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參觀侯府的事,是早就說好了的,只是沒說好時間而已。秦柏雖覺得姚氏此舉有些突然,但也沒有拒絕。一家人用過午飯,稍稍休息片刻,下午便齊齊往枯榮堂去了。姚氏就在那裏等候。
三房參與的人除了秦柏與牛氏夫妻,還有秦含真與梓哥兒姐弟倆,另外再帶上虎嬤嬤、梓哥兒的乳母與青杏、夏荷二人。虎伯與虎勇、李子等人都是男僕,不方便進內宅,早在虎伯的帶領下把外院給逛熟了。吳少英與趙陌則是外人,也不會參與。
姚氏熱情一如昨日,只是秦含真總覺得她今日笑得有些僵硬。不過看她對三房的態度,並沒有什麼異樣,估計是自己有事吧?秦含真也沒有深究,只把注意力放在這座寬闊華麗的大宅上了。
承恩侯府乃是御賜的宅第。秦家祖上封侯,這大宅是照着侯府的規格建造的。本來到了老侯爺秦揚繼承的時候,爵位就該往下降一等,太夫人再去世,宅子便該稍加改建,使其與秦家爵位匹配了。但因老侯爺立下了軍功,先帝特許他原爵承襲,不必降等,這宅子便原封不同地保留了下來。直至三十多年前,永嘉侯府蒙難,賜第被先帝收回,又賜給了別的官員,方才改了其中部分房屋的格局。秦松重新得回這座宅子後,三十年來陸陸續續改建過不少地方,但大體上房屋方位跟舊時相比,改動不多,因此秦柏還依然有熟悉感。
侯府宅第一共五進。前院到儀門處是一進,這裏是外院。東西兩側都是排房,共有十多間屋子,名義上都叫外書房,其實同時兼備了客廳、書房、茶房、賬房與客房等功能。其中光是客廳就有三四個,預備着同時有不同的客人上門,可以分別在不同的廳中接待,也免得所有人都撞在了一起,叫主人家為難。吳少英與趙陌如今就住在西排房靠北的客房中,距離清風館極近,抬腳走幾步就到了。這大概也是姚氏安排他們倆住在這裏的原因吧。
東排房後頭原是親兵部屬們住的院子,但如今也沒留下幾個人了。自從永嘉侯府被抄,老侯爺的親兵們或被遣散,或被牽連。等秦家平反後,能活着重新來投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秦松並未沾手軍中事務,這些老人投置閒散,有人失望離開,有人漸漸老邁、去世,如今也就只剩下兩三家人還住在那裏。空出的屋子,基本都被侯府的下人佔據了。院子南面如今還改建成了車馬棚,規模比起老侯爺在時擴大了一倍不止,幾乎佔了一大半的院子去,環境也實在不怎麼樣。
秦柏看到這個場景,心中也有些不大好受。他堅持要去看那幾家親兵部屬,才發現,只剩下兩位老人是他還認識的了,一位已經老糊塗,一位已經半瞎,都認不出他來。至於其餘家眷,基本都是生面孔,部分人與其說是老人的至親,還不如說是什麼七大姑八大姨,八杆子打不着才投奔了來的,仗着老人無兒無女,又容易心軟,就賴着不走了。秦松雖說對亡父留下來的這些人手並不看重,但主母許氏卻待他們不錯,一應衣食住行,供給都是充足的,便宜不佔白不佔。
秦柏的心裏不知該覺得難過,還是憤怒。他想起金象曾說過,兄長秦松一直抱怨聖上不肯重用自己,連從前老侯爺的直屬軍隊都不肯交到自己手上。秦柏心想,就沖兄長秦松這副態度,誰敢放心將兵權交給他?整整三十年的時間,承恩侯府好歹還有老侯爺留下的底子,再不受重用,也不至於讓舊部們荒廢至此吧?!連個象樣的親兵護衛都沒有,秦松要兵權何用?
這個院子裏,其實還有一位稍微不那麼老邁的親兵,但目前只是以護衛的身份留在侯府中的。他是秦松成為了承恩侯後,才招攬來的高手,原本也是打算培養成親兵心腹的。但秦松一直沒有機會插手軍務,這個人便也只能留在侯府中做個護院總管了,順便幫着培訓僕人中的青壯,擴大護院隊伍。當秦松出門的時候,他也會跟着做個隨從兼護衛,也許還有客串打手的時候。
倘若秦松只是用不慣亡父留下的舊部,那這個人總是他自己找來的心腹了吧?秦柏本就是將門子弟出身,看着對方高大健壯的身材,手上的老繭,行走的姿態,還有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來的氣息,便知道他定然身手不凡,騎射也是一把好手。可惜這麼一位好手,秦松居然只拿他當護院、護衛使,拖到如今都四五十歲了,還能有什麼指望?若秦松是個有遠見一些的人,自己得不到兵權,就不能把這個人推薦到別的將領手下麼?憑老侯爺的人脈,這又算是什麼難事呢?二十年時間,足夠培養出一位獨當一面的將領了。即使秦家拿不回兵權,好歹也在軍中有了幫手。
可秦松是怎麼做的呢?拿人當隨從,給他娶了個家生丫頭為妻,生下來的兒女,男的給家裏的爺們做跟班,女的不是做丫頭,便是嫁給府中的男僕。這完全就是一個奴僕的待遇了!虧得那護衛總管本身出身不高,又老實忠心,覺得能吃穿不愁便心滿意足了,不曾有過抱怨,否則豈不是平白結了仇?
