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二夫人上門,先是到大姑子許氏住的松風堂坐了大半個時辰,聊了好一會兒天,方才轉道清風館來的。
她事前也沒想到秦家長房與三房的女眷並沒有一起見她,心裏還有些詫異呢。在松風堂里,她也細心留意了一下,完全不見承恩侯秦松的蹤影,只看到那幾個妾和通房圍着許氏奉承,伏低做小,別提有多巴結討好了,仿佛比先前更畏懼許氏似的。若是換了從前,哪個妾得了秦松寵愛,在正室跟前可沒這麼老實。
許二夫人心中帶着疑惑,上了清風館的門,見到牛氏,她就一改在許氏面前的斯文端莊,呵呵笑着跟牛氏打了招呼,說話時語氣里透着親熱,用遣辭用句都分外接地氣。
牛氏與她剛相識不久,自覺氣性相投,正是新鮮的時候,跟她也聊得挺開心。許二夫人大約也是聽說了梓哥兒生病的是,還給牛氏帶了禮物來,卻是兩小盒自家制的山楂糕,最是消滯開胃的。
許二夫人熱心地說:「這不是外頭買的,是我陪房自家做的。我陪嫁的一個莊子種了不少山楂樹,每年收的果子就用來熬成汁子,專做山楂糕,比外頭的乾淨。方子也是我家祖傳下來的,小孩子吃飯不消化,或是夏日裏沒有食慾,吃這個糕最好不過。我那大孫子嶸哥兒,從小就難養,吃飯挑剔得很,沒少吃這個糕。我也不知道你家哥兒吃着合不合適,老姐姐就給孩子試一試吧。橫豎這東西酸酸甜甜的,只當是個零嘴兒,最是開胃不過了。」
牛氏忙笑道:「難為你這般有心了。東西事小,我只念你這份心意。」鄭重收下了山楂糕,命百合百惠她們放好了,回頭給梓哥兒吃。其實這樣的東西,她這個把月來也沒少給梓哥兒嘗,但許二夫人一番好意,還是令她頗為感動的。
有了山楂糕打底,牛氏與許二夫人就更加親近了,聊天時也能聊幾句家常。牛氏因着梓哥兒的病,這些日子一直擔憂着,許二夫人就跟她說了些自己養孩子的心得。其實牛氏自個兒也有兩個兒子,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兒,養孩子的經驗並不少。不過許二夫人說的是大戶人家裏的法子,與她所知道的不大一樣。她聽着覺得很有道理,深覺學會了不少。
許二夫人見牛氏慢慢地與自己聊開了,便開始轉入自己想要的話題:「其實說得再多,也是要看情形的。這天兒正熱,別說孩子了,大人都覺得沒精神,胃口差些兒也是難免。等到天氣涼快下來,也就好了。橫豎眼下都快要進六月了,最多再熬上一個月,就要起秋風了,日子很快就會過去的。」
牛氏聽了點頭:「這倒也是。往常我們在西北的時候,也沒覺得夏天有這麼難過,也就是日頭毒一些,雨水少一些罷了,哪裏想到京城的天氣如此難熬呢?」
許二夫人笑道:「也不算難熬。往日進了六月,京城裏總有不少人家要開什麼賞荷宴的,今兒去一家,明兒去一家,心裏只會想起要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首飾,到了宴會上要怎麼跟人說話。若是家裏有未說人家的哥兒姐兒,還要順道看看別家有沒有合適的孩子。若是沒有呢,那就只需要留意人家有什麼好吃食,請了哪個戲班子,改日自己家裏擺宴時,也要學上一學,別叫人笑話了去。如此一來,一個月眨眼就過去了,哪裏還有功夫想什麼天兒太熱,沒胃口吃飯的事呢?」
牛氏聽得笑了:「我們在西北的時候,哪裏有這許多花樣?上了京城後,也一直關起門來過自己家的小日子。什麼宴呀戲的,與我們並不相干。也就是我們老爺,隔上三五日總要出一次門,不是進宮見皇上,就是去見他那些幾十年不見的老朋友。我在家裏帶孫子,倒是清靜得很。我在京城唯一見識過的宴席,就是端午那回在這府里擺的那一次罷了。」
許二夫人道:「說起這事兒,也是不巧了。六月初三不是承恩侯的壽承麼?往年這個時候,府里都已經往各處下帖子請人來吃酒了,今年卻直到今日還沒有動靜。我方才在我們姑太太那兒說話,無意中提起一句,姑太太的臉色不大好看,說是承恩侯身上不大好,中了暑氣。怪不得府上也不提擺酒的事了,承恩侯身有不適,自然不方便大宴賓客的。」
牛氏挑了挑眉,面帶嘲諷:「中了暑氣>
