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華珠起了個大早,雖然原本就沒睡多久,腦子悶悶的,精神卻不錯。
巧兒伺候華珠換上一套粉紅色的裙衫、一件素白掐金絲春裳,看着華珠眼下的鴉青,問道:「小姐昨晚沒睡好麼?」
華珠拿起紅色的唇紙抿了抿:「一點點。你們幾個,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吧?」
指的是昨兒遇襲一事,她們三個都被顏四爺和七寶救了,後與流風會合時沒看見小姐與廖提督,再到最後,流風背着廖提督回來了,身旁跟着小姐。孤男寡女獨處一天一夜,若傳出去,名節毀定了。
巧兒點了點頭:「奴婢們省得,不會亂說的。」
華珠放下唇紙,又取出蘇合香,擦了一點,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離亥時還有多久?」
&在剛天亮,到亥時起碼得五六個時辰。」巧兒笑着道,「小姐是有什麼事嗎?」
&隨口問問。」華珠說完,起身去往正院用早膳。
今兒恰逢年政遠休沐,他也在家,就跟顏博聊了起來。顏博把驛站的遇害經歷按照擬定的說辭講了一遍:「半夜突起大火,一群黑衣人沖了進來,燒殺劫掠,我們人手不夠,不便與之硬拼,就坐馬車走掉了。可是他們追得緊,硬是將我們逼入了一個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的林子。我們在裏面七彎八繞,困了一天一夜才出來。」
年政遠的神色略顯凝重:「可有人受傷?」
&督大人受傷了,二妹和我都沒事。」
顏博口中的提督大人自然是被年家退過婚的廖子承了。年政遠和大夫人面面相覷,都有些悔不當初,誰能想到一個父母雙亡、又被族人趕出來的孩子,會在多年後成為名動北齊的水師提督呢?華珠是庶女,還只是個四品刑部侍郎的庶女,這等身份,想在京城找戶權貴嫁掉,要麼是做妾,要麼是做填房,哪兒比得上提督夫人風光?
年政遠越想越悔,狠瞪了大夫人一眼,就是她出的餿主意!說什麼「華珠好歹也有幾分姿色,又是個乖巧可愛的,李家公子既然那麼喜歡她,咱不結了這門親事吧。李縣令是琅琊李家的旁支,將來榮登府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咱華珠要是嫁了他兒子,將來就是府台府的少奶奶,不比跟個窮小子強?你就算不為華珠想,也得為九泉之下的盧姨娘想。她好歹真心跟了你一場,你無論如何也不能虧待她女兒呀。」
府台?李家旁支?現在李致遠見了廖子承都得恭恭敬敬地喚聲「提督大人>
大夫人懶懶地攏了攏袖子,瞪我?你早幹嘛去了?你真要心如磐石,我怎麼遊說你也不會動搖呀!大夫人回瞪了年政遠一眼!
年政遠的臉色微微一變,清了清嗓子,又問顏博:「那個……提督大人怎麼會受傷?嚴不嚴重?」
當然嚴重了,都快死掉了。顏博想起流風把廖子承背回來客棧時,華珠在一旁哭成淚人兒,又想起返京路上華珠堅持與廖子承同乘一車,從簾幕的縫隙望去,他能看見華珠脫了廖子承的衣裳,為他施陣、為他擦身……
他再傻也領會過來了,但這些究竟要不要告訴年政遠,他有點兒猶豫。等年政遠又問了一遍,他才語氣如常道:「他為了保護我們所有受傷了,王帝師已經連夜請了太醫,希望他沒事吧。」
一旁的年俊璽也陷入了沉思,廖大人在世時,他與廖子承偶爾也下下棋、射射箭,廖子承那妖孽,也不知吃什麼長大的,事事壓了他一頭,他老不服氣了!好不容易廖子承成了無依無靠孤兒,他混得風生水起,怎麼一轉眼,他還在為科舉發愁,廖子承卻已經跳過科舉入朝為官了呢?
