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樓春 第六百六十九章 教誨

    ()    當許岫真的出現在許氏面前的時候,許氏卻忽然覺得不知該對這個侄孫女兒說什麼了。

    婚事已成定局,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了。這時候再告訴許岫,做人填房會有哪些壞處,又有什麼意義呢?許氏對桂家也不太了解,想要跟許岫提一提日後在夫家生活,要注意些什麼,都不知道有什麼可提醒的。如今她病得這樣,承恩侯府上下也沒幾個人能聽她吩咐,幫她打探更多桂家的消息。她一心想要見許岫,本以為見到人,就會有許多話要說,可如今許岫真的站在她面前了,她張口嘴,方才發現,什麼話都似乎沒有意義了。

    許氏只能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道:「這門親事……你願意麼?委屈麼?怎麼說,也是給人做填房……為人繼室的苦楚,我心裏清楚得很。當年我也是這麼走過來的。那時候,我前頭的元配不得人心,秦松待我還有幾分真情,因此我算是熬過來了。可你……你不一樣,你前頭的元配聽聞是個極得桂家上下人心的,就連她娘家,如今也依然與桂家交好。許家如今的情形,只怕幫不上你什麼忙。我雖然不清楚你父母是怎麼幫你謀到這門親事的,但桂家勢大,許家勢弱,你又是為人填房,日後怕是要吃不少苦頭……」

    她一路說,一路咳,說到這裏,一口氣就撐不下去了,必須停下來喘上半天氣。

    許岫一直沉默地聽着,等到這時候,方才柔順地回答了她的話:「姑祖母放心。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侄孫女兒既然已被父母許嫁桂家,自當謹守閨訓。不管是做元配,還是為填房,只需要盡心盡力,盡到為人|妻,為人媳的責任就好。勢大勢弱,都是旁枝末節。侄孫女兒只相信,真心可以換真心。桂家乃是書香門第,門風清正。侄孫女兒沒有做錯的地方,桂家自然不會為難侄孫女兒。」

    這話叫人無從挑剔,就象是任何一個有教養的世家閨秀會說的話。可是許氏心裏卻在着急,她覺得侄孫女兒太過天真了。這世間的事,哪兒有這麼簡單呢?

    她對許岫道:「我不熟悉桂家,但那樣的人家,素來都講究規矩。不管內里如何,在外人面前總是要臉的。你嫁過去後,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能叫人抓住把柄。待婆母恭順些,只要婆母願意護着你,別的事都好說。妯娌之間,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軟了,雖說你不是長媳,又是繼室,但也不能真的讓人輕看了你。一旦叫人看輕了,往後她們再不把你放在眼裏,無論做什麼事,都會叫你吃虧。」話未說完,她又咳了一大通。

    許岫心知這是許氏在面授機宜,教導她為人媳婦的決竅。這本是她祖母、母親的職責,然而她祖母已逝,母親教的又跟許氏教的有些不大一樣,她心知許氏乃是好意,便乖順地聽着。

    許氏咳完後,喘了好一會兒的氣,才有力氣繼續往下說:「最要緊的,是先把男人籠絡住。只要桂二公子願意站在你這一邊,又有婆母庇護,妯娌們再囂張,也奈何不了你。她們若敢胡來,要欺負你,你婆母與丈夫就會替你出頭。這當中,最重要的又數你丈夫是第一位。只要你得了他的心,他自會在婆母面前為你說好話,在下人面前為你撐場面。因此,你一定要讓他對你滿意。就算他屋裏還有別的寵妾,又或是做了什麼叫你看不順眼的事兒,你也要忍!不但忍,你還要想得比他更周到。他有寵妾,你就對那寵妾更好。他有什麼喜好,你就要把那喜好也變成自己的喜好!等到你丈夫覺得你樣樣合他心意,再沒旁人可替代時,你在他心裏,才算是真正有了份量。到得那時,就算你是填房,旁人也不能小覷了你。倘若你能再為他生下幾個兒女,桂家再勢大,也無人能輕慢了你去!」

    許岫原本聽得面色發白,到這時不由得有些遲疑地小聲問:「是不是……到那時就不必再這樣忍氣吞聲了?」

    許氏頓了一頓,露出一個苦笑來:「做人媳婦,為人|妻子,什麼時候才能不忍氣吞聲?從你嫁出去的第一日,什麼氣你都要忍了。想要不忍?這也容易,等到你兒子在家裏能當家作主了,等到你不必再仰人鼻息的時候,自然就想幹什麼幹什麼了。所以,一定要儘快生下兒子,小心地教導兒子成才。他爭氣了,你才能指望,可以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許岫被她說得心情沮喪,眼圈紅了紅,才強忍着淚意,冷靜下來。

