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英摸摸秦含真的小臉:「沒什麼,這裏終究不是我的家。如今我已經拿回了祖傳的家業,自然該回家去了。」
「是綏德嗎?」秦含真想了想,「我記得你好象要去補官,是吧?」
吳少英淡淡地道:「如今不去了。先前是因為不放心姨母,所以回綏德,一是拿回家業,二是托舊日同窗謀個官職,離得近也好照應姨母。如今姨父去了,姨母有表哥表嫂供養,家中又不愁生計,我沒什麼好擔心的,自當繼續遊學天下,增長見聞。日後再回京會試,興許能高中,也未可知。」
吳少英是國子監生,考進士也是常理。秦含真不明白的是他之前不打算考,而是想直接補官,現在卻又想去考了。
她對吳少英說:「關家怎麼辦?不是說姥爺去了,學堂可能就沒有以前那麼風光了?」
吳少英微微笑道:「學堂里還有兩位先生在,加上表兄,還能撐得住。來附館的學生必然會減少,但並無大礙。我日前剛剛買了八十畝中等田,二十畝上等田,合計一百畝田地,贈與姨母。便是只靠着這一百畝地的產出,關家也不用為生計發愁。我還拜託了齊主簿照應關家。他們會過得很好的,我也就可以放心去遊學了。」
秦含真恍然大悟,原來吳少英是送了一百畝地給關老太太。在米脂縣,一百畝地算得上是很大一筆財產了,對關家補益不小。關家這些年本來也置辦了些田地,大概就是五六十畝吧,如今翻了將近兩番,就算學堂里的收益差一點,日子也不可能過得比之前差的。
不過,秦含真比較關注的是另一件事:「表舅,今天小姨有些奇怪……」她把關芸娘的話複述了一遍,小心地問吳少英,「是不是表舅你答應了小姨什麼,她才會忽然變得這麼老實呀?」
吳少英眨了眨眼,低頭抿嘴忍了忍笑,才抬頭對她說:「你以為表舅答應了你小姨什麼?娶她為妻麼?」
秦含真乾笑:「這個……因為小姨太奇怪了……」
吳少英伸手颳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鬼靈精,你想太多了。表舅自然不可能答應跟你小姨訂親的,因為你姥爺才去世,守孝期間怎能訂親呢?表舅只是……」他頓了一頓,「只是向你姥姥許諾,三年之內不會娶妻而已。」
秦含真睜大了雙眼:「表舅,你年紀可不小了……」吳少英也有二十好幾了吧?這麼大年紀還沒娶妻,又不是沒家沒業的窮光蛋,身上還有功名,在古代是極為少有的。這本來就會惹人非議,如今他還說未來三年內都不會娶妻,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他是想三年後娶關芸娘嗎?!
吳少英沒有回答,只是再颳了一次秦含真的小鼻子:「好啦,桑丫頭,這是大人的事,你不用多管。今日過後,表舅還會再去秦家幾趟,但未必有跟你單獨說話的機會。再過些時日,表舅就要回家去了,不久之後出門遊學,會有很長時間不回來。所以趁着今日有空,把這匣子東西給你。記得收好了,可千萬別弄丟。」
秦含真很想問清楚些,虎嬤嬤卻在這時候回來了。進門看到吳少英,她有些意外:「吳舅爺怎麼在這裏?來看我們姐兒的?」
吳少英起身道:「方才在外頭聽說桑姐兒今日精神不好,過來瞧瞧。看着似乎倒比她上回來時好些了,臉上的肉也多了些。想來桑姐兒再休養些時日,就會大好了。」
虎嬤嬤道:「是呀,這些日子姐兒在家多吃多睡,藥也一天三頓地喝,從不嫌苦。老爺、太太都說姐兒如今乖巧多了。」
吳少英就是跟虎嬤嬤寒暄兩句,然後就出去了。虎嬤嬤給秦含真穿那件孝衣的時候,發現了她手裏的小匣子:「這是哪裏來的?」
「表舅給我的。」秦含真說,「雖然他說只是小玩意,但我聽他的口風,應該挺值錢,要好好收起來,不能摔壞了,回去了交給祖父看管。」
虎嬤嬤拿起木匣子細看:「呀,這好象是機關匣。這會子多有不便,晚上再打開來看吧。」她幫着收好了小匣子,又幫秦含真換了孝衣,聽到外頭人喊吉時到了,連忙抱着秦含真出去。
關老爺子的出殯儀式相當風光,除了他的親友與同科外,曾經在他學堂讀過書的人都在路邊設了祭棚,送葬隊伍浩浩蕩蕩開往城外的山上,半個縣城的人都能聽到哭喪聲與哀樂聲。親友們都道吳少英是個知恩圖報的好晚輩,成全了關老爺子的死後哀榮,又夸關老太太好心有好報,養大了外甥,如今他有了出息,她也能過上好日子了。
關老太太在女兒媳婦的攙扶下,一路將老伴送到了山上提前看好的墳地。聽着周圍人的議論和恭維,她心中卻只有苦澀。
轉頭看一眼兒媳,她面帶幾分沮喪,聽到旁人的話,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再轉向另一個方向看女兒關芸娘,她拿着塊素帕低頭抹淚,眼角嘴邊卻流露出幾分心滿意足的甜蜜。
關老太太暗嘆一聲,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關大舅與關舅母其實都心知肚明,只有關芸娘還看不清。關家對吳少英確實有養育之恩,但如今吳少英為關老爺子風光大葬,又孝敬了關老太太一百畝中上等田地,任誰都會說他是個知恩圖報的好人。即使他將來拒絕娶關芸娘,也不會有人說他半句不是。
而吳少英如今明明已是大齡光棍男,卻還在關老太太面前許諾三年不娶,就更顯得關家咄咄逼人。關芸娘以為這是因為自己在孝期內不能說親,吳少英許諾三年不娶,是暗示三年後會娶她的意思。其實,吳少英從頭到尾都沒這麼講過。他三年不娶,卻可以先訂親,三年後再舉行婚禮,那時關芸娘又能如何?
