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雖是一介沙場老孺,但也並不只是只知刀槍,對於驟然封侯此事,她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因為在她看來,自己一介女子之前被加封左都督已是破例之隆恩,如今更成國朝數百年來第二個加封侯爵以上的官員,這無疑會樹大招風,甚至被架在火上烤。
秦良玉可以接受戰死沙場,但卻不想因為官爵太顯而被群臣妒忌和中傷,幾十年宦海生涯也讓她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人言可畏,所以她想也沒想就乾脆直接咚的一聲跪了下來:「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公侯之位崇高尊貴,微臣不過一土司之婦,實在無顏受此殊榮。」
「額」,朱由校倒是沒有想到秦良玉會拒絕,說到底,他雖然當了十多年的皇帝,但也還沒有看透所有人的人心,在他看來,自己封秦良玉為侯,秦良玉必定也是同王思任突然被自己提為翰林院侍講學士一樣興奮得很,卻沒想到秦良玉直接回絕了這世襲罔替的侯爵之位。
秦良玉自然知道自己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直接拒絕朱由校肯定會惹得陛下朱由校不喜,但她可不想成為第二個吳襄和吳三桂父子,在被封王后沒多久就被滿門抄斬,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雖然秦良玉也算是第一次才見到當今天子朱由校,但她對朱由校的了解程度並不淺,在她看來,當今這個帝王可是一個十足的心狠手辣的主,處事果斷且大氣,封你王侯時從不拖沓,但殺你時也不拖泥帶水,同樣乾脆。
秦良玉知道自己石柱土司的白杆兵雖然在平定奢安之亂中功勳顯著,但萬萬也沒有到值得封侯的地步,更何況自己還是土家人,雖說大明對於官員任用倒不拘泥於漢夷之分,但到底漢夷有別,更何況這些年來,西南各土司不安分者居多,先有楊應龍後有奢安兩土司,朝廷已對西南土司是大不放心,如今所謂的改革先鋒馬士英已做四川巡撫,更是釋放出要改土歸流的信號,而在這個時候而如今陛下驟然要封自己侯爵,這是不是要動自己石柱土司的徵兆?
雖然自己石柱土司在平定奢安叛亂中立下不小的功勳,但到底是整個四川地區最有實力的土司,麾下白杆兵也是唯一一支可以威脅四川地方朝廷政權的軍事力量,而石柱又處在重鎮重慶附近,東可進湖廣威逼宜昌,鎖夔州天險,西可攻成都,挾天府之富,擴兵百萬,割據一方。
拋卻自己石柱土司因到底是熟番(漢化程度較深)多年以來一直奉朝廷之命是從,從歷代歷史故事中可以知道,作為一個有志獨掌天下的皇帝,是很難容忍自己石柱土司這樣一個有一定軍事實力的半獨立政權存在的,而且還是大明的腹地,不必朝鮮。
連吳襄和吳三桂父子也落得個凌遲處死的下場,自己若是受了這個侯爵之位,雖有微薄之功,只怕也會被陛下看成自己有進一步提升政治地位的野心,而開始對自己石柱土司心存芥蒂。
所以,秦良玉是萬萬不敢接受此侯爵之位的,她寧願現在讓朱由校感到不悅,也不願意日後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朱由校倒是不知道秦良玉想到這麼多,他知道西南一帶土知府土知縣甚多,這些半獨立的寨子時降時叛,又身處深山之中,即便剿滅一不過數千人的叛亂,朝廷都會付出很大的財政代價,萬曆時期的楊應龍叛亂就是個例子。
如今大明四海皆平,國威彰顯於南北,除西邊之歐羅馬諸國未予以震懾外,在整個亞洲,已無可威脅大明之任何力量,朱由校也就有時期好好理一理這西南的事。
縱觀整個大明兩百多年歷史,西南諸省發生之叛亂幾乎每朝每代都有,雖不至於影響中央統治根基,但也有很有幾次叛亂直接影響了大明整個國勢,如正統時期的思任發和思倫發之變耗費了大明大量錢財,為後來土木堡之變也埋下了基礎。
嘉靖年間的古田僮族韋銀豹、黃朝猛之亂也給後來平定倭亂和抗擊北方俺答造成了很大的財政壓力。
朱由校不想日後繼續將大明大量的財政收入耗費在這無休無止的土司之亂上面,便想着一勞永逸地將這些土司都直接推平,而在這個過程中,石柱土司無疑會扮演者很重要的角色,朱由校並不是懼怕石柱土司的軍事實力,以現在大明朝廷軍隊的立體軍事作戰實力,在整個世界已無可戰敗大明軍隊之敵,因為無論是作戰思想還是裝備已經不是一個量級。
但朱由校不得不考慮石柱土司支持自己與叛變自己所帶來的改土歸流上的成本多與少,如果石柱土司站在朝廷這邊,朝廷可以利用石柱土司卻平定其他叛亂的土司至少可以讓那些土司明白,連石柱土司都乖乖遵從朝廷改土歸流之策,更何況其他胳膊遠遠沒有石柱土司胳膊粗的土司們,也敢對抗朝廷?
