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並沒有在秦含珠這裏逗留太久。
一來是小姑娘已經很累了,需要休息;二來,秦安一家初回京城,隨行的下人行李那麼多,還需要做安排。如今牛氏忙着問盧嬤嬤等人小馮氏的身體情況,小馮氏因為疲倦已經歇下了,秦柏剛剛從宮中回來,正忙着與小兒子秦安說話,不可能顧得上內宅的瑣事,秦簡回了長房報信,趙陌倒是還在花園裏等着她呢,可她總不能讓趙陌幫忙打理家務事吧?
因此秦含真得去幫祖母牛氏安排隨秦安回京的人了,還得去見趙陌呢。她不能真把他一個人丟在花園裏不管。
秦含真離開後,秦含珠便在床邊坐下,靠着引枕閉目養神。她的丫頭小琴迅速從行李中翻出一套乾淨的家常衣裳和一塊干巾,又向院子裏的婆子要了一盆熱水,便趕過來侍候她做個簡單的梳洗,換了衣裳睡下。
秦含珠做完這一切後,便往床上躺了。但她還沒能入睡,金環就從門外走了進來,也吵醒了她。
金環板着臉,十分生氣。她隨秦安與小馮氏一道回京,本來應該跟在小馮氏身後拜見婆母牛氏的,結果沒能進屋不說,小馮氏被丫頭婆子們簇擁着來了西院,牛氏見完秦含珠後竟然就開始召見盧嬤嬤等下人,理都沒理會她一下。不但如此,就連牛氏院子裏侍候的粗使婆子們,也視她如無物,沒有一個人喚她一聲「姨娘」不說,那個虎嬤嬤還直接喚她的名字金環,那語氣,仿佛她還是從前那個任人使喚的小丫頭!
她好歹也是五爺秦安的愛妾,是秦含珠的「生母」,是有名份的姨娘,這永嘉侯府的人怎能如此輕視於她?!
金環氣憤之餘,心下更多的是惶恐。她當初知道能到京城來,到侯府來,心裏不知有多高興,只覺得從今往後就要飛黃騰達了,能享盡富貴榮華,結果……卻受到了這樣的待遇!這意味着什麼?在大同,她還可以憑藉着寵愛與多年的情份,在家中稍稍擁有一點地位,家裏也有不少人擁護她,幫她與主母小馮氏打對頭。但是在永嘉侯府里,一切都不一樣了。這裏做主的是永嘉侯與夫人,是連她的夫主秦安都必須順從孝敬的父母。他們還深知她的底細。她過往所擁有的優勢,興許都會不復存在。倘若牛氏存心要晾着她,沒有人會為她打抱不平的,連秦安都不會站在她這邊。她說不定連曾經的支持者與幫手們,都未必能保得住。
金環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慢慢從床上爬起來的秦含珠,知道自己僅剩的籌碼,大概就只有這個「女兒」而已。
秦含珠疲倦地看了看金環,叫一聲「姨娘」,又問:「姨娘怎麼這時候才來?可拜見過祖母了?」
金環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勉強擠出一個笑來:「夫人有事忙着呢,讓我們先過來安置。」又問,「三姑娘真的給姑娘送了見面禮?是什麼東西呀?」
秦含珠默默地看向梳妝枱的方向,金環連忙起身過去,發現梳妝枱上擺着一隻黑木嵌螺鈿的小首飾盒,打開來看,裏頭整整齊齊擺放着六支別致的珍珠小花釵,正適合秦含珠這樣的小姑娘佩戴。
金環滿意地笑道:「這可是好東西呢,姑娘千萬要收好了,晚上家宴的時候就戴上。」她又感嘆,「果然回了侯府就有好日子過了,從前在大同的時候,姑娘何曾有過這樣的好東西?只有將軍府的小姐們才能戴這麼好的首飾。我們奶奶才捨不得給姑娘用呢。」
秦含珠默默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金環拿起一枝小花釵,在秦含珠的丫髻旁比了比,覺得不太滿意,又換了另一枝,最終選定了一枝蝶戀花的,上頭還鑲了紅綠寶石,十分華麗。她把花釵放在首飾盒的上方,道:「晚上家宴時就戴這一枝吧,穿去年秋天新做的那一身藍色衣裙,就是裙擺上繡了蝴蝶那一身。」
秦含珠道:「那一身太素淡了,就是家常穿穿,家宴時穿,會不會不好?」她看了金環手裏的珠釵一眼,心想花釵華麗,與素淡的衣裙也不匹配,正是嫡母小馮氏傳授過的梳妝打扮大忌。姨娘到底是真不懂,還是故意的?