年俊璽老想不通了!
倪氏遞了一杯茶給他,他回神,看着懷孕四月的妻子,神色稍霽,好吧,廖子承再天縱英才也是條光棍兒,心裏平衡了!
倪氏又到了茶給大夫人,大夫人接過,指了指旁側的杌子,「你坐,讓房媽媽來」,又看向顏博問:「絳珠和孩子們怎麼樣了?」
提起妻子,顏博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來:「都好!絳珠讓我告訴您,多虧了二妹,她這半年過得很開心。要不是岳父堅持要二妹入京,絳珠都打算在琅琊幫二妹找個婆家了。」
&喲!」大夫人笑了起來,「這丫頭,一對寶貝哥兒還不夠她操心的?我都怕華珠鬧着你們,想早些叫華珠回來的。」
顏博笑道:「別說絳珠了,我父親也捨不得二妹離開琅琊,大哥大嫂也很喜歡她,總叫她到跟前兒用膳。」
大哥大嫂,不就是顏碩和襄陽侯的長女余詩詩嗎?大夫人是看着顏碩長大的,顏碩什麼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了,挑剔。得他喜歡,華珠真不是一般地討喜。不知想到了什麼,大夫人眼底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喝了一口茶後,不動聲色地道:「有孩子們的畫像沒?」
&顏博從帶進屋的長方形錦盒裏取出兩副畫卷,緩緩鋪在桌上,並指着水彩畫道,「這個是旭之,這個是敏之,旭之出生時比敏之重一斤,現在也比敏之長得壯。」
大夫人憐愛地摸了摸畫中粉嫩嫩的小臉蛋兒,微濕了眼眶:「旭之像你,敏之像絳珠。當初聽說絳珠懷了雙胎時,我嚇得幾天幾夜沒睡覺,生怕生產時出個什麼好歹,總算母子三人都平平安安的!」
年俊璽看着畫像,也思念起女兒來。
倪氏就笑着道:「母親可否賜我一幅畫掛在床頭,我天天看、時時看,讓小傢伙也長這麼可愛!」
&有何不可?」大夫人將旭之的畫像給了倪氏,自從倪氏懷孕後,婆媳關係緩和了許久。
華珠進屋時,大夫人和倪氏已經分別把畫像收起來了。
華珠走到眾人跟前,行了一禮:「父親,母親,大哥,大嫂,姐夫。」
半年不見,年家人幾乎認不出華珠了。離開建陽時華珠剛及倪氏的耳朵,現在與倪氏一般高了。眼睛更大、更明亮,鼻子更尖更挺直,以前看着雖然清秀,但僅是一塊清秀的麵餅,而今被歲月精雕細琢,生生成了一個通透立體的瓷娃娃。更重要的是,他們發現華珠的身上正散發着一種煥然一新的氣息。她是華珠,卻又好像不是華珠了。仿佛重獲了新生一樣,那麼動人美麗,那麼精神飽滿。
其實不僅他們快要認不出華珠,華珠也覺得他們的變化很大。年政遠眼角的皺紋又多了幾條,大夫人臉上的黃褐斑又增了幾顆。倪氏胖了一整圈,下巴都雙了,面色較之以前更紅潤、更明亮。唯一沒什麼變化的是年俊璽,因為這傢伙到現在也沒混出點兒名堂來,連那頹然的神色都與半年前的一般無二。
&來了就好。」年政遠將華珠拉起來,捏了捏她越發纖細修長的手。
大夫人叫房媽媽搬來杌子,對華珠和顏悅色道:「這半年,辛苦你照顧你大姐了。」
華珠坐下,恭順地笑道:「都是大姐在照顧我。」
這話受用,大夫人心情不錯地點了點頭。
年俊璽不冷不熱喚了聲「二妹」。
倪氏拉過華珠的手,低聲問:「聽說你們路上遭遇了劫匪,沒受驚吧?」
華珠搖頭:「沒有,多謝大嫂關心。害喜嚴重嗎?」
倪氏用帕子掩了掩面,輕聲道:「不嚴重,跟沒懷孕似的。」
