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晉成身在金陵,對京城裏的事,所有了解都來自於親友來信或是巡撫衙門那邊通的消息。趙碤後宅那點小道傳聞,自然都是家裏人隨手提的,並沒有說得很詳細。不過,以他與趙碤在京中相識多年的經歷,倒也不難推測出對方這麼做的動機。
趙碤原為晉王世子,十年前聽聞皇孫夭折,太子又病重,不象是長壽模樣,便上京謀求成為皇嗣,以圖東宮儲位。晉王與今上關係不錯,母親管氏又是京中世族之女,他在京城還是不愁助力的。王家當時有一位王侍中在皇帝身邊,簡在帝心,他娶王家三女為妻,為的就是得到皇帝身邊的第一手消息,爭取事事都能辦得令皇帝滿意,也有人為自己在皇帝身邊說好話。
他這如意算盤打得不錯,王家確實幫到他不少忙,還趁機在京城壯大了自家的勢力,兩者可謂是相輔相成。若說有什麼不足之處,就是王家三女嫁他為妻後,久久未能有孕,替他生下子嗣。而王家三女又比較善妒,容不下妾室通房。就算趙碤私下尋什麼外室,也是遲遲未能有孕,叫王氏知道後,直接派人把宅子給砸了,將他外室打得毀容。王家那邊還護着女兒,出面敲打他,只說已請了太醫為女兒調養身體,子嗣遲早會有的,但必須從他家女兒肚子裏出來!
趙碤那時離不得王家,為了前程,便忍下了這口氣,心裏想着,太子眼看着就不成了,等到他成為儲君,就算王氏女再善妒,宮裏的太后、太妃們也不會容忍他遲遲未能有子嗣的。到時候不必他操心,自然會有好女兒來給他做側室,替他生兒育女。
就是因為有這個篤定,趙碤直到今日,年紀比太子還大,膝下也依舊空空如也。從前還有皇嗣這根胡蘿蔔吊在眼前,他能容忍王氏,如今皇嗣之夢已是無望,他又被王家當成了棄子,從圈禁出來,最關心的事,除了指責王家,自然就只有生孩子這件事了。
倒也不是說他急得連身在孝期都顧不上了,而是提前安排下合適的人選,例如健康的通房什麼的,先調理着身體,以利日後受孕,還算是合情合理的。這樣等到他一出孝,直接就能在女人身上努力了。反正現在王家大不如前,也管不了他。他若不是自己勢弱,而王家尚未完全敗落,他冒不起那風險,說不定還想把王氏給休了,另娶一房賢惠的妻子呢。納妾生子又如何?本朝宗室,有誰象他這麼窩囊,三十四五歲了,膝下還沒有一男半女?王氏自己無能,哪裏有臉攔着他納妾?
黃晉成說完自己的猜測,就對秦柏笑道:「從前我們就常說,看趙碤什麼時候忍不住了,就會不管王家的面子,納妾生子了。王家那位三姑奶奶,雖然見過的人都說很是出色,才貌雙全,知書達禮,比如今遼王世子娶的那一位要出色許多,但私底下也沒少人議論,說她霸道善妒,自己無法生育,還不許丈夫納妾。趙碤因為無子,也常常被人嘲笑呢。如今他的前程已經沒什麼指望了,晉王府的爵位與產業也便宜了他兩個庶弟,他除了在子嗣上頭花心思,還能做什麼呢?」
秦柏沉默地聽着,又問了一次:「他為子嗣計,想要納妾,固然是合情合理,只是……他好歹也是宗室,是親王之子,怎麼還要納個婦人為妾呢?」
黃晉成沒想到他關注的是這一點,想了想:「大約是為了以防萬一吧?尋身體健康的女子做妾室通房,能增加受孕的機會,生育過的婦人就更加萬無一失了。不過,這確實有些不象話,誰家宗室如此不講究?也就是他如今已是喪家之犬,他父母又都沒了,沒人管得着他罷了。估計就算宗室長輩們看着不象,也沒幾個人會多管閒事吧?」
秦柏抿了抿唇:「這倒罷了,不過是一個妾,只要趙碤自己樂意,哪怕是身家不清白的女子,旁人也不過是說一句荒唐而已。倒是他想要認那妾的女兒為義女,是什麼緣故?那女孩兒有多大了?生父是什麼人?她母親改嫁為妾,難道她生父家裏人就不攔一攔?」
黃晉成笑道:「誰知道呢?我家裏人也沒見過那女孩兒,不過聽說已經十歲有餘了,容貌生得不錯,籍貫不知。她母親能帶着她入趙碤後宅,想必生父早已亡故了,父族也沒什麼能耐,不敢阻攔。女孩兒這個歲數,趙碤把她再養上幾年,充作義女的名義與人聯姻,倒也能得些好處。不過到了如今的地步,趙碤就算想與人聯姻,也找不到什麼象樣的人家了吧?他的前程也就是那樣了,誰還看不明白呢?」
秦柏又沉默了。
其實,才與牛氏、秦含真談論過何氏母女在京城裏攀附上的人家,如今再聽說趙碤的傳聞,他就忍不住要犯疑心,懷疑趙碤新納的妾室,會不會就是何氏?何氏是帶着女兒章姐兒出走的,章姐兒年紀與那趙碤新收的義女也能對得上。只是……何氏怎麼有這個膽子?!況且,她的姿色雖然還算不錯,但已經是年近三旬的婦人了,又生育過兩回,在廟中大病一場。這樣的她,憑什麼叫趙碤看上?若她真的成了趙碤的妾,又怎會拿着王家的名帖找上承恩侯府的門?王家三姑奶奶斷沒有替她撐腰的道理。
