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不想拋棄本名。她挺喜歡自己的名字,而且這麼多年也用慣了。要是真改了別的名字,她心裏總覺得有些膈應。
秦含真低頭想了想,覺得要是能讓祖父同意,給她「取名」為「含真」就好了。記得以前小時候,她爸爸跟她說過她名字的來歷,是出自「抱朴含真」這個成語,是指人應該保持樸素、純真的天性的意思。這應該是出自道教典籍,好象是《老子》來着。還有陶淵明的詩《勸農》,裏頭也有一句「傲然自足,抱朴含真」。要不……她從這上面做做文章?
秦老先生還在回憶:「我這一輩的手足,無論男女,起的名字都是樹。比如我的長兄,承恩侯,就是單名一個『松』字。我二哥早逝,單名一個『槐』字。我單名為『柏』。而我的姐姐,則是單名一個『樨』字。若我沒記錯的話,你父親這一輩,因當是江河湖海吧?不過我給你父親和二叔起名的時候,只盼着他們能一世平安,故爾沒照秦家的排行來給他們命名。」
他低頭看看若有所思的小孫女兒,笑道:「到了你這一代,倒也不一定要遵守規矩。前兒聽金象提起,你的幾位堂兄弟,起名時都是照着言行人品來的,什麼簡啊,素啊,端啊。女孩兒照這個起名,就不太好聽了。你幾個堂姐妹都沒照着這個排行來,你也不用。」
這是她幾個堂兄弟的名字嗎?秦簡,秦素,秦端?
秦含真歪頭想想,覺得照這個思路想下去,就很不錯,連忙道:「給堂兄弟們起名的人,是希望他們也做到名字的意思嗎?要他們做人簡樸、樸素、端正?其實這挺好的,很有內涵呢!我也想要有這樣一個名字。」說着就跳下祖父的膝蓋,朝書架跑過去。
秦老先生還在捻着鬍子想:「嗯,你這主意不錯。本來『素』字也挺好的,可惜你二堂兄已經佔了這個字,不如『靜』字如何?秦靜……會不會稍嫌拗口了點?或者秦淑?秦賢?」
秦含真一邊心想,這些名字她都不喜歡,一邊在書架上找到了一本《老子》,似乎還是祖父常常翻看的書,封皮邊上都起毛了。她一頁一頁地翻着,腦子裏回憶着她爸跟她提過的,自己名字出處的那一章,是第幾章來着?好象是十八還是十九?
等她翻到第十九章,終於看到「見素抱樸,少私寡慾」這八個字時,頓時鬆了口氣。但這口氣還沒有松完,她又僵住了。
這八個字裏頭,可沒有「含真」兩個字呀!
秦含真只好先用手指卡住《老子》第十九章那一頁,然後把書抱在懷裏,又去找其他的書。祖父那麼有學問,藏書里應該會有陶淵明的詩集吧?可到底在哪裏呢?祖父這間小小的書房,怎麼倒放了四五個大書架的書?滿滿當當的,叫她從何找起?!
對了……詩詞歌賦應該都是放在一處的吧?她連忙退後兩步,又端詳起了幾個大書架的歸類。
秦老先生見她抱着一本書,還要再往書架上看,就笑着走了過來:「桑姐兒是想從書上找一個好聽的名字?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看你喜歡哪個字?你懷裏抱的是什麼書來着?」
秦含真猶豫了一下,把懷裏的《老子》拿出來,翻到自己想找的那一頁,拿給他看:「這個……我也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來過祖父的書房,好象看到這一頁的這句話,就覺得很喜歡……」
這句話能矇混過去嗎?
幸好,秦老先生被她的話給吸引住了,沒有多想,就拿過《老子》,看她指出的那一句「見素抱樸,少私寡慾」,不由得嘆氣:「這句話很有些意思呀,果然是至理。人世間若人人都能少私寡慾,也就沒那麼多亂子了。」他心中想起了何氏所作所為,以及關氏的冤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秦含真不知道祖父心裏都在想什麼,只是在暗暗緊張。自家祖父該不會在看過這行字後,就給自己起名叫「秦見素」或者「秦抱朴」吧?如果是前者,那還罷了,如果是後者……她都想哭了!
事實證明,她想得太多了,秦老先生比她以為的要靠譜得多!
