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落荒而逃。
不逃,她還能做什麼呢?她到今日才發現,原來許氏也會有這般強硬的時候。這令她疑惑不已,難道許氏不擔心自己會背上恃強凌弱的名聲了麼?她捨得自己三十年的賢名?
許氏對她的想法大不以為然。如果做了三十年的賢良人,還會因為妯娌幾句抱怨咒罵而被人指責,那她這三十年的賢良人也做得太失敗了。別說她的賢良名聲早已在公眾心目中根深蒂固,而薛氏因為擠不進權貴圈子,而名聲不顯,甚至還因舊時背棄夫家的行為而常受非議,根本無法對許氏的名聲造成什麼威脅,就算薛氏真的在外頭亂說許氏的壞話,還有人信了,許氏也沒什麼好害怕的。她都這麼大歲數了,兒女都已各自嫁娶,再過幾年連孫子都要娶孫媳婦了,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相比之下,難道不是二房更需要擔心名聲的問題麼?
倒是姚氏有些擔憂:「夫人,瞧二太太這模樣,她真會答應分家之事麼?」
許氏淡淡一笑:「她答不答應,有什麼要緊?我已經跟她明說了,三房那邊也有此意,接下來就由不得二房做主了。」
薛氏還不知道,在秦柏提出分家後,許氏也提了分家,是兩房早已議定的事。她只當許氏提分家,是在嚇唬自己,威脅自己。她又是氣憤,又是惶恐,還有點兒震驚。離開松風堂後,她也不回自己住的紈心齋,而是直接去了兒子媳婦住的福貴居,將事情告訴了他們。
秦伯復煩心不已,又埋怨起了母親:「您衝着伯母說那些難聽的話做什麼?眼下正是需要長房出力的時候,您就不能多說幾句好話麼?心裏不高興了,回來對着我們說就是,何必非得當着她的面罵人?平白得罪了人不說,分家之事,好不容易三叔沒再提了,如今倒好,因着母親氣着了伯母,她又提了。這回長房三房都提了分家,還不知道只是說說而已,還是真的要分。倘若真要分家,我們怎麼辦?!」
薛氏氣極:「你光顧着怪我,也不想想許媺都說了些什麼?!她直說我們儀姐兒不能嫁進蜀王府,就算蜀王妃喜歡儀姐兒,她也要壞了我們的好事!你說我能不生氣麼?!就因為她說了一句分家,你就怕得這樣,連你老娘都怪起來了,你還真是孝子呢!」
秦伯復不耐煩地扭開了頭,小薛氏小心地問:「那……夫人既然反對,這門親事是不是就不能成了?今日蜀王妃到家裏來做客,可曾提起儀姐兒的事?」
薛氏一噎,有些訕訕地:「婚事未必就不能成。今兒蜀王妃來時,也沒有多說什麼,我告訴她儀姐兒是生病了,才不能去見她,她只說讓儀姐兒好生休養,別的話一句不提。我剛說等儀姐兒病好了,就帶她去王府給她請安,蜀王妃還沒接話呢,姚氏就插嘴進來,提起了別的事,真真氣死人!若是沒有她壞事,蜀王妃早就答應了。」
小薛氏卻是嘆了口氣:「太太,蜀王妃若真有心,不會這般冷淡的。至少,儀姐兒病了,她也該多問兩句病情。這門親事,看來是真不能成了。既然長房不肯幫忙,說的理由也在理,太太又何必強求呢?京城還有許多好人家,只要咱們退一步,夫人興許會幫儀姐兒尋一門好親,也未可知。」
薛氏不以為然:「哪兒還有比蜀王府更好的親事?這事兒你不懂,就別囉嗦了。除了反對這門親事,你還能說點別的麼?!」
小薛氏發愁地看着她,心中暗暗叫苦。婆婆就好象是昏了頭一般,這可怎麼辦哪?