一屋子人又各自為營講了一會兒,什麼「顏嫿與余斌的婚禮如何如何震驚」,「余詩詩出嫁十多年首次回門,襄陽侯如何如何激動」,「陳嬌被盧高騙了那麼多年,陳閣老如何如何憤怒」,「金牌訟師首次敗訴,如何如何丟臉」,「廖子承在琅琊水師呆了那麼久居然還沒被整得辭官,如何如何奇蹟」,「西山出了個神婆,如何如何靈驗……」其中好幾次提到華珠的名字,華珠卻仿佛不知道自己成了輿۰論的中心,只低頭把玩着腰間的流蘇,安靜得像呆在自己的世界。
講着講着,年麗珠與年希珠來了。
她們的變化也大,年麗珠的一顆美人痣更嫵媚了,年希珠則真的快胖得像豬了。二人見到華珠,俱是一驚,之前那個灰頭土臉,終日唉聲嘆氣的人兒,怎麼好像脫胎換骨了?她微微笑着,並不多麼誇張,可就是比陽光還明媚。她在琅琊,到底經歷了什麼喜事兒?
幾人一起用了早膳,顏寬辭去了官位,又即將辭去家主之位,顏家大事小事堆在一塊兒,顏博必須儘快趕回。用完早膳,去了趟燕王府與襄陽侯府,便啟程返回琅琊了。怕他在路上再次遭遇不測,燕王特地派了燕王府的親衛隊護送他。
與相處了半年的人突然分別,華珠心中頗有不舍,但千里搭長棚,無不散之筵席,華珠再不忍也只能與顏博告別。顏博臨走時,華珠寫了一封家書,讓他帶給年絳珠。
晚飯後,大夫人留下了華珠、年麗珠與年希珠,屏退下人後,對她們正色道:「從今往後你們都是貴女了,長姊不在,你們跟養在我名下的沒區別。你們的一言一行都要穩妥端正,不要把自己弄得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咋咋呼呼,多嘴多舌,這些壞毛病都給我改掉!還有,沒有我的允許,不得私自出府!不得隨意與男子搭訕!要是叫我知道你們誰不規矩了,可都是一頓好板子!」
年麗珠與年希珠齊齊打了個哆嗦,與目光狡黠的華珠一起福了福身子:「知道了,母親。」
大夫人「嗯」了一聲,又看向胖得連門兒都快擠不出去的年希珠,厲聲道:「你,今後跟麗珠一塊兒吃飯!麗珠吃多少,你就吃多少!」
&親……」年希珠急了,年麗珠這白骨精,每頓飯只吃小半碗,她的食量是她的五倍,跟她一樣,不是餓死嗎?
大夫人冷冷一哼:「瞧瞧你都胖成什麼樣子了?再這麼下去,上哪兒找婆家?」
年希珠委屈地撅了撅嘴兒:「我……我跟二姐姐一塊兒吃,可以不?」二姐姐食量大,大哥說她一天三頓正餐、兩頓茶點,外加零食水果無數。
大夫人又哪裏看不出來年希珠打的什麼主意?華珠吃飯是長個子,希珠吃飯是長膘,能同等對待?大夫人笑了笑,慢悠悠地道:「跟她一塊兒吃?成啊,她吃多少,你吃一半。」
年希珠淚奔了……
大夫人訓完話,叫來繡娘給三人量身做衣裳,要了最貴、最好的布料,還叮囑繡娘價格不是問題,又快又好就成。隨後,大夫人又叫房媽媽拿出三個一模一樣的首飾盒,淡道:「這是燕王妃賞賜的妝奩,每人一盒。」
燕王妃?華珠挑了挑眉,想起自己差點兒跟馬公子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兒,好像跟燕王妃脫不了干係,頓時沒了欣賞首飾的興趣。
年麗珠與年希珠卻喜不自勝地打開妝奩盒子,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大夫人將幾人神色盡收眼底,眸光閃了閃,又道:「你們閒來也無事,多做幾個漂亮些的荷包,將來若是到了貴人家中打賞下人,拿出來也體面。記得,都做好一些!」
幾人心中隱約猜到了什麼,可大夫人不說,她們也不敢問,恭敬地道了聲「是」,便先後離開了。
回到海棠院,華珠早早地洗漱完畢,把巧兒她們趕回了自己屋子,巧兒說留個人值夜,也被華珠拒絕了,誰知道他們會寫多久的紙條?