    許氏看到許岫的神情,嘆了口氣,柔聲道:「做人媳婦,尤其夫家地位權勢比娘家大時,就是這樣的了。除非許家爭氣,有朝一日能與桂家平起平坐,甚至是超過桂家,你在桂家的地位,方能有所提高。不但你夫婿,就連你的公婆、叔伯、妯娌,還有家中下人,都沒人敢小看了你。所以,以桂侍郎如今的官職權勢,桂家的家世背景,倘若你有機會,能提攜你娘家父兄,千萬不要輕易放過!你要知道,無論是婆母還是丈夫,即使能護着你在夫家過得好一些,也終究比不得骨肉至親。只有娘家親人,方才是你真正的依靠!他們好了,你才能過得好。他們不好,你在夫家再舒心如意,又怎能心安理得?」

    許岫聽到這裏,不由得試探地問:「那……親生的兒女又如何?他們也是骨肉至親,難道不也是我的依靠麼?」


    許氏苦笑:「傻孩子,除非那兒女是你自小親自教養長大,所思所想,俱與你同心同德,否則,那也終究是桂家教養出來的孩子,是桂家人。他們如何會真心實意地為許家人着想?你是姓許的,在桂家生了再多的孩子,對他們而言,仍舊是外姓人哪!」

    許岫的面色又白了一白:「那……娘家人就一定靠得住了麼?他們不會將我置之不理麼?我對他們而言,又何嘗不是嫁出去了的別家婦?」

    許氏慈愛地看着她:「傻孩子,骨肉親情,哪裏是這麼容易捨棄的?況且,你若是一心一意為他們着想,為許家出力,他們又怎會棄你於不顧呢?我們許家,可不是那等無情無義的人家。」

    許岫看着許氏,心中的天平已經倒了。她不是許氏那般固執的人,心裏非常清楚家人是如何評論許氏的。在她看來,許氏這一生為了許家,可以說是傾盡所有。但到頭來,又得到了什麼呢?這根本就是一個慘痛的反面例子。許岫覺得,自己興許會為娘家父兄出一點力,但要她象許氏這般,竭盡力地為許家謀劃,不顧自身利益處境,她是絕對辦不到,也不打算去辦的。她可不希望,在自己盡心盡力為許家做了那麼多事之後,得到的卻只是娘家晚輩的一句嫌棄。

    秦家的表姑母又為娘家做了什麼呢?可她在承恩侯府里,依舊是備受寵愛。鎮西府出了禍事,承恩侯府與永嘉侯府還能連手保下整個蘇家。可見,姑祖母許氏的話並非金科玉律。她不必盲目聽從。

    姑祖母嫁進承恩侯府幾十年,固然是幫許家保住了一時的榮華富貴,但她自身一意孤行,反而與兒孫離了心,導致她的兒孫與許家不和,如今許家,再也得不到承恩侯府的助力,反而沒少吃承恩侯府的虧。很難說姑祖母對於許家,到底是功勞更多,還是過錯更多。倘若姑祖母在承恩侯府,還能說一不二,如今的許家定不會陷入這等境地。許岫覺得,倘若自己將來在桂家能站得穩腳跟,說得上話,那即使許家一時落魄,也不會徹底敗落下去。但她若是為了許家,在桂家失了勢,那就真的是得不償失了。孰輕孰重,她定要分清楚才行。

    儘管想法與許氏已經南轅北轍,但許氏的話還是讓許岫明了自己未來的方向。她沒有多說什麼,反而鄭重地跪在許氏床前,正正經經地給許氏磕了三個頭,道:「謝姑祖母教誨,侄孫女兒心裏已經明白了。待出嫁之後,定會謹守閨訓,孝順公婆,與妯娌和睦相處,敬重夫婿,敦睦親友,做一個賢惠的好媳婦,不負許家世代書香清名。」

    許氏欣慰地點點頭,又問:「還有呢?」許岫說的都是在桂家如何的話,卻沒提娘家。

    許岫看了她一眼,又說了些「相夫教子」之類的規矩套話。

    許氏皺了皺眉,嘆道:「在姑祖母面前,不必拿這些老話搪塞。你不說,姑祖母也明白你能做到這些。姑祖母只是希望你能牢牢記住,我們許家世代書香,祖上的榮光不能在我們這一代就葬送了。即使你是外嫁女,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許岫其實明白許氏想說的是什麼,但她不想在姑祖母面前撒謊,因此只是柔順地低下頭去,說一句:「侄孫女兒會做好桂家媳,不會辜負了許家祖上的清名。」

    許氏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桂家媳有什麼?關鍵是要做好「許家女」!她還想再跟許岫說些什麼,許岫卻又再次拜了下去:「謝過姑祖母今日的教導,侄孫女兒定會銘記於心。還請您老人家安心休養身體。等侄孫女兒日後有機會,再帶着侄孫女婿來給您磕頭請安。」

    拜完這一禮,許岫便恭敬地退了出去。許氏看着她離去的身影,一邊咳嗽着,一邊心裏生出一股不安來。

    她怎麼覺得,事情好象跟自己原本預想的不太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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