倒是秦伯復,在聽完母親的話後,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有些不甘不願地說:「母親,儀姐兒怕是真的沒法嫁進蜀王府了。長房伯母的話其實有些道理,從前是我們疏忽了,沒留心輩份這事兒。就算長房肯幫我們牽線搭橋,促成儀姐兒與蜀王幼子的親事,蜀王夫妻倆也未必會答應的。如今蜀王幼子還不曾入繼皇家呢,他們又怎會叫他冒着被天下人責備的風險?就算蜀王府有太后這個助力,他們也還要提防其他有同樣企圖的人,免得叫人抓住了把柄。這種時候,再小心都不為過的。」
薛氏瞪大了雙眼看着他:「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盤算了這麼久,眼看着蜀王妃對儀姐兒還挺喜歡的,只需要再下點兒功夫,然後往太后面前求一求,就能成事了,結果你這時候才說不行?!」
秦伯復正色道:「既然成不了事,就不必勉強。我還慶幸,母親並不曾向蜀王妃提起婚事呢,否則蜀王妃一旦回絕,日後見面也是尷尬,就別提後事了。如今長房伯母倒是提醒了我,其實塗家也是不錯的。太后娘家,一樣尊貴。無論哪個宗室子弟能入繼皇家,都要對塗家恭恭敬敬。若是蜀王幼子得了那個位子,他對塗家只會更加親近。只是我們儀姐兒乃是嫡出,若真要結親,就得挑個嫡子,不能象長房伯母說的那樣,嫁個庶子了事。」
薛氏都快氣死了:「你你你……你這個不孝子!你除了氣我,還會做什麼?!我費了那麼多心思,你因為許媺一句話,說不干就不幹了。你到底有沒有把老娘放在眼裏?!」
秦伯復皺眉道:「母親,您冷靜些。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薛氏冷笑:「我就意氣用事了又如何?!我就不信了,以我們儀姐兒的家世、美貌,憑什麼就做不了皇后!」
秦伯復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又斜了妻子小薛氏一眼。小薛氏毫無所覺,只苦苦哀求婆婆:「太太,您別衝動。事關儀姐兒終身,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吧!」薛氏只不理會。
秦伯復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也罷,我先去三叔那兒探探口風。如今這府里,若說有誰能勸動長房伯母,恐怕就只有三叔了。無論如何,不能讓長房向蜀王妃或是塗家提起親事。這口一張,我們儀姐兒就只能任人擺佈了。分家之事,也不能再提起。沒有了長房與三房庇護,我們二房沒有爵位護身,一旦分家出去,就成了區區六品官員之家,還提什麼聯姻高門大戶?!」
薛氏聞言,總算消了一點兒氣:「你三叔?他能聽你的話麼?分家本就是他先提出來的!」
&試試怎麼知道?」秦伯復道,「三叔說要分家,多半是在氣頭上。母親您若是少到三叔三嬸面前招惹他們,興許他們就不會再提了。三個房頭,就數三房在京城根基最淺。三叔之所以帶着一家子,擠進清風館,不就是想要借承恩侯府的力,助老四在京城裏站穩腳跟麼?若真的分了家,他連長房的助力都要失去了,他只剩個侯爵的虛名,又有什麼好處?」
薛氏覺得兒子這話甚有道理,有些不甘不願地說:「那你去吧。若秦柏真箇願意站在你這邊,大不了我往後少罵他那鄉下老婆幾句就是。」
他們母子倆打的如意算盤,可惜,秦柏不大買賬。
秦伯復到了清風館,才提起一個話頭,秦柏就猜到他要講什麼了,直截了當地說:「分家是我的主意,我也跟大哥大嫂談過了。他們亦覺得眼下已到了分家的時候。你已長大成人,很該分門立戶了。你父親早逝,一直是我們兄弟心中的憾事。若他能看到你如今兒女雙全、事業有為、頂門立戶的模樣,一定會為你驕傲的。你放心,分家的時候,我會在旁盯着,該分給你的田宅、財物,一樣也不會少。我還會再請幾位親友來做見證,將財物全數交割清楚,也好讓外人知曉,長房多年來護持你們孤兒寡母,頗為費心。如今功德圓滿,也算是一段佳話。」
秦伯復聽得目瞪口呆。
照這意思,分家之事已是定局了?秦柏還要請親友來做見證,說什麼長房一直護持着他們二房孤兒寡母,如今他長大成人了,有兒有女,也做了官,就公開分家,將該他的田宅財物分給他,從此功德圓滿……這是在為長房說好話?長房不但沒有仗勢欺人,反而還成了庇護弱小的好人。若是二房不答應分家,他秦伯復是不是就成了貪圖侯府富貴的小人?!
他從前怎麼就沒發現呢?不聲不響的三叔,原來才是真正厲害的那一個!大伯父承恩侯秦松,不過是嘴巴叫囂得厲害罷了,真正耍起手段來,那根本沒法跟三叔比。對上大伯父秦松,他一點兒都不害怕,隨時隨地都能往對方頭上潑污水。但對上三叔秦柏……
秦伯復勉強幹笑了兩聲,咬了咬牙,勉強笑道:「三叔盛情,侄兒銘感於心。從前侄兒公務繁忙,少有來向三叔請教的時候,竟不知三叔如此好口才。因侯爺之故,三叔在西北荒廢三十年,委實是可惜了。若您能早早回京,說不定如今都登閣拜相了呢!」
秦柏微微一笑,輕撫長須:「好說,好說。如今的日子清閒,其實也不錯。」
秦伯復有些坐不住了,隨意說了兩句場面話,便匆匆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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