另外就是,石柱土司的白杆兵擅長的就是叢林作戰,後勤成本比較小,一旦有土司叛亂,用石柱土司的白杆兵在未來去平定一些頑固土司的叛變既可以削弱石柱國的實力也可以減少軍事支出。
畢竟出動一營白杆兵和一營大明陸軍的代價是不一樣的,而以白杆兵對付這些土司兵也是綽綽有餘,犯不着要用大炮卻攻打還用竹子做武器的軍隊,而且有時候效果還並沒有用白杆兵或者狼兵好。
這也是朱由校要封秦良玉為侯且世襲罔替的原因之一,既然以後要用石柱土司的白杆兵為自己的西南改土歸來事業做貢獻,區區侯爵,他並不會吝嗇而捨不得開,而且對於石柱土司在歷史上的表現他也是信得過的,原本歷史上,這支土司白杆兵是屢次阻止張獻忠入川的唯一力量。
朱由校的如意算盤就是以封秦良玉為侯爵為信號安撫住因改土歸流而躁動不安的心,同時勉勵石柱土司接下來繼續矢志不渝地站在朝廷這一邊。
但沒想到的是,這位老將軍秦良玉居然拒絕了自己的示好,到底是自己這個世襲罔替的侯爵之封的禮物含金量太大嚇着了她,還是她除了有男兒的豪情壯志以外也有女人特有的安危意識,猜到自己這是要她的家人在未來流更多的血的緣故?
朱由校的確有些惱怒,這位素來為他所敬重的秦老將軍居然拒絕了他,不僅僅是面子上掛不住也讓他的計劃被完全打亂。
朱由校看向了大學士李明睿,這種情形或許李明睿這老狐狸能看明白,也能找到妥善的辦法,自己最好先不開口,畢竟自己作為帝王也不能求着這秦良玉一定要接受這侯爵之封。
李明睿也覺察到了陛下朱由校的示意,他便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但事實上他對這個秦良玉並不了解,作為一介文臣,對於武官素來是不放在眼裏的,更何況不過是個土家族出身的老女人,作為堂堂的內閣大學士,李明睿從來都沒注意過秦良玉。
但現在陛下要他出來說幾句,他也就不得不站出來,暫且壓住對於陛下為何如此看重秦良玉的驚訝且不提,李明睿腦筋一轉便猜到了秦良玉的顧慮所在,他不是朱由校,知道秦良玉在原本歷史上的表現,因而他也就能夠體會到一個非漢族出身的武臣在突然被封以世襲罔替之侯爵後的感受,只怕驚喜之餘更多的是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於是,李明睿便很恭敬朝朱由校行了一禮:「陛下,想必秦老將軍是嫌侯爵之位太低,吳氏父子尚且能封王,為何秦老將軍不能得一國公耳?」
李明睿這話既是說給朱由校的也是說給秦良玉的,所謂當局者迷,旁光者清,陛下朱由校久居上位,習慣了以帝王權術玩弄大臣於鼓掌之間,以為大臣都是賤貨和門下走狗,賞你胡蘿蔔,大臣們都會開開心心的接着,而殊不知大臣們也是有智慧的生物,未嘗不會懷疑胡蘿蔔的背後是不是有高高舉起的大棒。
朱由校一聽李明睿的話,便明白了過來,知道秦良玉是在顧慮什麼。
而李明睿的話,在說給秦良玉聽後,秦良玉也自然明白李明睿這是在火上澆油,故意激將自己,言外之意很明顯,如果自己不接受世襲罔替的侯爵之位就是野心太大,嫌棄侯爵之位太低,而不願意接受,之所以拒絕是想逼迫當今聖上封自己國公,甚至要像關寧軍吳氏父子一樣才好。
秦良玉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討厭一個文官,尤其是像李明睿這樣顛倒黑白的文官,害得自己平白無故地背了一個欲求不滿野心勃勃的黑鍋。