華珠一邊繡着荷包,一邊等小鳥兒。
亥時,小鳥兒如約飛來。
&做什麼?」
字跡明顯比昨晚的有力了許多。
華珠舒了口氣,提筆回信,「被逼着繡荷包,手都繡疼了。你呢?傷口還疼不疼?能下地走路了嗎?」
收到紙條時,七寶正帶着太醫為廖子承換藥,太醫為廖子承清洗傷口、取藥、塗藥,疼得廖子承冷汗直冒,末了,太醫又交代,傷到了筋骨,七天之內不要隨意下床。
&疼了,今天到花園走了一圈。新府邸怎麼樣?」
華珠看着紙條,軟軟地笑,提筆寫道,「不知道,還沒仔細看。」
&你這一天都做了什麼?」
華珠咬咬唇,紅着臉回復,「在等你的信。」
&華珠,你真肉麻。」
華珠噗嗤笑了,笑完,卻又有些憤憤,敢說她肉麻?果斷提筆,畫了只大烏龜。
這一次,小鳥兒遲遲不來,華珠以為廖子承生氣了,不由地有些後悔,他那人一看就開不起玩笑,自己幹嘛非得畫只烏龜諷刺他?後悔着後悔着,小鳥兒終於來了。
華珠眼睛一亮,上前拆下綁在鳥腿上的紙條,攤開,是一張非常俊逸的頭像,栩栩如生,仿佛縮小版的廖子承。下面,橫着一句話——「交換自畫像完畢。」
華珠的臉……瞬間綠了!
&小姐,老爺來了。」
屋外,突然響起巧兒的聲音,華珠嚇了一跳,短暫的木訥後,一把抓起小鳥兒塞進了箱子。想把紙條藏好,這時,年政遠已經打了帘子進來。
華珠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書桌上!
&親,這麼晚,你怎麼來了?」笑眯眯的,沒有行禮。
年政遠走過去,摸着華珠的小腦袋,寵溺地說道:「來看看你,怎麼不睡覺,坐到書桌上來了?」
&這個……」華珠眨了眨眼,訕訕地道,「姐姐的院子有個小書房,最後幫盧高和吳媽媽打官司的那段時間,小書房到處都是書,沒地方坐,我只能坐書桌,可能習慣了。」
年政遠嘆了口氣:「你母親每年都往盧家送錢,誰知全被那黑心的親戚給貪了。」
這是不希望華珠怪罪大夫人。
華珠明白,大夫人願意給錢已經仁至義盡了,沒必要去管盧家人的去向。盧高伏法被送往邊疆後,廖子承徹查了六年前的死亡名單,將漏掉的軍士性命全部補刻上的烈士紀念碑,其中包括盧有志與盧永富。吳秀梅得償夙願,了無牽掛地回了福建,幫華珠打理福建的店鋪與田莊。
事情發到這裏已經沒什麼好抱怨的了。華珠點了點頭,話鋒一轉:「對了父親,你知道是誰舉薦你入京的嗎?」
年政遠濃眉一蹙,凝思道:「我也不清楚,反正二月十八號就突然接到文書,讓即刻攜帶家眷入京赴任。當時我還以為刑部接了什麼破不了的大案子,非我出馬不可呢!可是我來了刑部這麼些天,全在學習刑部的規矩與制度,根本沒有施展拳腳的機會。」
華珠的嘴角抽了抽,又聽得年政遠笑呵呵地道:「哎呀,你父親人到中年開始走大鴻運啦!你看,七個月之內,我連升三級,又有了一座這麼豪華的府邸!」
&府邸是朝廷賜的,還是咱們自己買的?」
&的。我一個四品刑部侍郎,還不夠資格讓朝廷賜宅子。不過這座府邸的風水、地段、景致……各方面都好得不得了!」
&了不少錢吧?」
&有!所以我才說我走了大鴻運啊女兒!地契、房契,還有府里所有的陳設加起來,才花了不到兩千兩!」
在京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座普通的兩進院落都能賣到二百兩銀子,那還是在非常偏僻的地方。這一帶是貴人區,所住居民非富即貴,居然這麼便宜?!
