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儀在福貴居這邊聽祖母薛氏面授機宜,直到太陽西下,方才返回桃花軒去。
她在經過松風堂前的穿堂前,恰巧遇上趙陌從燕歸來出來,準備出二門。趙陌仍是那幅冷冷淡淡的模樣,點頭向她示意,卻離了老遠便不再靠近。若是從前,秦錦儀興許還會煩惱一下,應當如何跟對方搭話,湊個近乎,但如今她有了新目標,倒是沒再把趙陌放在心上了,反而因為想起自己連日來受到對方的冷待,神情也跟着冷了下來,輕輕地哼了一聲,扭頭就走,不再象往常那樣,至少也要行一個姿勢優美的禮,好表現自己的儀態萬方。
趙陌並不在意秦錦儀是熱情還是冷淡,仍舊走着自己的路。但跟在他身後的青黛就不是這麼想的了:「秦大姑娘是怎麼回事?前幾日還厚着臉皮,整日跑到咱們院裏來轉悠,如今倒會給哥兒臉子瞧了,真真無禮!怪不得費媽媽總說,這姑娘禮數上有欠缺,規矩也沒學好呢。」
趙陌淡淡地道:「旁人的事,理會那麼多做什麼?又不與我們相干。我們到底是寄居在別人家裏,挑剔別人的話還是少說幾句吧。」
青黛連忙低頭應答:「是,奴婢知錯了。」
趙陌點點頭:「你回去吧,晚飯跟費媽媽一道吃。我在清風館用過晚膳,會再陪舅爺爺、舅奶奶說一會兒話,方才回來。你讓費媽媽不必等我,早些去睡,你守在屋子裏,別叫人進我的書房,再喚人把洗澡水準備好,我回來要用的。」秦表妹平日常說,人還是應該把自己打理得乾淨些,病都能少生幾回。尤其是在這大夏天裏,熱得人滿身是汗,若不能每日洗澡,身上如何能清爽?光是氣味就夠嗆人的了。趙陌把這話記得很牢,只要條件允許,總是會勤加清潔自己的。
青黛抿嘴笑道:「哥兒進京後,倒是添了許多從前沒有的習慣,變得愛乾淨起來。往日在王府,哥兒三日能洗一回澡就不錯了,哪兒有如今這般積極?」
趙陌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我走了。」直接出了二門。青黛站在門裏遠遠看着他往西去了,方才轉身返回燕歸來。
趙陌來到清風館的時候,秦柏與牛氏正跟梓哥兒說話,前者查問孫子今日的功課,牛氏在旁笑着誇獎孫兒做得好。瞧見趙陌進來,牛氏笑道:「廣路今兒過來得早,今晚的飯菜還沒送來呢,倒是有一道不錯的湯,清熱消暑的。你趕緊先喝一碗墊墊肚子。」又吩咐丫頭再去廚房催飯菜。
趙陌瞧見秦含真就坐在餐桌邊上喝一碗湯,笑着答應了,自個兒湊了過去。百合給他送上一碗湯,他喝了一口:「這是茯苓冬瓜老鴨湯?味兒倒不錯,火候很足。」
秦含真笑道:「你這舌頭挺厲害呀,一口就嘗出是什麼湯了?我還要多喝幾口才猜出來呢。」
趙陌笑笑,這湯是他往日夏天裏常喝的,自然是一嘗就嘗出來了。他看了秦柏牛氏那邊一眼,壓低聲音問秦含真:「妹妹幾時回來的?舅奶奶可曾提過,白日裏許家女眷過來,都說了些什麼?她們可是還沒死心?」
秦含真也壓着聲音回答:「我問過祖母了,祖母說許二夫人和許大奶奶是來賠不是的,說許岫許嵐她們誤會了家裏的想法,所以說了些不合規矩的話,讓我們家誤會了。許大奶奶替兩個女兒賠了禮。許二夫人說,兩家本是至親,往後還應當照常往來,不要因為小小的誤會,便疏遠了才是。」
趙陌露出幾分譏諷之色:「這又與那兩位許姑娘有何相干?不是松風堂的丫頭在自作主張麼?許家不但要替自家孫子收拾爛攤子,連出了嫁的姑太太的丫頭犯了錯,他們也要過問了?」
秦含真聳聳肩:「我也覺得這事兒責任不在許家兩位姑娘身上,但人家親爹親娘都覺得不要緊,她倆也不會受什麼罪,那就隨他們怎麼說吧。我祖母告訴我,其實許家只是想把這事兒給混過去,往後照常跟我們三房往來。大伯祖父如今失了聖眷,伯父們又尚且年輕,秦家還要靠我祖父撐着,許家不想得罪我們,還是想繼續交好的。」
趙陌笑笑:「只怕就連那聯姻的念頭,也還不曾打消。只是眼下舅爺爺舅奶奶都厭了他們,所以他們要暫時收斂起來,先討好了舅爺爺舅奶奶,再圖日後呢。表妹提防着些,沒事別搭理他們,不過是趨炎附勢之輩罷了。」
秦含真笑道:「這種事還用得着你提醒嗎?我祖父祖母也都心裏有數。現在就是看在兩位堂伯父的面上,給長房留點面子罷了。就算許家人有意討好,我祖父祖母也不會輕易答應他們什麼要求的。我們早就認清楚他家的真面目呢,絕不會上當。而我,反正沒什麼機會跟他們打交道,管他們怎麼想呢?」
趙陌笑了笑,低頭繼續喝湯。