李明睿的話很明白,你秦良玉無論顧慮什麼,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你必須得接受,否則就是想逼迫皇帝陛下封你更大的爵位,你就是有野心。
朱由校很欣賞李明睿這樣的狡黠,一句話就把秦良玉逼入了尷尬的局面,而朱由校也頗為配合的拉下臉來:「秦老將軍難道真是嫌侯爵之位太小,不肯俯就,而想要朕封你為國公,乃至是王爵?」
被李明睿突然直接坑了一把的秦良玉哪裏敢再矯情,而且陛下這麼一問等於是在給她下最後通牒:你要不要這侯爵,要就繼續誓死效忠朝廷,不要則是懷有更大的野心,和吳氏父子是一路貨色。
「微臣不敢違拗陛下之言,微臣接受陛下之侯爵之封,奴家一介女流,卻沒想到今日能得此隆恩殊榮,歡喜之至竟有些得意忘形,以至於方才說了些不敬之言,還陛下恕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秦良玉不是不懂官場套路,若不懂,她一介番夷人又是一女子,如何能成功上位成為一時之女中豪傑,還官居一品,成為整個西南武官中第一人。
所以,李明睿這麼一說,她就忙不迭改變了注意,接受了這個世襲罔替的侯爵之封,用李明睿的言外之意,無論你願不願意都得接受,否則就是居心叵測。
「如此甚好,李明睿,將此事傳遍天下,告訴劉若愚,讓他着東廠的人到處去散播,傳遍天下,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是不會虧待任何一個為大明做出卓越貢獻的人的」,朱由校很是激動地說道,他的目的就是要讓全天下的土司都知道秦良玉的故事,要讓還站在朝堂這一邊的大部分土司或者寨門繼續堅定對朝堂忠心耿耿就得讓他們知道跟着朝堂平叛土司之亂會得到什麼樣的好處。
秦良玉卻是頗為不爽利的瞪了李明睿一樣,這一瞪卻真猶如鷹視狼顧一般瞪得李明睿不由得退後了幾步。
李明睿卻只是淡淡一笑,他自然知道這位秦老將軍心裏是恨透了自己,但這又能如何,自己是為陛下解決問題,又何必在乎你這個老將軍的顏面,再說是你讓陛下弄得難堪,自己作為人臣,自然是要幫陛下扳回一局的。
此時,四川巡撫馬士英等地方官也頗為識趣,直接當着陛下的面,向秦良玉賀喜道:「恭喜老將軍步入勛貴之列,國朝定鼎兩百餘年來,至此第一位女侯爺,可謂千古未見之罕事矣。」
秦良玉自然知道馬士英等地方官並不是真的替自己賀喜,文武官員素來是有芥蒂的,如今當着陛下的面為自己賀喜,自然也是為了在陛下面前表現一番,藉機讓自己更加難堪,但秦良玉除了心裏罵這些人是老狐狸外也別無辦法,官場上就是這麼虛偽而又一團和氣,她必須得適應這樣的環境。
只是李明睿來向秦良玉賀喜的時候,秦良玉還是不由得哼了一聲,只說了一句:「閣老相賀,貧賤之人擔當不起」,朱由校見此倒是不由得笑將起來,他並無要看這秦老將軍笑話的意思,便忙笑着解勸道:「諸位愛卿可別這樣,將相不和乃國之大忌。」
朱由校這麼一說,秦良玉和李明睿都略顯尷尬的紅了紅臉,忙應了一聲:「是!」而這時候,朱由校也提點馬士英一句:「馬士英,日後改土歸流之策,你還得多多依仗忠貞侯才是。」
馬士英也連忙稱是,他自然知道陛下如今封秦良玉為侯就是在為他的改革鋪平道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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