華珠狐疑地挑了挑眉:「誰賣的?原先的主人是誰?」
年政遠笑得合不攏嘴兒:「一個姓高的商戶,他們要搬回蜀地老家,急着脫手便賣給了我。哈哈,你說我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好?」
先是有人舉薦父親為刑部侍郎,再是有人以絕對賠本的價賣了父親一座府邸。這些……真的只是運氣好?華珠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若是廖子承攤上這事兒,她估計就信了,畢竟人家的能力擺在那裏。可……不是她非得長他人之氣滅自己威風,而是如果以斷案能力作為一項重大的考核標準,她父親絕對是刑官中的不良品。
那麼,那個藏在幕後的人究竟想從他父親、或者從年家,得到什麼?
三月二十九,余詩詩給大夫人下了帖子,邀請她帶三個小表妹到皇家園林賞花。皇家園林位於長安街以北的一處群山環繞的行宮內,太后與聖上每年都會去那兒避暑,但每年春秋兩季,行宮都會對外開放,允許遊客參觀。
不過自己參觀,與跟襄陽侯府的家眷結伴參觀意義大不相同。大夫人高高興興地帶着女兒們上了馬車。
年麗珠打扮得花枝招展,儀態萬方地坐在大夫人身邊,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聽說梅姨娘偷偷花大價錢請了教習嬤嬤教導年麗珠,照目前的情形來看,效果不錯。
與年麗珠立竿見影的成效相比,年希珠的減肥無疑是失敗的。大夫人不讓她多吃飯,回了屋她便猛吃糕點。大夫人發現之後連她的糕點也禁了,她就跑到年政遠的書房,哭着喊肚餓。年政遠心軟,加上父親看女兒永遠都覺得貌若天仙,便也不認為她會因此而嫁不出去。這不,一段時間下來,華珠反倒覺着年希珠的體重有所增加了。
馬車駛過襄陽侯府,這裏原本是一座神策軍中尉的府邸,居住着北齊史上任期最長的神策軍中尉,他曾靠着十萬神策軍保護過三任皇帝,是不折不扣的三朝元老。在他把持朝政的期間,神策軍的發展達到了巔峰狀態,連皇帝都能廢黜。
正所謂物極必反、月盈則虧,無所不能的神策軍也沒能逃過衰退的厄運。神策軍中尉一職非太監不能勝任,那名中尉縱然再權傾朝野也沒能留下一兒半女。後面,他學着別的宦官在民間收養了幾個孩子,打算替自己養老送終。可惜其中一個兒子起了謀逆之心,偷了他兵符,率領神策軍殺入皇宮逼皇帝下台。
那一次,好巧不巧,還是少年的染老將軍伴在君王右側。染老將軍當機立斷,拔劍砍了那個反賊的頭顱,又率領染家親衛殺入府邸,將中尉一併殺死。神策軍群龍無首,逐漸走了下坡路。到現在,神策軍已經形同虛設了。倒是將神策軍擠出政治舞台的染家逐漸登上了北齊第一權貴的寶座。
所以,民間有傳言,襄陽侯府之所以在一夕之間崛起,就是因為他們與染家結了姻親。
馬車又行進了一段路程,拐入一條狹窄的胡同,胡同盡頭是一方開闊的天地,停了許多華麗的馬車,其中也包括襄陽侯府的。
襄陽侯府的管事媽媽認出了年府馬車,笑眯眯地走了過來:「年夫人,年小姐!」
車夫為大夫人挑開帘子,大夫人與三個女兒下了馬車,賞了媽媽一個裝了銀子的荷包。
那媽媽笑容滿面地說道:「年夫人頭一回來碧芳園吧,老太君和大姑奶奶在花園兒賞花呢,我這便叫人領您和千金們過去!」
&勞。」到底是顏家的嫡出千金,大夫人的容貌氣度絲毫不遜於久居京城的貴婦。
一名身着粉紅色褙子的小丫鬟領着她們來到了碧芳齋附近的花園,一片花海中,余老太君斜靠在放了厚墊子的大長椅上,左邊坐着一名穿鵝黃۰色白梨花褙子、杏色短春裳與素白羅裙的美麗少婦。她挽着老太君的胳膊,笑盈盈地不知講了什麼,逗得老太君哈哈大笑。
