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海離開以後,許氏一個人在屋裏思考了很長時間。
他們母子間的這次對話,令她更清楚地認識到,在與許家聯姻一事上,長子秦仲海是絕對不會再站在她這一邊了,甚至連說幾句好聽的話哄着她,把事情拖延下去的打算都沒有。他直截了當地告訴她,絕不會答應親事。她又能怎麼辦呢?丈夫靠不住,小兒子聽哥哥的,沒有了長子的支持,就算她冒冒失失地向許家許諾,事情也不會成功的。
更何況,正如秦仲海說的那樣,她想要促成秦許兩家再度聯姻,可不僅僅是為了聯姻,她真正希望的,是秦家能繼續成為許家的後盾呀!尤其如今許家處境艱難……
其實,她想要促成兩家再次聯姻,雖然確實存了私心,可也並不是沒有為親孫子親孫女着想。
秦簡將來是要走科舉路的,需要一個書香門第出身、穩重端莊的妻子,許岫難道不正是這樣的大家閨秀麼?
秦錦華自小嬌慣,她需要一個能繼續嬌寵着她的夫婿。許崢與她青梅竹馬,又一向對她關照有加,若她能嫁給許崢,總比嫁給外頭不知性情的男孩兒強,許崢是絕不會欺負她,讓她受苦的。而將來許崢在仕途上有所成就,也能讓她一生安享富貴。
這兩門親事,無論哪一門能成功,最終都是兩全其美的大好事。許氏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孩子們還小的時候,一切都是好好的,誰知長嫂許大夫人先行變卦,緊接着姚氏也開始胡鬧起來,雙方僵持多年,鬧到如今竟然反目成仇……許氏心中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又是埋怨,只覺得事事不順,所有人都不能明白她的苦心。
也許長子的話是對的,有些事不能勉強。她不能總想着讓秦家關照許家,甚至不惜為此強求聯姻。許家光靠着姻親關係,又能風光多少年呢?如今她還在秦家長房做着主母呢,兄長許大老爺出事,她還不是一句話都幫不上?有些事,真的不是一門好親事就能解決得了的。
可是,除了促成一門好親事,她還能為許家做什麼?許家當年就是憑藉着她嫁給秦松這一樁親事,避過了大禍。在過去三十年間,也是靠着承恩侯府,漸漸重振門楣,許大老爺還爬到了高官之位。即使在士林中名聲不佳,但許家在京城的權勢與地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見的。許家上下都知道這是一門好親事所帶來的好處,又怎會不心動,不繼續沿着這條路走下去?
倘若埋頭苦讀,辛苦備考,高中進士後就一定能平步青雲,就不會有那麼多鬱郁不得志,一輩子只能待在六七品上混吃等死的小官小吏了。裙帶關係又如何?至少實用又方便。況且許家又不是只靠裙帶關係上位的庸人,他們還是認認真真讀書,走科舉入仕之路的,乃是正經清流官!裙帶,姻親,都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許氏隱隱察覺到,許家的路確實是走錯了,可又覺得似乎並沒有錯。如果有錯的話,那她嫁進秦家長房的這幾十年,又算什麼呢?難不成她並不是幫了許家,反而是妨礙了它麼?
許氏心亂如麻,也不敢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說不定會瘋掉!
她抬手擦了一把臉,發現臉上不知幾時已是冷汗漣漣,身上早已涼透了。明明是暮春初夏的溫暖天氣,她竟然會覺得身上發冷。她都快發起抖來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撐着圈椅的把手,勉強站起身來,告訴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還有那麼多的事情等待着她去解決,她光坐在這裏發呆,又有什麼用?
秦簡與秦錦華都不可能再和許家聯姻了,除去他們,秦家長房已經沒有了合適的孩子,許家也同樣沒有。許嵐與秦素年紀倒是合適,可庶子庶女,份量也不夠。許嶸可惜沒有功名在身,年紀也略大了些。她知道許家二房一直盼着許嶸能頂替許崢,迎娶秦錦華,但這怎麼可能呢?秦仲海將來是要繼承承恩侯爵位的,雖說到時候他會降爵為承恩伯,卻依然是超品的爵位。錦華是他的嫡長女,斷不可能嫁給一個白身,哪怕是姻親都不行!如果許嶸有舉人功名,那還可以考慮。問題是,秦錦華馬上就及笄了,許嶸沒有足夠的時間!
