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樓春 第五十一章土臉

    秦松見許氏不說話,越發心虛了,又板起臉來:「夫人看着我做什麼?」

    許氏笑了一下:「侯爺怎麼忽然說起糊塗話來?你什麼時候在意過二太太鬧的事?她哪個月不鬧上三四回?有理的時候鬧,沒理的時候也要鬧。但凡有利可圖之處,她就萬萬不肯錯過的,即使無利可圖,為了給我們添堵,也不肯放過。侯爺早就知道她性情為人,素日從不放在心上,說起來也一向看不上眼。沒想到今日侯爺竟然也在意起大家臉上好不好看來了。」

    秦松渾身不自在地咳了幾聲:「那什麼……這不是三弟回來了嗎?我也是不想讓他看笑話。」

    許氏笑笑:「三弟回來頭一天,就已經看了笑話。他一家子都是眼明心亮的,知道是非好歹,不會笑話侯爺的。」她頓了一頓,「至於我是不是太過實誠了……侯爺既然也知道,丙字庫里的東西都是三房的,我們長房壓根兒沾不得,又何必再說這些沒用的話?遲些給,拖着一箱一箱地給,還不是一樣要給?何不痛快些給了,也顯得侯爺坦蕩大方。庫房就在園子後樓處,旁邊隔着牆就是晚香閣。我叫仲海媳婦開庫取東西,晚香閣那邊的人定會看見的。侯爺還沒忘記吧?那裏可是住着宮裏來的人呢。若是聖上知道侯爺如此乾脆利落地把東西還給了三弟,也是件好事。否則……日久天長地拖下去,聖上知道了,心裏又會怎麼想?」

    秦松臉色已經變了。他還真沒想到這一出。因他從來不去晚香閣,也不管晚香閣的事,竟然忘了,那裏還住着宮裏派出來的人!這個宮人便等於是聖上公然安插在承恩侯府的眼線。即使對方平日從不到侯府其他地方去,卻也並不禁出入。說不定什麼時候,她就把承恩侯府里發生的事告訴聖上了。許氏的做法,確實再正確不過了。

    秦松暗暗嚇出了一身冷汗,忙笑道:「夫人做得對,我差點兒忘了這一出。薛氏那婆娘什麼都不知道,淨在那裏鬧笑話,我們沒必要跟她一般見識,只當是看猴戲得了,且由得她去吧!」

    許氏又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侯爺不怪罪就好。說起來,三弟回京也有日子了,侯爺不是說,要把消息遞進宮裏去麼?怎麼不見有回音呢?」

    秦松聽了,又是一頓:「我早就遞信進宮去了,不止託了一個人,聖上半點動靜沒有,我心裏還訥悶呢,他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試探地說:「莫非聖上還在生三弟的氣,不想見他?若是如此,我把三弟回京的消息遞上去,倒是害了三弟了!」

    許氏道:「怎麼可能?聖上有再大的氣,三十年都過去了,還能剩幾分怨恨?興許是近來聖上政務繁忙,才沒抽出空來吧。」

    秦松不以為然:「聖上能有什麼可忙的?這幾年天下太平無事,也就是先前晉王府那一齣戲鬧得大些罷了。」

    許氏冷冷一笑:「湘中才鬧過民亂,馬老將軍親自帶兵前去剿匪,這會子剛有捷報傳來,閩地又有了旱情。朝中忙着善後、防災救災諸事,就沒一天消停的,虧侯爺還說得出天下太平無事的話來。」

    秦松有些訕訕地:「我又不入朝理事,哪裏知道這些——夫人又是怎麼知道的?」

    「兩個兒子都在朝中當差呢,家裏自有邸報,我閒時隨手翻翻,自然也就知道了。」許氏收了笑,淡淡地說,「我勸侯爺有了空閒,也多關心關心朝中大事。即使不能入朝,與清客相公們說說時事也是好的。整日家在後院與姨娘們廝混,有什麼意思?侯爺總抱怨聖上不肯重用你,你也要裝出個頂得了事的樣子來,才好讓聖上另眼相看呀。即使侯爺如今年紀大了,早過了發奮圖強的年紀,也可以為兒孫們做個榜樣。否則照如今這樣下去,讓兒孫們看着侯爺成天只知道吃喝玩樂,象什麼樣子?」

    秦松臉上掛不住了,坐立難安,索性起身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辦,不打攪你了。」便抬腿離開了。許氏年輕時固然是美貌多才,於他如同夢中仙子一般。但如今夫妻幾十年,人都老了,兒孫滿堂的,許氏也就不再是仙子了。若再添了愛說教的毛病,就更加令人難以忍受。偏偏她說的都是正理,任誰聽了都說她賢惠,說他不象話。他哪裏還坐得住?

    這時候的秦松,已經把來時的總總心虛、害怕給忘記了,也不再記得要問一聲妻子,是否還念着前任的未婚夫?