金環冷笑:「若那一身衣裳不夠素淡,又如何顯出這枝珠釵有多華貴,三姑娘待你有多好,而奶奶平日對你又有多苛刻呢?連身象樣的衣裳都沒有,這可都是她這個嫡母的過失!」
秦含珠瞥了屋裏一眼,小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去了,屋裏除了她和金環,就只剩下金環的丫頭奉兒,還有她的另一個丫頭迎姐了。迎姐是「生母」金環安排到她身邊的,從小侍候到大,已經侍候了四年。只是從地位上來說,迎姐要比嫡母小馮氏所賜的小琴略遜一籌。事實上,秦含珠的日常起居,幾乎都是小琴在服侍。迎姐不過就是打個下手罷了。她本來也不是什麼勤奮機靈的丫頭。
屋裏沒有旁人在,秦含珠便也少了顧忌,她對金環直言:「姨娘少說兩句吧。我就沒覺得母親哪裏待我不好了。那身衣裳只是我家常穿的,素淡些也是尋常。可我還有好多好衣裳呢,能瞞得過什麼人?我今兒穿着不合宜的衣裳出席家宴,誣陷母親不肯給我做好衣裳,難不成明兒我就不穿衣裳了?早晚會讓祖母發現我在撒謊,那她還不罵我呀?」
金環不以為然地道:「咱們都已經住進侯府來了,你便是侯府千金,還要在大同做的舊衣裳做什麼?吩咐人給你做兩套新衣,明兒就能得了,不會叫你沒衣裳穿的。回頭把舊衣裳往衣箱裏塞,掛上把鎖,難不成別人還要翻你的衣箱不成?你若在夫人面前扮得可憐些,多掉兩滴淚,說不定還能多得幾套新衣呢。」
秦含珠不信:「怎麼可能做得這樣快?明兒就能做成了?姨娘不要說笑。」
金環撇嘴道:「京城裏的高門大戶,養的繡娘厲害着呢,一夜就做成一套新衣,又有什麼出奇的?她們又不是一個人做,而是好幾個人呢,眾人合力,針線做得又快又好。沒這點本事,她們也不好意思在大宅門裏當差!」
秦含珠看向她:「真的假的?姨娘是怎麼知道的?我沒聽盧嬤嬤說起過。」
當然是從前主母何氏那裏聽來的!不過這話金環沒法說出口,只得含糊地說:「盧嬤嬤又不是事事都會告訴你。幾年前的舊事,你更是不會記得。」
「哦。」秦含珠冷淡地應了一聲,便重新躺回床上:「我不要。費那麼大的事,就只為了幾件新衣裳?若母親生氣了,我以後還能過什麼好日子?」她索性把雙眼閉起,不再理金環。
金環沒好氣地在她床邊坐下:「真不知道姓馮的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竟把你教得這麼膽小怕事。難不成我還會害你?我可是你親娘!我讓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着想!」
秦含珠閉着眼,嘴角微微翹了一翹,笑得有些冷:「哦?是麼?」
金環仔細瞧了瞧她的表情,又道:「你該不會真的把她當作是好人,真心敬重了吧?既如此,我讓你給她端補湯去,你怎的又不願意了?你畢竟不是她肚子裏出來的,真要跟她做戲,裝作有多敬愛她這個母親的模樣,親手給她餵藥,不是最好的方法了麼?」
秦含珠的笑容又冷了兩分,語氣淡淡地:「我不用做戲,她也知道我敬愛於她。那藥碗這麼重,我端都端不穩,萬一餵藥時摔了,又要丫頭們重新煎過,難道她們還能給我好臉色?」
她睜開雙眼,滿含深意地看向金環:「其實這樣的好差事,姨娘應該親自去做,才是正理。姨娘本來就應該在母親跟前侍候的,讓父親看到你們相處融洽,心裏一定會很高興。」
金環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目光閃爍地轉開了臉:「我也不是不去奶奶跟前侍候,只是她那個人心思重,也不知會如何為難我呢,我又何必上趕着找不痛快?」
若是她不生事,小馮氏也不會為難她。秦含珠對實情心知肚明,也不揭穿金環,反而轉了話題:「姨娘住哪兒呀?也是在這西院裏麼?」
說起這個,金環又是一肚子氣。她已經看過自己的住處了,竟是在正房西邊的一間小耳房!大小就跟她在大同宅子裏的房間差不多,雖然家具擺設都要貴重一些,但跟她原本期盼的待遇差得遠了。至少,也該象秦含珠一樣,有個一明兩暗三間房吧?哪怕是里外兩間也好!如今她住在小耳房,也就是個通房大丫頭的排場。她心裏鬱悶極了。
秦含珠知道後,反而一臉歡喜地道:「那太好了,我要過去看您,不過就是幾步路的事,方便得很!我方才看見耳房前頭還有個小花園來着,姨娘一定會住得很舒服的。」
誰稀罕什么小花園?金環盯着對面的東廂房,覺得那裏才是自己應該住的地方。東廂房對着整個院子,寬敞又通風,豈不是比什麼耳房前的小花園強得多?
當然,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東廂房明擺着就是留給小馮氏肚子裏的孩子的,不可能讓她這個妾住進去。那屋裏的陳設她方才去看過,都是給男孩子使的,樣樣是精品,就象是個雅致整潔的書房,顯然這府里上下都在盼着小馮氏會生個兒子呢。
只是……這一胎真的能順利生下來麼?
金環輕笑一聲,面上透着冷色。
她不知道,在她沒注意到的角度,秦含珠也正冷眼斜睨着她,目光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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