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木子洵的腿還是好的。那時候他才二十三歲,正是慕少艾的時候。
木子洵心裏有個秘密,他每天悄悄關注一位叫做繡雯的姑娘。
那姑娘在他院裏管事,把他的小院管理得妥妥帖帖。是個心靈手巧,又愛笑的女孩兒。
木子洵本來打算,要是再喜歡繡雯一點,就跟自己的母親說說,娶了繡雯做妻子。
只不過還沒喜歡到那個地步,突然有一天繡雯就失蹤了。同時失蹤的還有她的家人,聽說去了國外給家中獨子治病,從此杳無音信。
同一年,木子洵的腿開始作痛,醫無可醫,到最後全然癱瘓,只能靠輪椅活動。
又過了兩年,他母親去世。
「我一直以為,繡雯跟她家人去了國外,豈知道……竟然……」竟然是在井裏發現了伊人屍骨,這叫細膩感性的木子洵難以接受,一度流淚。
「洵哥,節哀。」作為發現者,許逸聽了木子洵的故事之後,很同情這個男人。他拍了拍木子洵的肩膀,說起更重要的事情:「我覺得繡雯姑娘,她突然出現是有目的的。」
相比起木子洵的悲傷,許逸對這件事懷着很大的疑惑。
木子洵控制了一下情緒,抬起頭問道:「小逸,你跟我說一下,昨晚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時繡雯的屍骨,已經收斂了起來,不日送去下葬。
「洵哥,如果我說,我昨晚確實看到了繡雯姑娘,你會相信我嗎?」許逸的問題,令木子洵陷入愣怔,然後這個男人點點頭,悲傷地說:「我信你,你是第一次來木園,也許你就是繡雯的有緣人,她一直在等着你來救她。」
這說法就太玄了點,讓許逸深感壓力山大,他笑了笑說:「姑且是吧,總之我看見了她,還聽見一些話,你附耳過來。」
木子洵聽罷,當真附耳過去,不疑有他。
聽完許逸的陳述,他睜大雙眼,感到不可置信。
「是與不是,去證實一下不就知道了?」
當下,許逸就和木子洵一起去那道院門,尋找那繡雯藏在門縫裏的東西。
最終他們找出一個油紙包裹,從裏面取出一張已經褪色的紙人。那紙人上寫着木子洵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而紙人的雙腿上,分別插着兩根針。
這就是木子洵不良於行,雙腿癱瘓的詛咒,尤其惡毒。
「果真是她!」木子洵拿着那紙人,目眥欲裂,恨不得親手撕了那四夫人:「枉我對她萬般敬重,沒想到她竟然暗算於我,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別人家的家務事,許逸不好插嘴,便閉嘴不語。其實心裏卻很清楚,那四夫人說來說去,也不過是為了自個的親子,木子恆。
木子洵又道:「既然如此,那我母親是否也是……」
許逸知道他想說什麼,這會兒忍不住插嘴:「既然那四夫人不敢下重手,那斷然不是的。」
木子洵便沉默了下去,這儒雅斯文的男人,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
「子洵少爺。」有位大叔進來說道:「子恆少爺回來了,正在老爺那裏請安。他遣何九來說,一會兒過來看望少爺。」
「我知道了。」木子洵擺擺手,沒有往常的高興。
等那大叔走了,他跟許逸說:「小逸,實不相瞞,你和你的朋友振北在客廳的談話,我無意中聽了幾句。好像跟子恆有關?能告訴我嗎?」
木子洵是正人君子,當時並非有意偷聽,他停在那裏不出來,只是出於禮貌。
許逸很相信木子洵的人品,他猶豫了一下,點頭說:「可以告訴你,但是信不信在你。如果你不信的話,就當作我什麼都沒說過。」
「我相信的,你何必要騙我。」木子洵也很相信許逸。
許逸便從柳州那天晚上說起,到他來蘇州前一天晚上被鬼敲窗的事件,以及那條布條,都告訴了木子洵。
「正好我帶在了身上,給你看看。」那布條就在許逸的褲兜里,掏出來還帶着一絲體溫。
那木子洵看見,竟然失神了片刻,然後吶吶地告訴他說:「這是子恆的字跡,沒錯。」
「那就對了。」許逸瞧見那位大叔又來了,便說:「你先去見他,什麼都別說,就當做他真的是你弟弟。我和胖子暫時不出現,以免打草驚蛇。」
「好。」那木子洵點了點頭,突然握住許逸的手掌,說道:「小逸,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
被一個美人殷殷地望着,就算他是個男的,而且還是個年紀不小的男的,也頗讓人心裏一酥。