秦柏真心覺得,自家皇帝姐夫不肯重用秦松,實在是再明智不過了!
他在那裏生悶氣,牛氏與秦含真都察覺出來了,不敢多說什麼。牛氏也只是陪在他身邊,默默地握着他的手,算是在安撫。姚氏半點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只是覺得三房一行人在這處下人住的院子裏耽誤太久了。她如今主持中饋,管理着偌大一個侯府,可說是日理萬機,好不容易才能擠出半天時間來陪三房逛宅子,只是看在長輩面上罷了。難不成還真讓她把半天的時間全都花在這一件事情上?
於是她便滿面笑容地勸秦柏:「三叔,三嬸,咱們這就逛別出去吧?若是您想跟故人聊聊家常,改日再來便是。」說完隨手就把那幾個親兵護衛給打發下去了。
秦柏看着,心裏更加鬱悶。他從小到大,可不敢用這等輕慢的態度對待父親的親兵。略有些不敬,父親老侯爺便會大罵兒子一頓,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動板子。想必兄長秦松舊時也是同樣的待遇。怎的如今秦松做了這個家的主人,就敢公然無視亡父的庭訓了呢?只需要瞧姚氏的態度,便知道如今的侯府,是真的沒把這些人放在心上。
秦柏恨不能衝着秦松發火,但想到自己離開三十年沒回來,對家裏的事不聞不問,也沒什麼立場說這樣的話。他只能默默地忍下了這口氣,抬步離開了親兵住的院子。
西排房後面分別是宗祠和一片房屋。秦柏昨日回來時,已經在祠堂祭拜過亡父亡母與列祖列宗了。但今日再來,他又有了新的感觸。站在祠堂門檻外,遠遠看着堂中的牌位,他嘆了口氣,便低頭離開了。
至於宗祠旁邊的房屋,他也沒興趣去看了。記得從前這裏是個小花園,只建了一個小院,供族人來京時暫住。如今瞧那片地方面目全非的模樣,屋子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處,也不知道裏頭住了些什麼人。興許全都是家中的僕役吧?如今的承恩侯府,男女奴僕實在是不少。
回到前院來,沿着西排房往後走,便到了儀門。儀門兩頭都有過道夾巷,東邊通往二房住的福貴居,西邊通往三房住的清風館,兩端巷尾處,又有小門,通向東西青雲巷,可直接從東南與西南兩處角門出府,不必走前院大門,也算是方便了二房、三房的人出入。
三房一行人先從清風館旁邊的過道進入,這裏便算是二門了,往裏走都是內宅。清風館過去,就是聽雨軒,長房的次子秦叔濤一家如今就住在這裏。這處院子經過改建,如今是兩進。因秦叔濤不在家,他的妻妾都是女眷,秦柏無意入內,便不曾進院打擾。
聽雨軒東面有穿堂,通向枯榮堂後的松風堂。這裏是承恩侯府的男女主人,秦松與許氏所住的地方。松風堂是侯府正院,素來是主人與主母的居所,但秦柏對這裏卻很陌生。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地方是用來供奉老侯爺元配黃氏夫人牌位的地方,也是她的舊居。作為繼室的秦柏生母葉氏,從未在這裏住過一天。秦柏自己,也只有在每年祭祀亡者的時候,才會到這裏上香磕頭。
如今的松風堂,顯然經過翻修了,與秦柏記憶中的模樣大不相同。正屋五間,左右各有兩間耳房,東西廂房都是三間,清一色的玻璃窗,寬敞明亮。院中種着松樹石榴,還有太湖石組成的小假山,石桌石椅,香草藤蔓,廊下擺着奇花異草,院中大缸中養着金魚,那叫一個富麗閒適。
承恩侯夫人許氏顯然是個很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她本來在跟幾個妾室通房玩葉子牌的,聽說三房眾人來了,連忙棄了牌桌,要丫頭取來梳妝匣,重新整理一下穿戴打扮,好去迎接小叔子一家。同時,她還怕自己動作慢,怠慢了秦柏一行人,連聲喊着幾個大丫頭的名字,讓她們把三房請進東暖閣里去,奉上香茶點心,好生招待着,又記得三房有兩個孩子,叮囑丫頭們要拿幾個孫子孫女平日裏最喜歡的那幾樣茶點來。
只是牛氏有些小心眼,暗地裏催促秦柏快走。秦柏一臉無奈地,站在院中稍稍提高了聲量,衝着屋內說:「小弟只是過來認認路,這便離開了,改日再來拜訪哥哥嫂嫂。嫂嫂請留步。」然後便帶着妻子和孫子孫女們退了出來。
許氏在屋裏聽見,便抬手示意丫環們停下為她整理頭髮的動作,沉默了一會兒,將剛剛新插上的髮簪取下,又重新回到了牌桌旁,面無表情地說:「方才輪到誰了?」幾個妾大氣都不敢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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