倒是次子秦叔濤的女兒秦錦容,身份與許嶸相差得不遠,但兩人的年紀卻差了四五歲……
許氏忍不住嘆氣。孫子孫女們怕是打不了主意了,外孫那邊,秦幼儀的孩子都還小呢,況且蘇家女婿也不是會聽從她這個岳母號令的人,蘇家的處境更是不佳,自顧不暇,幫不上許家什麼忙。秦幼珍……雖不是她親生,卻一向很敬重她,倒是可以考慮一下。秦幼珍有一女二子,長女已經許嫁雲陽侯府,是未來的雲陽侯世子夫人,身份不一般。倘若許家能與盧家結親,靠上雲陽侯府,興許……
許氏心裏暗自慶幸,盧普已經離京去了長蘆赴任,暫時不會妨礙她說服侄女秦幼珍。她得想個辦法,讓秦幼珍點頭答應婚事才好。許岫其實是個端莊穩重的好姑娘,就跟盧悅娘一樣出色。她若能成為盧初明的妻子,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許氏又給自己找到了新的小目標。雖然這個目標不容易達成,因為盧初明的親事不可能不經過盧普點頭,但許氏對許家姑娘的教養很有信心,只要讓秦幼珍點頭,後面的事就好辦多了。這事兒暫時不着急,盧初明如今正備考,暫時不會考慮婚事的。她得等到許家的風波平息下去,不再有人提起了,才能向盧普開口。
許氏打好了主意,便收拾心情,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次日回許家探望了病倒的兄嫂。
許大老爺如今情況不妙,據太醫說,他似乎是中風了。雖然經過針灸後,他恢復了清醒,也能口齒比較清晰地說話,但有半邊身體發麻,行動艱難,往後別說起復了,恐怕連正經見外客都不大方便。
許大老爺的仕途,是真的從此斷絕了。許大爺卻連五品都還沒掙上呢,指望他實現父祖的心愿,入閣拜相,談何容易?!恐怕全家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許崢身上了。
許崢看起來消瘦了許多,神情也分外憔悴。許氏看着心疼,許大奶奶便解釋說:「這孩子近日讀書越發用功了,說要給他祖父爭口氣呢。」許氏嘆道:「再用功,也不能不顧身子。若是熬壞了身體,即使考中了進士,又能如何?」囑咐了許崢許多保重身體的話。許崢都諾諾地應了。
許氏又去看許大夫人。這一回,她沒再提起秦簡與秦錦華如何了,只是問長嫂:「魯大小姐性情如何?魯家那邊可有變卦的意思?」
許大夫人喘着氣,沙啞着聲音對她道:「我們魯家……才不是不守誠信之輩!答應了的婚約……絕不會更改!」堅決拒絕小姑子插手嫡長孫的婚姻。
許氏嘆了口氣:「大嫂既然堅持,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我也盼着魯大小姐能成為崢哥兒的賢內助。但願你們將來不要後悔。」
許大夫人怔了怔,有些懷疑地看着她:「姑太太莫非是……在說笑?」
許氏沉下臉道:「我們承恩侯府的女孩兒又不是嫁不出去了,還用得着巴着你們麼?!錦華她娘近日正給她相人家呢,相的是大理寺卿唐家。大嫂記得囑咐你媳婦一句,讓她不要再在外人面前胡說些有的沒的,又壞了我們錦華的姻緣!」
許大夫人頓時漲紅了臉。
許氏卻已經沒心情再跟她說下去了。她這些年都是何苦?一番真心無人體諒,反倒受到至親的防備與埋怨。
她又囑咐了弟弟與侄兒們幾句話,讓他們千萬辦好衙門裏的差事,不要再出錯了,平日行事也要謹慎,不可再被人抓住把柄。至於許岫的親事,若是蔡家那邊真的遲遲沒有下文,他們也不必慌張,她會想辦法為侄孫女說一門好親的,讓他們耐心一些,略等一等。
待許家上下都答應照她的話去做後,許氏便啟程返回承恩侯府了。她來到前院,正要上馬車,卻聽得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許嶸提着一隻籠子向她跑了過來。
許嶸整張臉紅得象只熟透了的蘋果,羞澀地將手裏的籠子捧到許氏面前:「姑祖母,您能替我捎件東西給錦華表妹麼?上回我們去昌平玩,她說想要一隻雪白的小兔子。我一直找不到合乎她心意的兔子,幸而近日搜羅到了一隻,正好送給她賞玩。我原本是想親自給她送去的,可是伯祖父忽然生了病,我不大方便……」
在這種時候跑去承恩侯府給秦錦華送玩物,消息一定瞞不住許家長房的人,許嶸擔心自己會受到責罰,只能托許氏轉交了。
許氏看着他的臉,想起秦仲海跟自己說的話,心裏不由得難受起來。
「傻孩子。」許氏嘆息道,「你有功夫,抓什么小兔子呢?你應該去多用功讀書呀!若是你能有個功名,哪怕是個秀才功名……」她搖了搖頭,沒有把話說下去,便轉身進了馬車,下令車夫起行了。
許嶸呆呆地捧着裝了小兔子的竹籠,一臉茫然地目送許氏馬車離開,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說那樣一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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