更別說木子洵這種,感情純粹,又意外單純的人,簡直就讓許逸又好笑,又心疼他。
便拍拍他的手說:「好了,你收拾一下情緒,去見木子恆,記住千萬別露出馬腳。」
「好。」木子洵應道,竟有幾分乖巧的味道。
許逸看着他漸遠的背影,搖頭失笑。
他猜得出來木子洵此刻的心理變化,也許是因為一時之間,備受打擊,整個人脆弱了下來,就下意識地對身邊的人產生了依賴感。
因為木子洵身邊,真心對他的人太少,能信賴的人也太少。
許逸站在這邊看別人,殊不知自己和木子洵也成為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那粽子爺爺,不耐煩扮胖子去摻和繡雯的事情,便借說昨晚沒睡好,要回屋裏補眠。
許逸一向知道他貪睡,便什麼也沒說,喊他趕緊去睡覺。
那粽爺在屋裏假睡了一覺,想起昨夜那倆人的眉來眼去,便耐不住好奇,起來看看那兩位又在作什麼妖。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恰好他一來,就看見許逸和木子洵有說有笑,你拉我扯。
光天化日之下,簡直有傷風化。
粽爺的眼睛閃了閃,抬腳要走。
「胖子,你醒了?」許逸滿臉笑容,朝他跑了過來,問道:「你餓不餓?吃了早餐沒有?」
那胖子懶洋洋道:「沒吃,昨晚看了死人骨頭,沒胃口吃。誰知道那口井的水,是不是就是我們喝的水。」說得好像他真的怕了一樣。
「不是吧?現在哪還有人喝井水,你多慮了。」許逸帶他去找東西吃,順便告訴他:「木子恆回來了,洵哥現在去見他。我們準備怎麼辦?跟那東西死磕嗎?」
當初決定來的時候,許逸只是抱着把事情弄清楚的目的,順便看看能不能告訴木家。
現在這情況,木子洵顯然會相信他的話,就算不信也可以去證實。也就是說,其實許逸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了,因為跟人家死磕,他暫時還沒那個本事。
「道長和王哥都不在,我看你就安分點兒吧。」連趙振北也在勸他。
「對,我看也是,要不……我們明天就走?」反正目的也達到了,接下來就是木家自己的事兒。許逸已經做好了深藏功與名的準備。
「呵,這麼快就走,你捨得你的洵哥嗎?」那胖子竟然打趣道。
「什麼我的洵哥,明明是正當關係,怎麼到了你嘴裏就污了起來?」許逸氣笑了,說胖子純粹嫉妒:「你放心吧,我再喜歡他,也只是萍水相逢,跟我年長月久的好兄弟,還就只有你。」
「哦,你不怕你走了,那東西會害了木子洵?」
這倒是一個問題,成功讓許逸動搖起來,他說:「你考慮得也是,那就再觀察觀察?」
提出問題的胖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當天晚上,木子洵派人來告訴許逸和胖子,木子恆要留下來吃晚飯,問他們可否一起。
許逸略想一下就答應了,雖然很慫,不想跟那鬼東西一起吃飯,可是不見面怎麼觀察?
順便許逸還想弄清楚,那東西究竟是楊阿大,還是別的什麼?
那木子恆病了一場,再見面的時候,許逸覺得他清瘦了不少。原本有些肉的臉龐,瞬間變成了瓜子臉,再配上他略顯中性的身材,就有點扶風柳弱的味道。
不過那只是外表,許逸仔細觀察一下木子恆,就發現他果真不一樣了。
印象中見過兩面的木子恆,為人比較外露,雖然故作成熟,但其實不諳世事,還是個單純無害的小青年。
眼前這個木子恆,清清冷冷地,渾身沒有一絲煙火氣兒,就好像那天上的月亮似的,十分冷艷高貴。
而且木子恆好像不認得許逸和胖子了,也就是說,現在的木子恆並不是楊阿大,而是其他東西。
想到這兒,許逸不由一陣發憷。
可是來都來了,在不能退縮的情況下,他唯有硬着頭皮上。
木子洵拿不準現在是什麼情況,他明明在電話中和木子恆提過許逸和趙振北,但是木子恆顯然不放在心裏。
也怪假的木子恆開頭那幾天神志不清,沒有獲得真木子恆的記憶,根本就不記得許逸和趙振北。
不過按照這粽子的性格,他就算記得也是這冷艷高貴的范兒,改不了了。
可見他的道行與許逸身邊的粽爺相比,還是差了點兒,也太自傲了點兒。
「子恆,還記得我們在柳州見過面嗎?」許逸上前兩步,準備嘮嗑幾句就入座。
那木子恆垂着一雙眼,淡淡解釋說:「我在柳州病了幾天,有些渾渾噩噩,好些事情都不太記得了。」
而這個假的木子恆確實聽何九說過,真木子恆跟幾個盜墓賊有過兩面之緣。
盜墓賊?