秦柏回過神來,黃晉成還在念叨:「趙碤這一回可真是踢到鐵板了。爵位一捋到底,又被宗人令叫去罵,回家還不得老實些日子?把那些什麼通房啊妾室的都打發了。他為子嗣着急,原也是人之常情,但總不能連守孝的規矩都不顧了呀。若只是想提前把人選挑好了,讓人調理身體,那也不必非得放在家裏做,可以安置到別的地方去,也省得叫人挑理。他這個人哪,從前就不算聰明,被圈禁了一年,越發蠢了……」
趙陌一直坐在角落裏靜靜地聽着兩人的對話,並沒有出聲。他對趙碤這位堂叔沒什麼印象,只知道是趙碤壞事之後,王家才會尋上他父親,另起爐灶的。說白了,那也不過是個被王家利用之後棄之不顧的棄子罷了。他父親趙碩若是犯了大錯,前程無望,估計也是同樣的下場。如今值得慶幸的是,太子平安還朝,皇嗣一事已沒人再提了。王家再也沒法妄想能做國丈,趙碩對他們的依賴少了許多,估計也不需要再看王家的臉色,犧牲自己的兒子們。
不過,趙陌自家知道自家事。他為保護太子還朝立了功,又沒將消息透露給京中的父親,趙碩怕是會惱了他。即使趙碩不用再看王家臉色,也不會對他這個嫡長子有什麼好感了。反正趙碩如今有妻有妾,不愁沒有子嗣。他安心在外頭逍遙度日,各安其所,也不是什麼壞事。
黃晉成念叨了一番趙碤,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正確,再提一提妻兒即將南下,若到時候秦家人還未離開,就帶着家人前來拜會。如此這般客氣一番,他才離開。
秦柏送走了客人,便讓趙陌自行回房去看書,他有心事,想要靜一靜。
趙陌大致上能猜到他為什麼而煩惱,乖巧地告退下來,便去尋秦含真,將自己聽到的話,剔除掉不合適小姑娘聽的,全都告訴了她。
秦含真驚訝極了,不由得開起了腦洞:「何氏跟趙碤是不是早就認識?不然她怎麼會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帶着女兒直接上京去投奔呢?剛到京城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敲過承恩侯府的門。還有上回我表舅看見她富貴光鮮的模樣,如果說她是傍上了一個宗室,雖然那宗室如今已經落魄了,但爛船還有三斤釘呢,那種程度的排場對前晉王世子來說,應該不算什麼。只是今日我父親來信,卻說她打扮得一身樸素地來承恩侯府賣慘。如果不是有所圖謀,那就是她真的落魄了!」
趙陌道:「趙碤因為泄露太子之事,被皇上厭棄,藉口他孝期納妾,捋了他的爵位。他如今應該狼狽得很。若真是為了這事兒,要遣散妾室,這個何氏很有可能真的無處可去了。她的女兒還有望繼續給趙碤做繼女,她的處境卻要尷尬許多。」
秦含真深吸了一口氣:「趙表哥,你……大概不知道。何氏跟她前夫生的這個女兒,其實從前有過傳聞。她前夫陳家那邊,一直不承認章姐兒是陳家的骨肉,說從章姐兒出生的日子去算,何氏懷上她的時候,陳校尉並不在家。何氏卻說陳校尉曾經秘密回過家裏,只是怕上官怪罪他疏忽職守,才不敢向外透露罷了。但這種事除了她和死掉的陳校尉,誰能做證呢?陳家那邊到底是真的知道章姐兒身世存疑,還是純粹為了霸佔陳校尉的遺產,才往章姐兒頭上潑髒水,誰也說不清。」
她看向趙陌:「我其實是有些懷疑的。從前何氏身邊侍候的人里,有晉王府出來的婆子。而且何氏偏疼女兒,對兒子卻是不冷不熱的。趙表哥,你說有沒有可能……章姐兒其實是趙碤的女兒呢?何氏的哥哥何子煜從前在臨縣時,在晉王妃莊子上工作過,說不定就是在那時候搭上了晉王妃的兒子呢?」
趙陌聽得目瞪口呆。他來不及追究秦含真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不該女孩兒知道的東西,只考慮整件事的邏輯關係,似乎不是不可能的。這麼一來,也就能解釋趙碤為何要納個生育過的婦人為妾,又為何會把那婦人的女兒認為義女,正經教養了。他膝下至今沒有一兒半女,若那個叫章姐兒的女孩兒就是他的親骨肉,他又怎麼可能容得她流落在外?!
只是這麼一來,有件事就說不通了。何氏既然打算隱姓埋名,換個身份做趙碤的妾,日後若是入了譜,得了名份,也有利於她女兒的前程。即使如今她有可能被遣散,但只要她女兒還在,趙碤就不可能真的棄她於不顧。那她為什麼還要去尋兒子?萬一叫人知道她曾經是永嘉侯的兒媳,不但打了永嘉侯府的臉,就連她自己的女兒,也要落入尷尬的境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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