他拿着書,對小孫女慈愛地問:「你既然喜歡這一句,可明白它的意思麼?」
秦含真遲疑地回答:「是說做人要樸素、真誠,不要有那麼多的私心雜念嗎?」
秦老先生笑了:「你倒是答對了,可見你與這句話有緣。既如此,就拿這句話給你起名吧,叫……『含真』如何?抱朴含真,這就是我與你祖母對你的期望了。」
秦含真雙眼一亮,心中無比激動,大聲回答:「是!我以後就叫秦含真了!」
名字的問題解決了,秦含真拿回了本名,心裏暢快無比。秦老先生要教她寫自己的名字,又考察她的書法,她都樂呵呵地,表現得無比乖巧。祖孫倆就這麼一個教,一個學,倒把今日的功課大半給解決了。秦含真的毛筆字有了祖父的親自指點,頓時比先前進步了好多。
果然,閉門造車是不行的,還是要有人手把手地教呀。
秦含真暗暗點頭,決定以後要多多向祖父請教才行。難得祖父不用教學生了,正是有空的時候,怎麼能浪費這大好的機會?
功課做完了大半,時間也過去了整一個時辰。牛氏打發虎嬤嬤過來說:「老爺與姐兒用功了半日,也該歇歇了。太太那裏有剛熱好的羊奶和點心,老爺帶姐兒過去用些吧?離午飯還早,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也好,不然一會兒該覺得手冷腹餓了。」
秦老先生笑呵呵地答應了,親自抱着小孫女去了正屋。
牛氏果然在炕桌上擺了許多吃的喝的,還有熱好的羊奶,還是放了杏仁進去,去過腥的,又添了糖,喝起來甜甜的,好入口多了。她催着秦含真,喝了一大碗下去,又親自給孫女兒掰了半個果陷,才問秦老先生:「你們祖孫倆在小書房裏待一早上了,都在忙些什麼呀?」
秦含真脆生生地回答:「祖父教我寫字呢,還給我起了個大名,很好聽的!叫秦含真。」又用食指沾了茶水,在炕桌面上寫給牛氏看。她知道祖母認得字,還是祖父親自教的。
牛氏嘴裏念了兩遍「含真」,才笑着說:「倒罷了,聽着還算悅耳。但怎麼是用的真正的『真』?女孩兒家,不是該用珍珠的『珍』才好聽麼?不過如果是叫含珍,好象不如含珠好聽。」
秦含真有些無奈:「祖母,我這個名字是有來歷的,是《老子》裏的句子。」她把「抱朴含真」的含義解釋了一遍給牛氏聽。牛氏才笑道:「原來是這麼有蘊意的名字,果然你祖父就是特別有學問的人,見識跟一般人不一樣!」
秦老先生含笑看了看妻子,拿起茶碗喝了口熱茶,視線倒是沒有離開過牛氏的臉。
秦含真左看看,右看看,瞬間明了,默默地縮了脖子吃她的果餡。
牛氏好象沒把自己的話當一回事似的,夸完就完了,也沒有臉紅,就直接對丈夫說:「你們都學了半天功課,別太累了,吃完了就歇歇吧。若實在是閒着,不如給家裏寫幾幅春聯?今年用的是藍聯,跟往年不一樣,縣城裏頭沒人賣這樣的對聯。再說了,現放着這麼一位大佛在家,還用得着上別處求經不成?」
秦老先生啞然失笑,連忙表示:「太太說得對。我竟忘了這個,一會兒就去寫。」
牛氏這才滿意了,又回頭對小孫女說:「昨兒小年,家裏有做好的灶糖,都還沒吃完呢。村里人聽說咱們家要選丫環,又送來了許多。我們哪裏吃得完?拿去寺廟供奉,又好象不太好。你從前不是很愛吃甜的麼?每逢小年,總是圍着廚房轉,今年病了,倒懂事了,一步都沒有踏進過廚房。胡嫂方才還來問我呢,家裏的灶糖怎麼辦?難道要留到過年時候吃?那麼多也吃不完。」
秦含真一呆:「這個……我還在喝藥呢,能吃那麼多灶糖嗎?」
秦老先生道:「意思一下就行了,吃太多糖也不好。孩子還小呢,仔細壞了牙。」
牛氏只好說:「那我就叫他們底下人散去了,留兩碟子自家做的,給孫女兒甜甜嘴就行。」
這事兒解決完了,她又逗起了孫女:「桑姐兒可知道,俗話里說的,『二十三,糖瓜兒粘』,就是做灶糖的意思。那二十四是做什麼呢?」
秦含真眨眨眼:「呃……是『二十四,掃塵土』嗎?」
牛氏翻了一個白眼:「這韻都對不上,怎麼可能是掃塵土?你一會兒要去跟你祖父做什麼呀?」
秦含真明白了:「哦,是『二十四,寫大字』。」
牛氏拍掌:「沒錯!記得一會兒多寫幾個大字,往咱們屋裏貼貼。你祖父寫的對聯,你也要跟着學。你祖父可是很有學問的人哪,跟他學是沒錯的!」
秦含真重重地點了點頭:「對,跟祖父學,是沒錯的!」她回頭看向秦老先生,笑眯了一雙眼。
秦老先生也不由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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