木子恆的眼睛突然一睜,抬頭盯着許逸的臉龐看。
光是看臉倒是沒什麼打緊,當他看到許逸手腕上的佛珠,他就挑起了眉頭。
順着木子恆的視線,許逸也看向自己的手腕。當他得知木子恆關注的東西,竟然是自己的佛珠,就猛地想起那照遠小和尚說過的話。
那照遠小和尚曾經對許逸說,這串佛珠實為功德珠。此珠一出,惹無數修道之人爭相覬覦。
到目前為止許逸還是搞不清楚,自己突然能見到鬼魅的緣故,到底是因為這珠子,還是因為本身的變化。不過仔細琢磨那德誠和尚的回答,再結合照遠小和尚的話,不難總結出鬼魅與珠子可能無關。
於是許逸也挑起眉頭,心中想道,你一個粽子,瞅什麼瞅?
木子恆眼睜睜地看着他,用另一隻手掌把珠子給蓋住了。
「二位請入座。」木子洵溫言細語,把許逸和趙振北請入席中,並親自倒上茶水。
因木子恆把許逸和胖子給忘了,他便再介紹一次:「子恆,這位是許逸,二哥剛結識的朋友。這位是趙振北,他和小逸情同兄弟,二人感情十分難得,直叫人羨慕。」
「洵哥哪裏話,你和子恆不也兄弟情深嗎?」硬着頭皮,和粽子的視線交匯了一眼,許逸總感覺對方很關注自己。
希望是錯覺。
「許逸,我記住了。」那粽子淡淡道,卻是沒有看一眼許逸身邊的胖子。
那胖子安靜坐在許逸身邊,只見他眼光一閃,分外沉默。
許逸知道自己的兄弟在這種場面一向不喜歡說話,假如換一個環境,換一批人,比如大排檔什麼的,那又不同了,那才是趙胖子掄起胳膊拍桌子吹牛逼的主場。
所以在這裏,許逸是擋在兄弟面前的一塊盾牌。
他必須hold住。
卻因為木子恆性情大變,現場氣氛滯澀而尷尬。
木子洵心不在焉,強撐笑容,也扭轉不了這種局面。
晚飯後。
「子恆大病初癒,舟車勞頓,早些休息。」
「好。」
隨着對方說話,許逸感受到一抹關注的眼神,使得他正襟危坐。
木子恆離開後,現場氣氛總算緩和過來。
那胖子甚至大呼了一口氣,然後扶胸感嘆:「媽呀,這是哪來的國|家|領|導人,那氣勢槓槓滴。」好像從見到木子恆之後,他就一句話都沒說。
「難道不是你慫嗎?」許逸對他取笑,但是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通過這次和木子恆面對面交流,他們已經確定了一件事情。
「小逸,你說得沒錯,他可能真的不是子恆了。」木子洵作為木子恆的哥哥,最有資格去判斷。
明明走的時候,還是個愛笑活潑的青年。出去一趟回來,卻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剛才別說胖子感到對方氣勢壓人,連木子洵也有所感覺,那確實不是真正的木子恆會有的氣場。
「這是最難過的事實,但是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該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雖然不想說,但是許逸還是說道:「洵哥,對付他,還是放任他,這個選擇權利在你手上。」
「……」木子洵無言。
許逸一直沒能得到答案,就嘆了一口氣,安慰地拍拍木子洵的肩膀:「回去休息吧,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你太累了。」
試想一下,如果自己是木子洵,又該怎麼做呢?
一邊是親弟弟,一邊是害了自己的繼母,那些陳年舊恩怨,再添上如今的新事,簡直是一團亂麻。
更嚴重的問題在於,木子洵的手中沒有一把利刀。
在必要的情況下,他連快刀斬亂麻的資本都沒有。
回到屋裏,許逸依舊長吁短嘆,那胖子見狀就說:「我的兄弟,你啥時候變得這麼憂國憂民了。那是別人的事,又不是你的事。」
說句老實話,他們倆人不過是路人,好心來提醒一句就夠了。再摻和進去就不美了。
「胖子,你這話就太無情了點兒。」那許逸皺着眉頭,他已經不止第一次覺得胖子沒有同情心。比如上次在岐山的斗里那次,要不是許逸堅持,他倆就丟下道長和鐵蛋自己走了。
要知道,道長和鐵蛋當初進斗的目的,還是為了去救胖子。
結果胖子怎麼說的,怎麼做的?
