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初明仿佛沒有察覺到許氏溫柔的詢問中所隱含的機心,他只是溫和有禮地回答:「正有意要在京中住上幾個月,向幾位長輩請教功課。」他還告訴許氏,他們兄弟倆來承恩侯府請過安後,就要馬上往隔壁的永嘉侯府去了。他也有幾篇文章,想拿給舅祖父秦柏看看。
許氏頓時鬆了口氣,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來:「那就好。本來長蘆那地方,論及能指點你功課學問的老師,就遠不如京城多。雖然你父親也能教你,但他還要忙着處理公務,哪兒能天天指點你功課?你與其在長蘆待着,還不如留在京中與你兄弟做伴。學問上有什麼不懂的,隨時都可以到西府去請教。你兄弟如今就時不時過去的,還有簡哥兒,每隔三五天總要把自己的文章拿給你舅祖父瞧。你既然回來了,就讓他帶着你。無論是去西府,還是往壽山伯府去,有他給你引路,你想向誰請教都行。」
盧初明笑着謝過了許氏的指點,又談了些自己在長蘆的生活,以及「病後」休養的經過,基本沒什麼特別的內容,許氏也聽得不大上心,隨口應和着。明明前一句還在談秦幼珍眼下的病情如何,下一句她就忽然問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話題:「你年紀也不小了,你父親可曾提過你的親事?」
盧初明頓了一頓,露出了不好意思地笑容來:「這個……我本來打算會試高中了再說……」
許氏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你錯過了今年這一科,下一科會試是在三年後,那時你都快二十了,也太晚了些!萬一落榜了,豈不是又要耽誤三年?依我說,象你這樣年紀的孩子,能夠在及冠前就考得舉人功名,已經十分難得了。十個讀書人裏頭,都未必能出一個!你不能因為此前科舉一直很順利,就覺得自己一下場便必中,輕易地做下魯莽的決定,把終身大事給耽誤了。別人家都是中了舉就娶親的,甚至還有未中秀才、只是個童生就成親的呢。你非要中了進士才娶親,卻是把自己逼得太緊了。這人哪,到了該成家的年紀,就得成家。有了妻子,過兩年再添了兒女,你做了父親,便會真正穩重下來,到那時,你的學問也會有所長進的。」
盧初明乾笑了下,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沒有說話。一旁盧初亮笑嘻嘻地插言道:「外伯祖母這麼說,難道我哥哥下一科還中不了?大表哥也是一下場便中了,只是嫌名次太低,才想下一科重考罷了。還有二表姐夫,也是下場便中了,如今已是翰林。我哥哥的學問還算不錯,不敢跟二表姐夫比,但也不會比大表哥差太多吧?」
許氏窒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話有些不妥當,好象篤定了盧初明下一科考不中似的,有些不大吉利了。但她也是沒法子,倘若盧初明當真決定了要等到考完會試,中了進士,方才定親娶親的話,許岫哪裏能等到那時候?她本來就比盧初明大一歲,眼下年紀都不小了,三年之後,便是二十歲的老姑娘。除非能與盧家明確定下親事,否則她真的等不得。
許氏只能幹笑着向盧初亮解釋:「我這不是擔心你哥哥真箇非要考中了進士才願意娶親麼?若他下一科能得中還好,及冠的年紀成家立業,沒什麼不妥當的。可萬一他沒考中呢?豈不是耽誤了終身大事?萬一等你都娶妻了,你哥哥還沒着落,也太可憐了些。」
盧初亮哈哈笑着搭住兄長的肩膀:「大哥放心,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會幫母親先給你求個未婚妻回來,不會真讓你打光棍的!」
盧初明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來。
許氏看着他們兄弟笑鬧,心想這種事尋他們說也無用。既然盧家還未給盧初明定親,那麼接下來,她只要說服了侄女兒秦幼珍,這樁親事想必就穩了。
秦幼珍帶着盧初明回京,似乎讓許氏重新振作了精神。她配合地吃藥、休息,努力讓自己的病情好轉,每日又打發人去看侄女兒的病情,還將自己用慣的大夫送過去給秦幼珍診治,又送了不少補品過去,無時無刻不在彰顯着自己這個伯娘的存在感,也是想要做給所有人看,她與這個侄女兒的感情有多麼深厚,後者根本就是由她一手養大的!