如今吳少英是未補官的監生,關芸娘要嫁已是高攀。若三年內吳少英高中進士,她更是配不上了。關芸娘再哭,再鬧,都不會有人為她說話。
吳少英為了不留人話柄,甚至以遊學的名義,在臨近冬天的時候,離開米脂出門遊學,連留在老家都嫌離米脂太近。他若是一去不回,關芸娘與他並無婚約在身,三年之後成了老姑娘,想要議親,都找不到人了。到了那時,她只能聽從母親兄嫂的安排,尋個人家先出嫁。事後吳少英再回米脂,關芸娘又有什麼臉面去怪他呢?
吳少英與關家上下,本來十分親近,是感情深厚的親人。如今卻要以這種方式對親人加以提防,實在是造化弄人。然而關老太太、關大舅與關舅母都知道,這事兒怪不得他,都是關芸娘鬧得太過分了。只因她亂說話,關氏與關老爺子先後送了命,連關家人都無法再原諒關芸娘,更何況是吳少英呢?若不是關老太太還在,也許吳少英一走了之,也未可知。
關老太太如今最後悔的只有一件事:當初吳少英回來的時候,如果她沒有因為他仍舊未娶妻,小女兒對他有意,就出於私心想要撮合他二人就好了。
吳少英一再婉拒結親之意,她還不肯死心,反而幫着小女兒勸說外甥,令小女兒芸娘心中執念越來越深。而丈夫從芸娘處得知後者有意吳少英時,她又沒有及時說出實情,以至於他誤會吳少英與芸娘有約定在先,移情長女蓉娘在後,從而導致後來的大禍。雖說她心裏總埋怨丈夫對待長女太過苛刻,把長女逼到了絕路,但如果她早早說出實情,丈夫又怎會誤會呢?
可惜這個世上沒有後悔藥。關老太太一步步往山上走,只覺得腳步越來越沉,眼淚直想往外流,怎麼都停不下來。
等送葬隊伍回到關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一路上,秦含真是被虎嬤嬤與虎伯輪流抱着應付過去的。但太陽曬着,冷風吹着,她又頭疼頭暈了,一張小臉慘白慘白地。
秦老先生見狀,便向關家人提出要帶孫女兒回去了。關老太太這會子也累得躺下了,關大舅夫妻倆忙着送別親友賓客,騰不出空來,關芸娘直接躲回了房間偷懶,自然沒人挽留。吳少英親自送老師一行回了王家宅子,約好明日回秦家的時辰,方才折返。
秦含真累得恨不得直接睡過去,虎嬤嬤把從家裏帶來的麵茶煮了,給她餵了半碗下去,她才算是打起了精神。
等虎嬤嬤虎伯他們忙着準備午飯的時候,秦含真招手喚來了秦老先生,把吳少英送的那個匣子給他看:「吳表舅給我的,說是我將來出嫁時給我添的妝,叫我小心些,別摔壞了,回家拿給祖父瞧,請祖父幫我收起來。」
秦老先生有些吃驚,在炕邊坐下,拿過匣子看了看,笑道:「這是機關匣子,少說也有近百個年頭了,倒有些意思。這應該是前朝的舊物。我聽說少英家原是吳堡一帶的大戶,祖上還做過京官,雖說叫族人將家產奪了去,他那族人倒也不是俗物,不曾將這些舊物埋汰了。瞧這匣面的包漿,就知道他們把東西保存得很好。」
秦含真訝然:「這是古董?那要怎麼開鎖呢?」
秦老先生沖她神秘笑笑:「這個可是有決竅的,桑姐兒看好了,千萬別眨眼。」
也不知道秦老先生是怎麼弄的,就這麼在匣底輕輕一抹,匣子就打開了,從左側拉出了一隻小抽屜來,露出了裏頭用綢布包裹的兩件成年男子手指大小的物品。
那匣蓋完全就是騙人的!
秦含真睜大了一雙眼睛:「祖父,您是怎麼打開的?機關在哪裏?」
秦老先生笑而不語,只將那兩個綢布小包取出,就把匣子丟給秦含真玩兒去了。
秦含真翻來覆去半日,才弄清楚了機關所在,原來還以為是匣底年代太久遠了,保養不好木料產生了縫隙,但其實那就是開關!
秦含真嘆道:「這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她歪頭看向祖父,「您怎麼一眼就看出來了呢?」
秦老先生頓了一頓,淡淡笑道:「見得多,自然就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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