那兩個皇兄,便也不問了,轉了話題。
&還是叫我太傅,小氣包。你看你這個字,又寫歪了。」
殷辛瞪了眼素和,「寡人不想練字了,太傅一回來就讓寡人練字,不開心啊。」
素和發現殷辛自那天之後,這些天的小脾氣是越來越多了,怎麼說,若形容殷辛是只貓,本來以為是只溫和得不能再溫和的貓,卻發現原來還是有些小脾氣的貓的,但素和很喜歡殷辛這樣子,他覺得這樣子似乎才更加能了解到殷辛。
&好好,不練字了。」素和好笑地把殷辛手裏的筆放下,「那阿辛想做什麼呢?」
殷辛擰着眉頭認真地思考,素和見他那麼認真地思考,「阿辛先想想吧,我出去一下。」
&去吧去吧。」殷辛眯眼笑了下。
素和點點頭,鬆開殷辛站起來往外走。
殷辛看着素和走出去才把視線收回來。
素和這段時間都在策劃離宮的事情,他沒想到一個么羽族在殷都里都有那麼多暗線,甚至朝中他們也安插了人,但朝中安插的那個人他還沒能知道對方是誰,因為對方接頭太過隱秘,書信上的文字他一個字都看不懂,素和雖不避諱他看,但他問多了卻會引起懷疑。
一個單純的小皇帝是不應該對複雜的事情產生興趣的,他只要每天開開心心當一個傻乎乎的皇帝就行了。
離宮的那天,天氣是陰着的。
素和醒來後,披着外衣下床走到窗戶邊。他推開窗戶,外面的天色陰陰沉沉的,就像大雨即將來襲的樣子,但一時半會又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素和看着陰沉的天色,心裏湧出一種莫名的不祥。
這種不祥讓他心緒不安,他叫赫英拿了他占卜的卦進來,佔了一卦,發現是大凶後,臉色都有些難看了。
赫英也看到了大凶,心裏一緊,卻開慰道:「這卦也不一定準,長老們不都說了,占卜十有四不准嗎?更何況逢凶化吉的事情少主也經歷過很多次的。」
素和看着卦上顯示的大凶,卻想到他從么羽族離開的那天,長老們親自為了他占卜一次,卦象也是顯示大凶。卦象一出,族人就已哭倒了一片。他那時候安慰族人,說他是少主,自然有逢凶化吉的本事,可是他真的有嗎?
他轉過頭問赫英,「都準備好了嗎?」
赫英點點頭,「都打點好了,從皇上的無慮宮到宮門這一路都安排好了,只要出了宮門,國師就別想再找到皇上了。」
今日是溫長安和蜀王殷佩文正式開戰的日子,烏黎心思恐怕大部分都放在了那上面,不一定能注意到今日的事情。
素和想到這,心稍微定了定。他們的計劃是他先出宮,再到城西等皇上,一旦接到人就迅速離開殷都。
中午的時候,素和在眾目睽睽之下出了宮,路上還遇見相識的官員,那些官員也是許久沒看到素和,笑着過來打招呼,素和按耐住心裏的不耐,跟他們一個個寒暄。
&傅這是去哪裏?」
&太傅府。」
&日可是我們同反賊殷佩文開戰的日子,不知道太傅認為我們勝利的把握有幾成?」
素和認真想了下,回了一句:「六成吧。」
&怎麼說?」
&佩文雖然軍隊人數眾多,又有起義者加入,但他殘暴,據說對底下的士兵也是分外嚴厲。溫長安雖經驗勝過殷佩文,但他現在率領的軍隊並不是他在邊疆率領的那支,無論是副官,還是軍師,都需要跟他磨合,雖然開始可能會露敗意,但若堅持到後面,勝利的可能性很大,但蜀王物資豐富,恐怕溫長安難得跟他打持久戰,故而只有速戰速決。」
&傅這樣一說,我倒是糊塗了,不過在我看來,有國師在,這場戰鬥必勝無疑。」
素和突然聽到烏黎的名字,神情有些微妙,但很快就隱去,附和道:「那是,國師在,我們並不需要擔心什麼。」
只要今天一天,他就可以帶着殷辛離開烏黎的眼皮底下了,那時候就算烏黎再神通廣大,出了殷都,烏黎拿他也沒辦法。
素和告別那些官員後,先是去了常去的書店,上了二樓換裝之後,便一個人從書店的後門走了出去。因為怕騎馬引人注目,他便低着頭快速往城西走去。城西有一個涼茶鋪,如今天氣尚未炎熱,便是賣熱茶和湯圓,素和到了那涼茶鋪,店老闆就送了一杯熱茶上來,別有深意地說:「客官,您的湯圓還沒有來。」
素和掩飾般地端起茶假抿了一口,點了點頭。
店老闆彎腰離開。