    但秦松走了,許氏的臉卻耷拉下來。

    大丫頭鴻雁輕輕走進來,向她回報:「已經問過了,確實是西廂卞姨娘在侯爺面前嚼了舌頭。不但說了二太太來松風堂的事,還添油加醋地說了許多有的沒的,一心想往夫人頭上潑污水。」

    許氏冷笑:「自然是她,除了她,原也沒別人這般愚蠢了。」


    卞姨娘也是秦松的妾,曾經一度很受寵。她並不是家裏的丫頭開臉提起來的妾,反而還是位官宦千金——父親是個六品小官,為了巴結討好承恩侯,親自將美貌的庶女送上門做妾。秦松寵了她兩年,也算是長久了。她自認為出身尊貴,身份僅在正室夫人許氏之下,只可惜沒生個一兒半女罷了,但還是有些自命不凡的。可惜秦松只愛她美色而已,寵了兩年,便又有了新歡,把她拋到一邊去了。卞姨娘入府十年,已是色衰愛馳,只得絞盡了腦汁去邀寵,又不忿正室許氏的淡定,時不時就要搞些小動作。正屋裏的丫頭們個個都看她不順眼。

    鴻雁罵道:「爛了嘴的黑心娼婦!成日家只知道挑唆離間,顛倒黑白,當面倒裝得乖!夫人可不能就這樣饒了她。否則其他人也跟着有樣學樣,日後還有沒有規矩了?!」

    許氏冷色道:「她既然愛說是非,不修口德,你就讓人把她送到庵里去,念幾天經,吃幾日齋。什麼時候知道悔過了,再回府來也不遲。再給我哥哥送封信,把卞姨娘父親的名兒說一說,叫我哥哥直接把這個人給開革了,省得卞姨娘成天以為自己有倚仗,在家裏頭胡說八道,敗壞好人的名聲!」

    鴻雁暗暗吃了一驚。她侍候許氏幾年,知道許氏性情冷淡,雖與承恩侯不大和睦,但面上功夫還是會做的。許氏對那些妾室通房一向寬和,承恩侯秦松年年給後院添新人,許氏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對那群鶯鶯燕燕的吃穿用度,也從不剋扣,真真是滿京城皆知的賢惠人兒,卻從來無人說她軟弱。今日卞姨娘亂嚼舌頭,固然是可惱。但放在平時,許氏頂多就是罰她禁足、抄佛經,送去庵堂冷落幾日,也是有的。可直接叫娘家兄長拿對方的家人開刀……這還真是頭一回!

    難不成卞姨娘這回的行為真的犯了夫人的忌諱?

    鴻雁暗暗記下這件事,提醒自己日後千萬不要犯了忌。

    卞姨娘被乾脆利落地送出了府,連一聲嚷嚷都沒來得及發出。她被送走的時候,承恩侯秦松正在新歡杜鵑處呢。杜鵑年輕貌美,柔順體貼,十分合他心意。他有意抬舉,許氏也沒反對,因此杜鵑雖然名份上還是個屋裏人,但待遇已經照着姨娘來了。家下人等私下裏提起,也都稱呼她為「新姨娘」,知道她提姨娘是遲早的事。有美人相伴,秦松哪裏還記得卞姨娘?等他聽說她被送走,想起是她告訴自己薛氏來松風堂一事的,正打算去問許氏,杜鵑幾句軟語,就把他的魂給勾走了,再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為着長房送往三房的那幾箱子東西,以及丙字號庫房內的物件,薛氏與秦松先後鬧了個灰頭土臉,三房對此卻是一無所知。秦柏與牛氏在清風館內安然度日,秦含真也很快適應了新居的生活,還抽出空來回清風館探望祖父祖母去了。

    牛氏一見她,就把她抱到懷裏細問:「這兩日在明月塢住得怎麼樣?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丫頭們有沒有淘氣的?婆子們聽不聽話?有沒有跟二丫頭絆嘴?」

    她一輪嘴問了一串話,秦含真笑眯眯地聽完,才說:「我很好,昨兒祖母不是去看過我了?跟在家裏差不多,就是人多一點,吵一點,習慣了也就好了。」

    牛氏摸摸孫女的小臉,又看看她身上穿的衣裳,問:「不是說做了好幾件新衣麼?難不成你二堂嬸還沒把衣裳送過去?怎的穿的還是舊衣?」

    秦含真有些為難地說:「新衣服是有的,足足四件呢,說是新趕出來的,讓我將就着穿,其他的針線上還在趕製,過幾日也有了。可我覺得……那衣裳是不是太華麗了些?說好了我在孝期內,穿的衣服都是素色為主,不要絲綢,不要繡花,可她們送來的新衣都是月白色或是淡青色的絲綢,上頭用白色或是銀色的絲線繡了花紋,雖然看着素雅,但其實還是華服。二姐姐說,那已經是素服了。她們從前也是這麼穿的。我卻覺得很不習慣,所以繼續穿着舊衣。現在夏青正幫我用素色的細布趕製新夏衣,過兩天就有了。」

    牛氏嘖嘖兩句:「這侯府不是很講規矩麼?怎麼為了漂亮,就不守禮了呢?」她望向丈夫,「從前也沒聽你說起過。」

    秦柏也有些納悶:「怎會如此?從前京中從來不是這樣的習俗,莫非什麼時候改了不成?」

    牛氏哂道:「你一走三十年,哪裏知道京中的風俗改沒改?我看你呀,還是到街上走走瞧瞧,問問人的好。前兒不是還答應我,要陪我出去逛的麼?怎的沒下文了?」

    秦含真頓時來了精神:「是呀是呀,祖父,您答應過的!」

    秦柏笑了,指了指書案上的一張帖子:「才送來的,明兒我到外城上香,你們不如一道來吧?」頓了頓,看向趙陌,「廣路也一起去。」

    趙陌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我?」

    秦含真好奇地拿起了帖子:「咦?為什麼會是庵堂送來的帖子?難道我們去上香,不是去寺廟,而是去尼姑庵?」(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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