她沒有多說什麼,許二夫人卻聽出了話頭,知道這裏面一定有什麼不為外人所知的緣故,就繼續道:「我先前也沒聽說,怪不好意思的,早知道承恩侯病了,我這趟過來,就應該帶上些消暑的藥丸才是。老姐姐不知道,我們家太夫人娘家祖傳的方子,配的一味清心丸,暑日裏吃了,最是清熱解暑不過了。往年姑太太總是打發人回去取,今年卻沒提這事兒。我只當今年府上沒人中暑氣了,今兒才知道承恩侯病了。姑太太也不知為何不跟我們說一聲,一會兒我回了家,還得再派人來送藥呢。對了,老姐姐可要拿幾丸預備萬一?」
牛氏笑道:「不必了,我們自家也有。老爺年年入夏後都要自個兒配幾劑藥的,家裏人吃着挺好,就不必麻煩你們了。」她頓了一頓,「至於長房那邊,我覺得你也不必麻煩了。大嫂子若真的需要向娘家討藥丸,自然會開口。她不說,定然是不需要。你們送了藥來,也是白白浪費了,還不如用在真正需要的人身上。」
許二夫人忙湊過頭去:「好姐姐,這裏頭莫非有什麼緣故?你若是方便,就跟我說說吧?也省得我什麼都不知道,犯了忌諱。」
牛氏擺擺手:「哪裏有什麼忌諱?你們姑太太呀,是不好意思說!秦松哪裏是因為中了暑才不做壽的?他倒是有臉做壽呢!只怕他樂意,長房那一家子還不敢呢。得罪了皇上,事情哪兒有這麼容易過去的?聖旨壓在頭上,不等皇上點頭,誰敢放他出來惹事呢?!」
許二夫人嚇了一跳,忙問:「怎麼?出什麼事了?承恩侯他……他惹皇上動怒了?」
牛氏心裏半點為長房遮羞的念頭都沒有,毫無顧慮的就跟許二夫人說了:「可不是麼?皇上發了好大的火呢,派人來府里宣了聖旨,叫他禁足在家裏,老實讀書,不許見外人,也不許出門,還叫他清心寡欲的,少在家裏作妖!也就是想着我們老爺才回京,若是皇上發了明旨,說秦松的不是,就怕會引得外人誤會秦家失勢,連累了我們老爺,因此才叫人悄悄兒送了旨意過來,不對外宣揚。但是就算外人不知道,聖旨依然還是聖旨。如今大嫂子和兩個侄子、侄媳婦們都要遵旨行事,不許那些個小妾近秦松的身,每日的飯食里也不見酒肉,皇上還要他抄書,抄佛經呢。他已經清淨了好些日子,如今還算老實,只看皇上什麼時候消氣吧。這種時候,家裏誰會提為他作壽的事?那不是抗旨了麼?」
許二夫人聽得心驚膽戰的:「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好好的承恩侯怎麼就惹了皇上不高興呢?」莫非……是因為這秦三老爺回了京,在皇上面前說什麼了?
牛氏雖不知道許二夫人心裏怎麼想,但也能猜到幾分。秦松乾的那些事,說起來她就生氣!只是這裏頭到底還牽涉到宮裏的人。若說出那個伽南的名字,又好象顯得皇上也糊塗了,竟被一個小宮人騙了幾十年。牛氏想了想,就決定運用一下春秋筆法,把這一節給略去了。
她只對許二夫人說:「說來也是秦松自個兒不好,太過無情無義了!我們老爺還是進京後才知道真相的。原來當年我父親去世,老爺陪着我送父親的靈柩回天津老家,路過京城,自然要回家去的。可秦松不知怎麼的,竟然攔下了我們老爺,還說是皇后娘娘發了話,惱他不肯娶你們家姑太太,所以要趕他出家門!」
許二夫人嚇了一跳:「什麼?!」
牛氏一臉氣憤地說:「這話不是荒唐麼?我們老爺原是不信的。但秦松硬是把他趕了出府,還不許我們去找認識的親友。老爺在京城裏轉了幾天,就聽說了皇后娘娘去世的消息,心都灰了。偏偏秦松還找上門來對我們老爺說,皇后娘娘留下的遺言,叫他遠遠地離開京城,這輩子都不許回來了!還說皇上也認了這話,下旨意叫他走呢。我們老爺想着這兄長翻臉不認人,姐姐也沒了,還留下了這樣的遺言,留下來還有什麼意思?就陪着我把我父親的後事給辦了,帶着我回了西北。去年我大兒子上了京城,面見了皇上,叫皇上認出來了。秦松知道這回是再也瞞不下去了,生怕事情穿了幫,他要挨皇上的訓,就巴巴兒地打發人去西北請我們一家回來。我們老爺這才知道了真相,生氣得不行,只是想着兩人到底是兄弟,下不了狠心,到了皇上面前,也替他遮掩着。可皇上是誰呀?聖明燭照!再沒人能瞞過他的,一眼就看出不對勁來了。他查出了當年的事,惱得不行,便發作了秦松,連我們老爺求情也不肯聽呢!」
許二夫人早已聽得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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