在等待的時候,心情幾乎是無法形容,既緊張但又因為即將到來的事情而興奮。素和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但自從跟殷辛確定了心意,他便一分一秒也不想讓殷辛再呆在宮裏。
殷辛是不適合呆在這深宮之中,被磨掉一身靈氣的。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店老闆過來換了幾杯茶,到最後一次,店老闆的臉色也有變了,湊到素和旁邊,「客官,恐怕湯圓那邊出了點問題。」
這句話就像石頭一樣重重砸在了素和的心上,他咬牙站了起來,店老闆連忙壓低聲音說:「少主,往西走半里就備好了一匹馬。」
&煩了。」
素和丟下這句就匆匆離去,找到馬之後迅速翻身上馬,快速地往皇宮趕。
為什麼殷辛在約定時間都沒有來?
甚至赫英都沒有趕來。
為了接應殷辛,他讓赫英留在了宮裏,讓赫英帶殷辛一起過來,若是其中有差錯,赫英也會第一時間來聯絡他。
素和一路駕馬,還驚到了不少行人,他一邊大吼着讓開,一邊快速駕馬前行,若是放到以往,這種事情素和是做不出的。
到了宮門,駕馬是進不去了,守門的士兵給攔了下來,歉意地說:「太傅大人,不能駕馬進宮。小的給您找個轎子吧。」
素和下馬,把馬鞭丟給那個士兵,「不用了,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
坐轎也是靠人腿走,不一定有他快。
素和的目的地是無慮宮。
他快速地往前跑,天色越來越暗,陰沉了一天的天終於打了第一聲悶雷。
&隆——」
看見他的宮人都一臉驚駭,隨之就跪了下去,素和沒有心情去理他們,他就想再快點再快點,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他想到早上卦象顯示的不祥,不僅恨自己為什麼沒有謹慎再謹慎。
等他口裏都了血腥味的時候,他終於到了無慮宮。
&隆——」
又一聲雷打下。
素和走進去的時候,腳突然踉蹌了下,他扶住旁邊的宮門穩住身體,唇不自覺地抿了起來。
開始下雨了,雨水一滴滴落了下來,天也徹底暗了下去,他往無慮宮裏面走,卻發現一個宮人都沒有碰到。
那些宮人去哪了?
伺候殷辛的小夏子也不在麼?
他沉默地往前走,雨水把他的臉徹底淋濕了,每走一步,都留下濕漉漉的腳印,走到殷辛的寢殿時,猛地停住了腳步。
殿門站着一個人,那人正低着頭,似乎聽到了動靜,抬起了頭。
&為什麼在這裏?」
素和問那個人。
那人笑了下,似乎在諷刺素和。
&為什麼在這裏?束衛。」
素和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比之前更大。
束衛把手指放到唇前面,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太傅大人,你沒有聽到聲音嗎?」
聲音?
什麼聲音?
哭聲?還是那個喊着太傅的聲音?
&要……嗚嗚嗚……太傅,太傅,救我,太傅,救我……亞父,我不要,我錯了……我不想出宮了……救救我……寡人好疼……」
沒有闔上的窗戶隱隱約約飄來了聲音。
束衛呶了下嘴,「太傅,你還沒往後面看吧,看看吧,國師給您準備的驚喜呢。」
素和怔了下,才回了頭。
一回頭,唇已經顫了起來,他牙關在不停地打顫,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赫英被掛在了對面的屋檐上。
頭不自然地垂着。
雨水沖刷着他的身體,把身上的血跡也給衝掉了大半。
&隆——」
預告着春天正式來臨的春雷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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