老太君另一邊坐着的穿淺綠色華錦裙衫、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用帕子掩面,也輕輕笑着。
&太君,年夫人和年小姐們來了。」丫鬟邁着碎步上前,恭敬地稟報了一聲。
老太君忙回過頭來,笑盈盈地看向了大夫人與華珠三姐妹,招了招手:「快來快來,讓我瞧瞧。」
大夫人上前,要對老太君行禮,老太君嗔了嗔她:「我又不是你瞧你,你一把年紀了有什麼好看的?」
大夫人知老太君是不願她多禮,便笑着道:「華珠、麗珠、希珠,快來拜見老太君、侯夫人和世子妃。」
華珠三人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老太君好,侯夫人好,世子妃好。」
老太君含笑的眸光掃過三名散發着青春氣息的少女,看見年希珠時微微抽了抽唇角,太胖了吧,怎麼養的?隨後又看向華珠與麗珠:「都是可心的孩子,比我家那幾個潑猴兒強多了。」
說的是世子與世子妃的孩子。
世子妃笑了笑,拿出三個小金鎖遞到了華珠、年麗珠與年希珠的手上:「你們誰是誰?多大?我都快分不清了。」
三人依次報了自己名諱與年齡。
世子妃拉過華珠的手,對老太君與侯夫人笑着道:「瞧,這可是那位砸了二弟招牌的姑娘!才十四,大我兒子三歲,女大三抱金磚,不若老祖宗做主,讓她給我做兒媳吧!」
一園子人全都笑了起來。
&呀你!」老太君手指着她,又好氣又好笑,看向大夫人道,「別被她嚇到,京城裏的姑娘,十個有九個被她攀過親了。她就這性子,生怕我重孫將來找不到媳婦兒!」
大夫人自然不生氣,她就根本沒有當真,余世子的嫡長子,豈是華珠這種庶女可以高攀的?來之前她還有些擔心華珠與余斌對簿公堂一事會得罪了襄陽侯府,照眼下看來,她們似乎對此毫無芥蒂。大戶人家,胸襟就是不同!大夫人這麼想着,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
侯夫人看了華珠一眼,眸光微微一閃,溫聲笑道:「的確是個標緻的姑娘,我一看就喜歡。」
世子妃就笑着抬槓道:「母親,您喜歡也沒轍了,您兩個兒子都娶妻了!倒是我呀,我兒子單身,我是有機會的!來來來,年夫人,我們交換一下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再商量一下聘禮,咱今兒就把這事兒給定下來!」
老太君拿起一顆果子朝她腦門兒砸了過去,嗔道:「潑猴兒,嚇着客人了!」
世子妃忙捂住被砸中的地方,蹙眉道:「哎喲,今兒出師不利,不是個好日子,改天吧,年夫人記得啊,不許把華珠給了別人!」
這樣的玩笑話,不知騙了多少婦人,現在全京城談起襄陽侯府的世子妃,仍有不少恨得牙痒痒呢。大夫人來之前做足了功課,當然不會被世子妃忽悠到,就應景地笑了笑:「好啊,那我等世子妃上門。」
年麗珠與年希珠被晾在一邊,都有些尷尬。年麗珠揉了揉帕子,眸光發冷,卻依舊笑得燦爛。年希珠索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耷拉着腦袋瞪華珠。
侯夫人察覺到了兩位小姐的情緒,忙吩咐人看座、端上點心,又問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客套話,如在家都讀些什麼書,覺得京城與福建有何不同云云。
年麗珠與年希珠神色稍霽。
大夫人拉着華珠坐下,儼然一對親厚的母女,這一幕落在兩姐妹眼裏,又為華珠拉了不少仇恨值。從前,大夫人最討厭華珠,雖不至於做得太明顯,可也不會差別對待。眼下,大夫人竟像帶着年絳珠那邊帶着華珠……
