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樓春 第八章吹柳

    秦家一行人不緊不慢地趕着路,每日走上百八十里,倒也不是十分辛苦。

    他們如今離京城越來越近,每日經過的地方,也幾乎都是人煙繁華之地。正值天氣晴好,他們便也有些閒情逸緻,放慢了速度,慢慢欣賞沿路景色。若是路過熱鬧的市鎮,遇上些什麼有趣的特產,也會買上一點。秦柏和吳少英等人可以拿這些東西去做手信,拜會故交時便可用上;牛氏則是跟虎嬤嬤一起懷念從前往來西北時途經此地的往事;而秦含真與趙陌,就完全是圖有趣、看熱鬧了。

    秦含真是回歸到了童年時代,心性也變得幼稚了許多。趙陌卻本來就是個孩子,自從發現了溫家與王家有勾結後,便一直處於神經緊繃狀態,如今總算有了放鬆機會,便也稍稍回歸了本性。

    不過秦柏只是想讓家人稍稍放鬆一些,並沒打算真的耽誤行程,等大城鎮過了,他們行進速度便又恢復了正常。金象派出人手,快馬趕回京城侯府報信,好讓承恩侯府中眾人能提前做好迎接三房的準備。

    如此這般,六天過去了。秦家眾人終於進入了京城地界。此處繁華,又比別處更甚。只是他們僅僅進了順天府範圍,還沒有真正入京城呢。秦柏等人還好,早就見識過;秦含真則是在更繁華的國際大都市裏生活過,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只是感到新鮮;其餘不曾來過京城的人,便個個成了土包子。

    他們往日到了大同,便覺得大同比綏德州城繁華,已經覺得大開眼界;如今到了京城地界,又覺得這裏比大同還要繁華,只覺得目不暇接;咋又聽說這還不是京城,京城比這裏更繁華更熱鬧些,人人都覺得是天方夜譚,反而不敢信了。

    因相處了數月,他們跟吳少英及承恩侯府眾人也熟了,便紛紛私下詢問。吳少英主僕和氣地笑着為他們解說,侯府眾人嘴裏答應着,心裏卻未免生出幾分得意來,又暗暗鄙夷這三房的土包子,果然是窮鄉僻壤出來的,沒點見識。

    秦含真就察覺到春紅臉上露出這種意思來。相比之下,夏青就沉穩多了,一直溫柔和氣地跟青杏說着話,教她些侯門丫環需要學會的規矩禮儀。青杏也十分用心地聽,雖然對窗外的繁華景致一度很感興趣,但她心裏清楚夏青教的東西更重要,便只用心謹記夏青的教導。

    春紅見狀,便覺得有些沒意思,心裏笑話這青杏是個呆子,卻又忍不住要再顯擺顯擺:「青杏,那些規矩你也學了幾日,就是再笨的人,也該記住了。有空還不如多瞧瞧外頭的熱鬧。咱們京城可跟那些鄉下小地方不能比。你若錯過了這樣開眼界的好機會,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有呢。」

    夏青忍不住對她說:「春紅姐姐,我正教青杏呢,你何苦來擾我們?」

    春紅撇撇嘴:「我也只是為了她好罷了。等回了侯府,她再想出來就難了。不趁着這時候好好開開眼,她還不知道京城有多少好處呢,那可不是她以前待過的小地方能比的!」

    青杏忍不住道:「誰說我待過的都是小地方?京城我也來過的。」

    春紅才不信:「怎麼可能?你一個小丫頭,什麼時候來過這裏?可別是撒謊吧?」

    青杏咬咬唇:「撒謊是小狗!我小時候當真來過,還在這裏住過好一陣子呢!」說着面上一黯,「只不過後來搬走了……」

    春紅嗤笑:「你以為我會信?你若說你是跟着吳舅爺來的,我還能信幾分。可你居然說是小時候在京城住過幾年?哼,若我問你京中事物,你是不是要拿當時年紀小不記得的理由來搪塞我?」

    青杏語塞,咬着唇不說話。

    秦含真開口道:「好啦,這有什麼好吵的?誰願意看外頭的景致誰看去,不想看還不行了嗎?京城是很繁華,但這裏只是京郊而已,用不着這麼大驚小怪的。咱們以後還要在京城待一陣子呢,有的是出門逛街的機會,到時候慢慢見識就行了。春紅,你也不過是偶爾才能出承恩侯府的大門,看到外頭的街道。要論見識廣博,你還未必比得上青杏呢,有什麼好得意的呢?我們是西北小地方來的沒錯,但要看不起人,還輪不到你!」

    春紅訕訕地說:「三姑娘言重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聽着就是這個意思。」秦含真冷淡地說,「如果不想被人誤會,你就給我閉嘴吧。都快要分別了,我可不想大家鬧得太難堪,以後再見面也是尷尬。」

    春紅聞言臉色大變,卻是不敢再開口了。夏青目光一閃,只作不知,繼續低聲與青杏說話。

    京郊地界大,他們一日也趕不完路,等到天將黑時,還是停下腳步,在宛平縣裏過了一夜,次日又再次往京城進發。因算得今日就要進城,為了保密,秦柏在出發前,就重新分配了今日的馬車。秦含真跟着秦柏、牛氏以及虎嬤嬤坐一車,虎伯騎馬在旁護從;趙陌與吳少英坐一車,由虎勇親自駕車,又有吳少英心腹護衛跟隨;梓哥兒跟他奶娘、夏荷坐一車,其餘不變。


