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給表舅吳少英通風報信了一回,就不知道後續如何了。她一個七歲小女娃,身體又弱,目前還是要老老實實在自個兒屋裏吃飯、養病。
祖父秦老先生這一晚上果然沒回家。等到第二天晌午,天空陰沉沉的,外面越發冷了,冷風颳得一陣一陣,還下了一小會兒雨絲。虎嬤嬤瞧着天色不好,忙叫人在各處屋內燒炕、點炭盆,就連西廂房那邊被關起來的二房丫頭婆子們,也分得了一個炭盆和一壺熱水,免得叫她們凍壞了。牛氏又命家中媳婦婆子們將冬天的厚被褥拿出來。前些時候天氣好,這些被褥已是曬過了,如今正好用上。
昨日秦老先生進城時,只穿了尋常的薄棉夾袍,外加一件厚絨斗篷。牛氏擔心他受涼,就催着家裏下人到村口去等候。等過了晌午,還不見他回來,就打發人一路尋過去,順便包上一包大衣裳,還有手爐、火炭等物件。若是秦老先生暫時回不了家,這些東西也好給他取暖。
虎嬤嬤領了命,忙忙吩咐下去,順道給自家男人也捎上了一份。
秦含真體弱畏寒,從早上開始,就沒出過房門,連早午飯都是在自個兒屋裏、自個兒炕上吃的。等吃飽喝足,又睡了個午覺,她聽張媽說,秦老先生還未回家,牛氏在正屋裏十分擔憂,便主動穿上了厚衣裳,爬下炕,自個兒走去正屋,安慰祖母。
張媽怕她摔着,一再表示要抱她去,她都不肯依。昨天她在房門口站了起碼五分鐘,終於等到了吳表舅,這證明她的體力已經恢復了不少,沒道理連東廂房到正房這幾步路都必須要人抱着走。
牛氏見她來了,還是自個兒走着來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當心摔着了!小心點兒,怎麼走來了?張媽呢?」
秦含真笑着說:「我已經好很多了,雖然身上還沒什麼力氣,但幾步路我可以自己走的,所以特地走來給祖母看一下,請祖母不用再擔心我了。祖母也要好好養病,早點兒好起來。」
牛氏慈愛地抱她上炕,直接將她塞進了暖和的被窩裏:「好孩子,看到你這樣,祖母什麼病都沒有了。」
祖孫倆親親熱熱地說了一會兒話,牛氏又讓張媽去拿零嘴兒給秦含真吃,還道:「這是棗泥山藥做的糕餅,可以養人的,不太甜,你閒時餓了就吃兩塊,比吃果子強多了。」
秦含真答應着,又道:「既然是對身體有好處的糕餅,祖母也多吃一些吧,再留一些給祖父吃。」
牛氏心裏甜絲絲的,答應了一聲,又道:「你祖父去了這大半日,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把金環帶去縣衙,將話說清楚,能費什麼事?至於這時候還不回來麼?也不打發個人來家報個信,叫人心裏擔憂得很。」
秦含真便道:「興許是那幾個被抓的官軍有問題呢?咱們家畢竟是苦主,祖父留在縣衙等消息,也在情理之中。祖母不用擔心的,咱們家又沒做錯事。」
牛氏聽了,也露出了微笑:「好孩子,你說得是。咱們家又沒做錯什麼,錯的是何家兄妹,還有那些跟何子煜同夥的官軍,你祖父能有什麼事呢?」她心下一寬,人也精神多了,等虎嬤嬤辦完了差事回來,她還叫虎嬤嬤給秦含真煮些羊奶來,往裏面滲些茯苓霜,對病人也有好處。
秦含真喝着熱乎乎、香噴噴的羊奶,只覺得有些發腥。以前看過的小說,裏頭說羊奶怎麼去腥來着?她一邊回憶,一邊看牛氏跟虎嬤嬤商量家事。天冷了,做的冬衣完工了沒有,如何分派,各屋裏的炭火是否足夠,村里佃戶們的租子是否已經收齊,誰家房屋需要修葺,家裏的月錢到日子發放了,還有每日飯食材料的採買……林林總總,瑣瑣碎碎,但秦含真聽着,倒覺得有些意思。
在太陽下山之前,身在縣城的秦老先生總算有了消息。虎伯騎馬趕回來報平安信,然後在家裏歇一晚,明兒還要再帶上些換洗衣裳,往縣城裏去呢。
牛氏忙把人叫來正房詢問:「到底是怎麼了?老爺在城裏待了一天還不夠,居然還要再住一天?」
虎伯道:「太太,老爺怕是不止要在城裏住上兩日,耽擱上三五天也有可能。這事兒說來話長,一句半句的也說不明白。老爺說了,等他來家,再跟您解釋清楚。旁的您就別問了。」
牛氏不高興地道:「問問也不行?什麼大不了的事?我男人要在外頭住幾日,沒來由的,我還不能問了?」不過她也就是抱怨兩句,心裏清楚丈夫的為人,若不是當真要緊,也不會遲遲滯留不歸。
她比較關心秦老先生的起居:「老爺如今住在哪兒呢?身邊可有人侍候?這兩日天氣轉冷,老爺的衣裳夠不夠?手爐可用上了?炭要是不足,就在城裏現買,你們帶去的銀子夠用麼?」