年希珠拿起一塊酥糖,小聲道:「三姐姐,我們再也不要跟二姐姐玩了。」
年麗珠揉了揉帕子,點頭道:「哦目看向華珠,目光下移,落在大夫人與華珠雙手交疊的地方,眼底……閃過一絲濃濃的艷羨。
&詩和嫿兒、姝兒沒來嗎?」大夫人納悶地問,余詩詩給她發的帖子,沒理由不出現。嫿兒如今是襄陽侯府的奶,姝兒也住在襄陽侯府,據說是照顧顏碩。
侯夫人就道:「嫿兒有些不舒服,姝兒扶她去廂房歇息了。詩詩說有位朋友要來,她到門口去等了。」
自己是余詩詩的姑姑,也沒資格叫余詩詩等,也不知余詩詩等的人是誰?大夫人心頭冷笑,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嫿兒是水土不服嗎?」
世子妃就笑,笑得頗為神秘:「這可不是水土不福,是水土太福,香火旺盛!」
&老太君又嗔了她一眼,「都沒完全穩妥的事兒,你急着顯擺啥?」
世子妃走到老太君身邊坐下,一手抱着她胳膊,一手拍着自己胸脯道:「妥!我當初不也一承雨露便懷上了?容易懷的人呀,懷的也穩!老祖宗您就信我一回!」
原來,顏嫿懷孕了。
大夫人講了好些恭喜的話。
華珠安靜地吃着軟香糕點,說不出什麼滋味兒。或許是一切與前世的發展太大相徑庭,華珠竟有些難以置信。
不多時,余詩詩來了。她挽着一名穿深藍色鎏金蝠紋褙子、金色妝花長裙、面容慈祥卻略顯憔悴的老夫人。
老太君嘻嘻哈哈的神色在看清那位老夫人的一刻,突然變得僵硬,丟了手中的果子,皮笑肉不笑道:「聽說你幾十年沒出過院子了,今兒怎麼有興致跑到園子裏來賞花兒?不怕閃到腰!」
華珠沒想到看似開朗俏皮的余老太君會講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話,不由地朝那位被余詩詩攙着的老夫人看去。老夫人雙鬢斑白,容顏憔悴,可五官的輪廓依稀能看出年輕時曾是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華珠凝了凝眸,總覺得她看起來面善,不知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大夫人見華珠一臉疑惑的樣子,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為她解了惑:「染老將軍的妻子。」
原來是染老夫人,可她沒見過她,為何會覺着她面善呢?華珠挑了挑眉,又想起來京城的路上,顏博為她科普過的一些京城的時局,三大家族:沈家、染家、余家。沈家乃文界翹楚,擁有世襲丞相的資格,非常低調;染家是兵界神話,掌控着全北齊大半兵馬,比之當年的神策軍有過之而無不及。顏博還說,余家主之所以能成為襄陽侯,全賴於他二弟與染小姐的聯姻。
這位染小姐並不是叱咤風雲的染神將,而是余詩詩的二嬸,一位愛種蘭花、愛寫書法的普通女子,名喚如煙。
但婚後不到五年,染如煙便與餘二爺和離了,兩家的關係也崩盤了。
余詩詩頭皮一麻,鬆開了攙扶着染老夫人的手,溫柔地說道:「今兒天氣不錯,我約了老夫人前來賞花。」
余老太君冷冷一哼:「染家的園子可不得比御花園大,需要跑到行宮來賞花?風大,玉湖的水都快被吹乾了,我要是您呀,就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免得被玉湖的風吹瞎了眼睛!」
&你……你……」染老夫人的身子在聽到「玉湖」二字時,突然變得緊繃,隨即,她捏着全都開始發抖,先是胳膊,再是雙腿,最後連面部也跟着抖了起來。
華珠暗覺不對勁,想開口阻止染老夫人越來越激動的情緒,卻晚了一步。
染老夫人朝後直直倒了下去!