他居然想要拋下去救他的人,選擇獨自離開。
說來心塞,不過好歹是自己的兄弟,許逸不想跟他計較得太深。如果真要計較起來,這兄弟恐怕就做不成了。
「……」
幸好那胖子語塞,沒有反駁許逸說的話。看他只是搔搔腦袋,不情不願地嘀咕道:「那就隨你,我這不是怕你吃虧嗎?」
許逸轉念一想,難道胖子每次都是出於為自己考慮,才顯得那麼無情?
「胖子,要是你自己遇到這種事兒,你會開溜嗎?」
他聽那胖子說:「溜個球,老子提槍上去就干翻他!」接着拍拍腰際,一副懊惱的模樣說:「可惜這次出門沒帶槍,要是有槍就好了。」
許逸聞言就大笑:「你這胖子,果真簡單粗暴。你以為那東西有這麼好對付嗎?他會怕槍嗎?」
能夠附身在一個活人身上,奪了那活人的軀體,並且把對方那樣弄死,這就不是一個簡單的東西。究竟什麼才是他的克星,還是個未知數。
就算道長和王瀟在身邊,許逸也不可能輕舉妄動。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打個電話和王哥聊一聊。」沉吟片刻,他對胖子說道。
「那行,你今晚小心點,別到處亂逛。」趙振北留下一句忠告就走了。
許逸坐在床沿上,凝神想了一下,他拿出手機來撥打王瀟的電話。
和王瀟在電話里聊了不多會,因為王瀟那邊有事情,就暫時掛斷了。
「明天再聯繫王哥好了……」許逸偶然查看時間,才發現原來已經這麼晚了。
他打着呵欠,留了一盞小燈,便躺下睡覺,臨睡着的時候迷迷糊糊地想,今晚可千萬別再鬧妖。
不過事與願違,剛睡着沒多久,房間門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許逸迷糊醒來,凝神一聽,竟然有人慾意開自己的門。他心想,都這個點了,來的是人還是鬼?
難道是隔壁的胖子睡不着,過來找自己嘮嗑?
他就喊道:「胖子?」
那門外的人沒有回答,應該不是胖子。
就在許逸思考的期間,門打開了。許逸扭頭一看,頓時瞪大眼睛,因為開門的那個人,竟然是木子恆。
準確地說,木子恆不是人,大家都知道他是個附身鬼。
只見這個附身鬼,穿着一身淺藍色的絲綢睡衣,腳上穿着一雙室內棉拖鞋,儼然一副從床上剛爬起來的模樣。
許逸收起驚異,再仔細一看,發現木子恆的眼睛竟然是閉着的,他根本就沒有睜開眼。
「嘶……」許逸看到這裏頭皮一陣發麻,這附身鬼,在夢遊?鬼也會夢遊?
更奇怪的是,木子恆雖然閉着眼睛,但是他動作靈活,會自動避開桌椅……來到許逸跟前。
許逸一個靈激,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心裏罵了一句娘的,準備擼袖子跟這死鬼火拼,絕不退縮。
可是那附身鬼,並沒有傷害許逸。
「……」許逸眼睜睜地看着那鬼,竟然在自己床上躺了下去。
這廂房的大木床,古香古色,面積頗寬,許逸向來喜歡睡在正中間,那床沿就被鬼佔了去。
我靠,他暗道。
眼下的情況就是,許逸坐在床中央,而床沿被一個死鬼把守住,那死鬼結結實實地躺在那裏不動了。
弄得許逸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是起來開溜,還是趁機對付附身鬼。
如果要對付,又該如何對付?
可憐許逸,他坐在那兒想了半宿,愣是沒能想出個辦法來。
那鬼倒是睡得香,呼吸很平穩,光線照在他安靜的臉上,猶如真人。
木家小少爺的臉皮,長得人見人愛,連許逸也不忍心對這張臉有任何詆毀,儘管他知道,這是個鬼。
夜色越來越深,許逸在那兒守了許久,下半夜困得要命,他竟然倒頭睡了過去。
早上五點多鐘,他被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給吵醒。
許逸眯開眼睛,只看到那附身鬼起床,走出自個的房門,那狀態就跟昨天晚上一模一樣。
這真的是個夢遊的鬼,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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