虎伯一一回答:「老爺借住在關家的客房裏,一切安好。關舅爺借了幾件舊年的冬衣給老爺,吳少爺也送了乾淨的被褥、銀絲炭和吃食過去。我這裏銀子管夠,只是老爺更習慣穿自家的衣裳,還有洗漱梳頭的家什伙兒,才打發我回來取。」
牛氏覺得奇怪了:「關家居喪,老爺怎麼住那兒去了?不是說少英在縣城裏買了小宅子麼?就是在縣衙後頭吧?住他那兒更方便。再不濟,王家的屋子還空着呢,前不久他爺兒倆才去住過。」
虎伯面露難色:「這……吳少爺昨兒其實也請過老爺到他那兒去住。只是不知為何……老爺好象惱了吳少爺似的,沒有答應,直接在關家住下了。」
牛氏更不明白了:「老爺是為什麼惱了少英?」
「不知道。」虎伯雙手一攤,「昨兒晌午吳少爺去關家拜見,老爺還推說累了,不肯見他。不過今兒早上去了一趟衙門,回來後兩人似乎就和好了。午飯還是吳少爺做的東,老爺與他邊吃邊聊,心情倒還好。只是我們已經在關家住下,不好中途搬走,因此老爺婉拒了吳少爺,沒答應搬到他那兒去。」
牛氏聽得更糊塗了,不過想來這師生二人也沒什麼大矛盾,大約是有什麼誤會,如今已經說清楚了吧?牛氏不再糾結於此事,只命虎嬤嬤收拾了秦老先生日常慣用的梳洗用具,再包了一包厚衣裳,叫虎伯帶回自個兒屋裏。等明日清早,他不必來上院回話,就可以直接出發進城。
秦含真在牛氏身邊,聽了虎伯的話,也覺得糊裏糊塗的。不過想到昨兒跟吳表舅的對話,她倒是猜到了一點。
也許,吳少英是真的派人在官軍攔路的時候做了手腳,比如那所謂的「馬賊」射箭。如今證實了「馬賊」其實是官軍,吳家護院的說法未免成疑。外人還好,秦老先生清楚吳少英與何氏有仇,怎會不懷疑到他身上?秦老先生為人端方,有些心軟,還有些書生氣,可能看不慣吳少英的做法,一時惱了,也是正常的。只是不知道吳少英又是怎麼說服他消氣的。
還有秦老先生為了這麼一件簡單的官軍攔路之事,在縣城滯留數日,可見事情不小。秦含真也拿不準,這是否跟她昨日給吳少英通風報信有關……
秦含真猶自糾結着,牛氏也在糾結丈夫到底為什麼留在了縣城,虎伯漏了一句口風就什麼都不肯講了,反而吊人胃口。
幸好,虎嬤嬤這位心腹十分給力。虎伯在家裏歇了一晚上,沒少被老婆纏着追問。還不到熄燈睡覺的時候呢,虎嬤嬤已經能到上院來給牛氏告密了。
被吳家護院與秦家僕從、佃戶們抓起來的那幾個官軍,果然有問題。他們雖不肯交代自個兒是駐守哪裏的衛士,但金環一到,他們的底細就被揭了。金雞灘,那裏離米脂足有二百多里地呢,士兵擅離駐地這麼遠,即使是在假期,也是違例的。
縣令直接行文榆林衛,告了他們一狀,又命人將他們幾人另行關押,不與其他犯人混在一處。因確認了身份,還不知道衛所那邊如何表態,縣令怕得罪人,就讓獄卒提高了他們的待遇,吃食被褥都不缺,因為天冷,還燒了炭盆,晚上又安排了獄卒值夜,預防他們夜裏受涼生病。
結果這一值夜,就鬧出了事。
那幾個被抓起來的官軍,起初還好,時間長了,又看出縣衙不打算為難他們,心中一定,便開始鬧夭蛾子。先是分開了兩伙人,各自佔了牢房兩端,兩廂不搭理。據金環的說法,這兩伙人應該分屬兩個小旗,本來就不算十分和睦。如今因為其中一隊首領的私誼,跑來做了攔路的事,鬧得大家都遭了牢獄之災,另一隊的人心裏就不高興了。一不高興,怨言也就冒了出來。
其中一人發牢騷說:「咱們兄弟真是倒了大霉,本來就見不得光,在臨縣躲得好好的,非要到米脂來,幹這着三不着兩的買賣,如今鬧到大牢來了。等事情鬧到榆林,叫京里派來的人知道,能有咱們的好果子吃?先前何家許的那二十兩銀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落到咱們手裏。倒是有些人,什麼都不干,白領了二十兩銀子,又不必受牢獄之苦,如今還不知在哪裏快活呢。」
對面另一人堵了他回去:「囉嗦什麼?那幾位兄弟既然領了銀子,自有他們的道理,怎會是白領錢?咱跟他們一隊的都沒說話,你多什麼嘴?要是壞了上頭的事,大家送了性命,難不成你就能逃過?」
先前那人閉嘴了。但此時獄卒並未睡着,已經聽見了所有的話,第二日一大早,就報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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