&夫人!老夫人!」余詩詩的腿都嚇軟了,她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她原以為有年家人在場,祖母或多或少會給染老夫人一點兒面子……誰料,祖母像吃了火藥似的,一來便撿了染老夫人的痛處戳,「老夫人!老夫人你怎麼樣了?」
余老太君也怔住了,她不就刺了她幾句,怎還把她刺暈了?
侯夫人不敢有所怠慢,忙起身吩咐道:「你們,抬擔架來!趙媽媽,你去附近的醫館請個大夫!」
世子妃斂起嬉皮笑臉的神色:「我去通知染家。」
丫鬟們抬了擔架來,要將染老夫人搬上去。
華珠目光一凜,正色道:「且慢!」
眾人一驚,轉頭看向她。
大夫人拉了拉她袖子,示意她別輕舉妄動。
&親,我曉得分寸。」華珠輕聲說完,大夫人不放心地蹙了蹙眉,不知想到什麼,還是放了手。華珠走到染老夫人身邊,蹲下,探了她脈搏,又掀開她眼皮子看了瞳孔的顏色,說道,「染老夫人中風了,不要輕易搬動她。」
中風對老年人來說,簡直就是催命符,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猝死,再不然,便是全身癱瘓。余老太君的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只想諷刺對方幾句,絕對沒打算要對方的命啊。萬一對方真就這麼死掉了,那個殺人如麻的染將軍,還不得砍了她全家給這老婆子抵命?
&快!快去請太醫!」余老太君揪住世子妃的手,「先別顧着通知染家,找太醫要緊!」
華珠附耳聽了聽染老夫人的心跳,越來越微弱,等不了太醫了!
&我拿一壺酒來!」
正色吩咐完,沒人動彈。華珠加重了語氣:「不想她死掉就趕緊拿一壺酒來!」
余詩詩最先有反應,她奔到行禮箱處,取了一小壇酒和一個非常精緻的酒壺:「表妹>
&帘子!」
&
余詩詩又吩咐丫鬟們取出帘子將華珠與染老夫人圍在了中間。
華珠幫染老夫人脫了衣裳,又從隨身攜帶的荷包里取出銀針,自從廖子承受傷後,她就有了隨身攜帶銀針的習慣。華珠用酒給銀針消了毒,在肩髃、曲池、手三里、外關、合谷、環跳、陽陵泉、足三里、解溪、崑崙等穴位一一下針。
外頭的人不清楚華珠到底在裏面做什麼搶救,又到底能不能搶救過來。
&彌陀佛,阿彌陀佛……」余老太君心急如焚,連心臟病都快急出來了。
除開余老太君,大夫人是最憂心的一個!華珠在年府長大,從沒學過醫術,她想幹嘛?救了還是剖屍?萬一救醒了,自然皆大歡喜;可若弄巧成拙,她可就成為害死染老夫人的兇手了!屆時余老太君把責任一推,說本來沒什麼事兒,全是年小姐不自量力才鬧出人命的……那樣,年府會被染將軍剁成肉醬的!
臭丫頭,想急死我!
...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75s 4.017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