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也說不上是破口痛罵,可是鄧元覺當面斥責蕭唐的語氣不善,登時也教聚義廳中一眾頭領面露慍色。而王寅則不動聲色的又向鄧元覺走近了幾步,他們兩人迎着在場眾人怒目而視,雖是人在屋檐下,似乎也仍打算抬起頭來與蕭唐麾下群豪對持一番。
一時間現場的氛圍有些緊張,倒是蕭唐又擺了擺手,示意麾下眾兄弟稍安勿躁,旋即又把眼覷向鄧元覺,說道:「我有心拉攏幾位一併聚義不假,可共聚大義的兄弟,我蕭唐也不至強扭相迫。鄧護法等幾位好漢,無論你們是留是走,我善待方教主遺孤,也都必將履行諾言。可是有些話必須說個明白,貴教於江南揭竿而起,是以摩尼教光明降世、祛暗除惡、憐憫世人的教義為號召,說是要為飽受暴政剝削的東南百姓做主,可是待貴教事成之後,恐怕反遭兵災匪劫牽連的無辜黎民甚眾......
貴教直說甚麼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詛,其實方教主不只是要藉助摩尼教門、綠林義氣招聚黨羽,趁勢而起,以滿足他開元稱帝的野心?摩尼教在江南一朝得勢時,若是易地而處,又可會對我等顧念甚麼江湖義氣?」
蕭唐這一席話說罷,也撩撥得王寅不禁動怒,他也立刻站出身來,忿道:「我摩尼教做的就是祛暗除惡,為天下蒼生黎民討回公道的大業!可是從古自今成就大事者,自當殺伐果斷,慈不掌兵,也難免牽連着些百姓受苦遭厄。我教門兄弟效死用命,若能扶持聖公登得九五之尊,也是順手推舟,勢在必為!
蕭任俠,你話雖說得漂亮,在這梁山泊寨中又豎得一杆替天行道的大旗,收買人心,也教諸地百姓誇讚你的好名聲。實則你本來好好的朝中從二品大員不做,在綠林中勾當時接連與官軍殺伐,同樣屢早殺業,這又如何不是因你不甘在宋廷屈居權奸掌控之下,而成就你稱王稱霸的心愿?既恁的,你又憑甚指摘我摩尼教的不是!?」
蕭唐見說冷哼了一聲,目光又在面帶忿意的鄧元覺、王寅等人臉上轉了一圈,又道:「為求聞達於朝堂而屈從朝廷也好,為成就霸業而禍亂天下也罷。我與眾兄弟雖不甘泯然屈沉,可是好歹也不願因一己私心而教外寇有可乘之機,如此反倒要成了華夏江山的罪人。若是我說從一開始我決議聯決綠林群豪,不惜與朝廷決裂的初衷乃是為了抗禦外辱,諸位又可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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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蕭唐接下來的說辭,鄧元覺、王寅等人雖然頗感驚異,可是幾乎也都信了大半。只不過若是再早幾年,他們這些江南出身的摩尼教頭領,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遠在北地白山黑水中那支名為女真的不起眼部族會鯨吞顛覆與大宋對持百餘年的大遼國,甚至還將覬覦中原,致使泱泱大宋竟然也會有亡國之危。
可是從目前的形勢來看,遼國本來就是宋人心目當中最有存在感的外邦,如今由女真人建立的金國勢如破竹,接連大敗遼軍,如今遼國東京道、中京道、上京道已經淪陷,僅剩下西京道、南京道也是戰火紛飛,遼軍敗卒難擋金軍兵鋒,遼朝全境徹底被顛覆淪亡,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然而好歹宋遼兩國向來履行盟約,百年無戰事,歷朝各代北地諸族一朝得勢,向來也都會覬覦中原江山的花花世界,那麼北面的鄰邦由金代遼之後,又會作何主張?
蕭唐所言在如今看來,絕非是危言聳聽。
而且這也解釋了蕭唐為甚麼在公然舉事之後,統領麾下諸路反軍仍舊十分低調的原因。除非是朝廷調撥征討大軍來犯,聽從蕭唐號令的諸路反軍在宋境似乎顯得更為被動,而不似摩尼教揭竿而起之後立刻急於侵州掠縣,割據一方而與宋廷抗衡。按說蕭唐統領的各路豪強兵精將猛,聲勢也絕不遜於摩尼教,可是也很少出動攻打宋境內的軍州要地,而刻意的要去消耗禁軍兵馬。
摩尼教餘部裏面王寅雖然只是歙州山里石匠出身,可是他自幼要強,勤學文武而頗通文墨,是以又曾被方臘加封做文職,身為兵部尚書也管領兵權之事,眼下王寅也不禁細細思量的去審時度勢,念及倘若蕭任俠所言不差,他於北地勾當時曾洞察出金國外邦胡虜野心勃勃,早打算吞遼侵宋...那麼就算我摩尼教抵抗得住宋軍剿滅,劃江而治與朝廷繼續對抗下去時......那麼最後從中取利的到底又會是誰?
似鄧元覺、王寅、杜微等對方臘忠心耿耿的摩尼教頭領,當初也都是因為篤信他們的教主的確是出自於顛覆宋廷的暴政,而恩澤江南乃至天下黎民而干那造反大事的。就算起事之際在江南各地也枉造了不少殺孽,可是王寅等人向來相信由聖公坐擁天下,重立社稷絕對使老百姓在腐壞糜爛的宋廷統治下活得更好。可是就算與朝廷對着幹,大家也都是宋人,關起門來打到頭破血流也罷,但如果是胡虜外寇要來侵犯江山社稷,卻又怎能便宜了外來的侵略者?
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
只不過身為秉承教義顛覆朝廷黑暗統治,激進的要促使大光明降臨世間的摩尼教徒,按鄧元覺、王寅、杜微、張韜看來,蕭唐的說法現在也只能看做是對於時局預測,也尚未一語成讖,所以四人心裏多少也仍帶着些懷疑。可是既然蕭唐言之鑿鑿,這些摩尼教餘部頭領心說且先關注時局,而眼下無論如何也不能壞了他的大事。
加上官府必然仍要壓價搜捕造反寇寇首方臘的宗親家眷,他的遺孤方金芝現在也只有棲身於蕭唐勢力的庇護之下才更為穩妥安全。與蕭唐會談過後,鄧元覺、王寅、杜微、張韜四人被送至寨內客館內安歇,隨後本來打算自戕謝罪的杜微又經鄧元覺等人好說勸解,好歹也暫且罷了輕生的念頭。他們幾人私下再做合計,議定除了留於此處看覷教主遺孤,也不妨聽從蕭唐調撥安頓,且看他麾下諸部反軍下一步又如何動彈。是否也當真如他所說的那般,宋廷糜爛昏聵終濟不得事,而當金國吞併遼朝之後,宋軍諸部大多軟弱無能,恐怕難以抵禦氣運鼎盛的金國致使中原江山社稷反要遭外族侵掠有亡國之危......
倘若真是如此,比起落難在江湖上逃亡屈沉,就算竭力去襄助蕭唐抗禦外敵,不也是爭個青史留名的豪傑壯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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