不一會兒,晚膳送到了。秦柏、牛氏帶着梓哥兒坐到餐桌上來,與秦含真、趙陌一道吃了頓飯。飯後,丫頭撤去席面,送上清茶,牛氏命乳母帶着梓哥兒下去洗澡,回頭便與丈夫、孫女以及趙陌聊起了家常。
聊着聊着,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今兒許家人來的時候,我聽她們說起,東宮太子妃的生辰就快到了,好象就是這個月的二十四吧?依照往年的規矩,親眷誥命是要入東宮參拜的,親近的人家還要送禮。許家為了這送禮的事,可費了不少心思。我想到咱們家,到底是三個房頭合送一份,還是各房各自分送?這種事我從前也沒有經歷過,心裏實在沒底。有心要去長房問問吧,這會子我又不想看到大嫂子的臉,實在有些煩心。」
秦柏微笑道:「這個好辦,你打發人去找二侄媳婦問一聲就是了。這府里必定年年都往宮中送禮的,賬本上有記載。你不知道該送什麼,照着往年的舊例來,就絕不會出錯。若是不放心,就交代周祥年去辦。他是內務府出來的,對這種事門兒清,自會為你打點妥當,禮物也不會出半點差錯。」
牛氏聽了,便決定要起用周祥年,不過為防萬一,姚氏那兒也可以打聽一下的。許氏雖然常常讓她心煩,但兩個侄媳婦姚氏、閔氏都還知禮,與她相處得不錯。
秦含真在一旁聽着,下意識地看了趙陌一眼,見他一臉的若有所思,便笑着問秦柏:「祖父,太子妃的壽辰,你們是不是也要入宮去賀壽呀?我和趙表哥身上有孝,不方便去吧?」
秦柏笑道:「我是不用去的,你祖母倒是有可能要往東宮走一趟。說是賀壽,但不過是依禮行事罷了。太子妃十分端莊守禮,不會真叫你祖母行大禮節,倒是可以藉機說說話。你與廣路都有孝在身,確實不方便進宮去,不過我與你祖母會替你們也備好一份賀禮,捎帶進去的。」
趙陌微笑着對秦含真道:「表妹,宮中的貴人過壽呢,我們這樣的孝子孝女,不好露臉的,顯得不吉利。別說太子妃娘娘了,太后壽辰在七月十三,她論輩份是我的祖母,我也同樣不敢進宮去向她道一聲賀的。想要盡孝,也只能等到明年了。」
秦柏說:「倒也不用等到明年,你不便進宮,卻可以寫一份摺子,給太后上壽。想必太后娘娘瞧見了,知道你的孝心,心裏也會歡喜。」
趙陌非常機靈:「那我回頭寫好了摺子,拿來給舅爺爺過目,請舅爺爺替我改一改?」
秦柏點頭應允,趙陌的臉上便露出了笑容來。
不用說,這個摺子是用不着借他父親趙碩的手送上去的,秦家便能替他辦了。若是宮中的太后、皇上真的因此記住了他,他日後也能好過許多。
趙陌要給太后的賀壽摺子不過是小事,秦柏心裏還掛念着一件大事。等秦含真與趙陌都離開後,他私下叮囑妻子:「你見了太子妃,若是場合方便,記得向她打聽一下太子的身體狀況如何。我們進京也有些日子了,往日我進宮去,總見不着太子殿下。問皇上,皇上便說太子只是身體有些虛弱,並無大礙,又說他在京郊行宮裏靜養,不在宮中,因此不方便與我相見。我問皇上,太子在哪處行宮靜養?皇上又不肯告訴我。我心裏有些沒底,就怕太子有什麼好歹,皇上怕我擔憂,才故意瞞着我。」
牛氏吃了一驚:「不至於吧?」但想想他們夫妻進京後,確實從未見過太子,這也挺古怪的。秦柏怎麼說也是太子的親舅舅,若是太子身體果真無礙,皇上怎麼沒安排他二人相見呢?若是秦松,興許還有皇上厭惡他為人,不想讓他接近太子的可能,但皇上如今對秦柏正寵信呢,秦柏又從未見過太子,正該甥舅團圓的。皇上拖延着不讓他們見面,必有緣故!
牛氏回想長子秦平曾經說過的話:「平哥好象也提過,太子在行宮裏靜養呢。他這病如今是漸漸重了,一年裏倒有大半年是在靜養,沒法兒理事。興許是因為這個緣故,皇上才沒安排你二人見面的。若太子真箇有重病,京城裏早就小道消息到處飛了,哪裏還能瞞得住?」不過想想趙碩,再想想那新來的蜀王父子,這小道消息也確實已經滿天飛了。
秦柏沉默片刻,才道:「不管怎樣,太子妃的生辰,太子殿下只要無礙,總要回宮來的。更別說過些日子,就是太后的壽辰。再往後,還有太子殿下自個兒的生日。即便是一直在靜養,太子殿下也要回城一趟。若你見不到太子,能從太子妃處得個准信兒也好。太子是皇后娘娘唯一的骨肉,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我早就盼着能見他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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