秦幼珍在家養了三天的病,最終還是「病癒」了。身體剛好,她便往承恩侯府來給許氏請安兼探病。對於許氏生病的原因,她隻字不提許家,只拿天氣說事兒:「這天兒也太奇怪了,先是熱得厲害,接着就來了幾日的暴雨,隨後晴朗了沒幾天,便又開始下起雨來了。這幾日京城一帶就沒停過雨吧?雖然雨勢不大,但天整日陰沉沉地,也叫人心情好不起來。最糟糕的是,這一陣雨一陣風的,一會兒冷了,一會兒熱了,實在叫人防不勝防。稍微疏忽一些,就要生病了。」
許氏的注意力並不在天氣上,只笑了笑:「是呀,因着雨水不停,今年的秋糧大損,還有不少地方的百姓受了災。你三嬸娘就跟幾位親友家的太太奶奶們一道商量着,要捐銀子做善事,施粥施藥。可惜我這身體不好,家裏又有事忙不開,沒能跟她們湊個趣兒。你若是得閒,也可以去瞧瞧。雖然是小事,但多認識幾個人也是好的。」
秦幼珍應了一聲,便順着口風問起了這善事的具體細節。許氏根本不想跟她談這些,很快又把話題轉回到自己關心的事情上:「你這回上京,打算待多久?初明說要在京城多住幾個月,你難道幾個月都不回長蘆了?盧女婿一個人在那邊不要緊麼?其實我還有些奇怪呢,三丫頭與肅寧郡王的婚禮還有大半個月呢,怎麼你這樣早就過來了?可是在京中打算做什麼事?」
秦幼珍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了兩聲:「也沒打算做什麼事,就是……想給初明尋個好先生,這幾年裏再好好用用功罷了。再者……」她又頓了一頓,「前些日子,正趕上直隸布政使孫大人來鹽場巡視,與我們老爺一見如故。孫大人聽說我打算上京吃親戚喜酒,想起他兄弟生日快到了,便托我們替他捎一份生辰禮回來。雖然只是小事,但我們老爺難得能結識這樣的朋友。孫大人無論是在直隸還是京中,都極有臉面,人脈又廣。若能與他交好,對我們老爺的仕途很有好處。因此……」
許氏聽明白了:「那想必這位孫大人的兄弟,生日就快到了?比三丫頭出嫁的日子要早得多?」否則秦幼珍又何必提前上京來呢?
秦幼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差不多是三四天之後。我已經讓管家備好了禮物,打算親自帶着初明上門去賀壽的。」
許氏回想了一下直隸布政使的家世履歷,似乎有些印象:「這位孫大人,不是休寧王妃的娘家侄兒麼?不過好象不是一房的?」
秦幼珍點頭:「是堂親,但論親緣還算是近的,並未出五服。」
「那就是了。我記得他的夫人也跟休寧王妃來過我們家。不過那是十來年前的事兒了。」許氏忽然有些緊張地想起了一件事,「他家有幾個兒女?」該不會與盧家結親吧?
秦幼珍淡定地回答道:「孫大人有二子一女,兩個兒子都進學了,長子也是舉人,與我們初明十分談得來。小兒子如今在國子監讀書,小女兒才七歲大,生得十分玉雪可愛。我一見就愛得不行,真恨不得認了做乾女兒!」
聽說孫家的女兒才七歲,許氏心下頓時鬆了口氣,笑道:「若能與孫家成了通家之好,也是不錯的。孫家世代書香,光是休寧王府這門親,就夠他家受用不盡了。你們能與王府搭上關係,日後在朝中便算是有了靠山。」
秦幼珍心想盧家如今光是永嘉侯府與雲陽侯府這兩門姻親,就有足夠的靠山了,哪裏用得着指望休寧王府這拐着彎兒的交情?不過她也沒打算駁了許氏的話,便笑着應是。
許氏還回憶着孫家的一些情況:「孫大人的兄弟,自然也是休寧王妃的娘家侄兒了。我記得……好象是有這麼一個人,似乎是在國子監做祭酒來着。初明上門去賀壽也好,多說幾句好話,若能得到這位孫祭酒賞識,功課就更不怕找不到人請教了。」
秦幼珍頓了一頓,又笑着應了。
許氏自認為已經問清楚了秦幼珍帶着長子回京的原因,心情放鬆地笑道:「你們夫妻倆為了孩子,也算是操碎了心。我瞧初明甚好,人知禮,也懂事,讀書也好,他一定不會辜負你們夫妻的期望的。十六歲的舉人,京城都不多見,更別說人才還這般出眾了。等你們再給他娶個賢惠的媳婦,用不了兩年就能抱孫子了。到那時候,這日子才美呢!」
話題似乎又繞了回來。
秦幼珍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她臉上笑容不變,拿話岔了過去:「伯娘誇得太過了,可別讓初明聽見,不然他要驕傲的!」說着還裝作壓低了聲音,「如今當着初亮的面,我可不敢夸初明太多了,就怕他們兄弟之間生出嫌隙來……」
許氏微笑地聽着,心裏不以為意。有幾個月的時間給她施為,許家長房又快到出孝的時候了,她就不信,自己沒法說成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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