    這是為了預防眾人進城後,在承恩侯府門前下車時,若是趙陌在三房眾人車中,極有可能被侯府的人注意到。但若他只是跟隨在後,等吳少英下了車,便不會有人多加留意了,他可以直接跟着其他隨從往三房未來的居處去,倒也不必跟承恩侯府所有主人打照面了。等秦柏將事情跟承恩侯夫妻說明白,他再去見禮也不遲,或許就直接省了這一步,也未可知。

    趙陌知道秦柏這樣安排,是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便很老實地跟吳少英待在一起。吳少英也是善談之人,見識廣博,學問不俗。與他交談,趙陌覺得自己能學到不少東西。

    但秦含真沒了趙陌這位小夥伴,就覺得有些無聊了,只好一邊看着窗外的景致,一邊跟秦柏、牛氏聊天,問些京城風俗等等。忽然瞧見窗外路旁種了許多楊柳,如今正值暮春三月,卻是柳絮漫天飛舞的時節。秦含真一個不小心,被一小團柳絮飛進了車內,在她的小鼻子上輕輕滑過,她就一個噴嚏打出來了。

    虎嬤嬤哈哈笑着幫秦含真把車窗簾子放了下來:「姐兒當心,這柳絮四處亂飛,萬一吸進鼻子裏,回頭姐兒的喉嚨就該難受了。」

    秦含真吸吸鼻子,不解地道:「為什麼這路邊種了那麼多楊柳?這不是害人嗎?到了春天,滿天都是柳絮,叫人怎麼走呀?」

    秦柏笑道:「京郊道路旁素來有植柳的習俗。只因此處附近便是十里亭,常人送別親友,多在十里亭處。路旁植柳,便可折柳送行。這是學的古人遺風。」

    秦含真笑道:「這裏又不是長安城,沒有灞橋,也要來一出灞橋折柳嗎?」

    牛氏疑惑:「灞橋是什麼?」

    秦含真忽覺自己失言,以桑姐兒的年紀,又有「失憶」症狀,沒理由知道這種典故的。她忙笑着掩飾:「這是之前祖父說過的吧?長安城外就有灞橋,許多詩詞上都有提到。」

    秦柏卻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說過了,但他與吳少英談詩論賦的時候也多,偶爾也會教導趙陌些學問,興許是什麼時候隨口提到,叫一旁的小孫女聽見了,並不放在心上:「就是西安城外灞河上的一座橋,古人常在那處送別離開西安城的親友,並折下柳枝相贈,取『柳』字與『留』字諧音,意為挽留。久而久之,就有了『灞橋折柳』的典故。」

    牛氏恍然大悟,笑道:「這主意倒也不錯,咱們家日後回了米脂,就在大門口種棵柳樹好了。什麼時候平哥、安哥他們要離家了,就折一枝給他們帶走。他們見了那柳枝,就會想起家裏來。」說起這個,她就開始想念才分別幾日的小兒子,還有那分別了一年多、差點兒以為失去了的大兒子。

    秦柏安慰妻子:「一會兒就能見到平哥了,何必難過?」

    秦含真也跟着哄牛氏:「祖母別傷心呀。我聽說這柳樹還有許多別的好處,那柳枝可以用來編籃子,柳葉兒也可以用來吹曲子呢。不如我吹給你聽?」她還真學過這個。

    牛氏聽得有了興趣,想起馬上就能見到兒子了,也不再難過,只笑道:「你這丫頭別哄我。你什麼時候會吹柳葉兒了?若要聽曲子,叫你祖父吹好了。」她含笑看向秦柏,「那年進京的時候,你不是就曾經吹給我聽過麼?我那時候傷心得很的,聽了你的笛子,我就不傷心了。」

    秦柏咳了兩聲,老臉微紅:「這時候上哪兒找笛子去?等哪日閒了,我再尋根好笛子來,吹給你聽。」

    牛氏抿嘴一笑:「我且聽着吧,你別忘了才好。」

    秦含真眨眨眼,裝作沒看見他們夫妻對視,只轉頭去掀開車簾,瞥見路邊楊柳依依,柳枝兒輕拂過車身,發出刷刷的聲音,眼明手快地,就拽了一截柳枝下來,拿在手裏,又挑了一片葉子,試着吹了幾聲,發現自己的技術沒退步,心中大喜,便斷斷續續地吹起了《送別》。可惜她並不熟練,曲不成調,只依稀能聽出幾段悠美的旋律來罷了。

    牛氏忙問:「這是什麼曲子?怪好聽的。桑姐兒什麼時候學了這等本事?」秦柏也頗為驚喜。

    秦含真停下吹奏,乾笑道:「這是我以前在村里跟人學的,也不記得是誰教的了。我就是隨口亂吹,沒什麼曲子。」

    秦柏笑道:「有些意思,這個時節吹柳葉兒,倒十分應景。」

    秦含真便又繼續吹,慢慢地,也熟練起來了。曲子悠揚,在風中飄蕩,傳到後頭馬車上坐着的趙陌耳中,他閉上了雙眼,感受着窗外吹來的輕風,只覺得心頭一片平靜。雖然馬上就要到京城了,他很快就要開始面對各方考驗,可奇怪的是,事到臨頭,他反而不再害怕了。

    這時候,急促的馬蹄聲在前方路口響起。虎伯放眼望去,忽然大喜:「老爺,太太,是大爺來了!大爺來迎我們了!」(未完待續。)



第八章吹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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