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寧在凌波城停留六天,分別時少不了又是一陣哭泣,老夫人直到望不見儀仗,才抹着眼淚回府,再不責罵兒孫不爭氣,裂土封侯固然榮耀,遠不如長伴身側心安,守住祖宗家業足矣。
趕着兩千多匹戰馬,隊伍想走快也不行,沒五六個月到不了京都。穿城過府時有應酬,親衛隊長皆以燕侯旅途勞累身體欠佳推辭,地方官也樂得清閒,遠離草原,沒交情沒利益,純屬禮節性的探望。
出了翔雲地界,燕寧就換上便服離開大隊,說是要看看清輝尋常百姓的生活,高垣拗不過她,兩人便扮作情侶一路遊山玩水,名山古剎,前人遺蹟,留下了多少兒女情態。
春日游,杏花飛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春暖花開,憋了一個冬天的公子小姐,或乘轎或騎馬,紛紛去郊外踏青散心,囊中羞澀的文人墨客,也趁機去舞弄胸中的才華,尋找夢中的知音和佳人。
春風裏,湖水蕩漾,小船逐波,燕寧斜靠在船頭,樂滋滋看高垣賣力地划槳,小船旁,不時有畫舫穿過,瞅見小船上天仙般的麗人,水手們故意擊打起水花,不時拋灑到船頭來,燕寧忙躲到花傘後,卻不免讓水珠淋濕衣裙,她也不見怪,反回以一連串的笑聲。
「你再鬧,小船快要讓撞翻了。」
又一次讓畫舫逼得左搖右晃,高垣雙槳連劃好不容易才穩住,見燕寧摸出了玉笛,忙出聲阻止。
「還說保護我一輩子,連幾個尋常水手都比不過,格格,船翻不正好趁了你的意。」
燕寧巧笑嫣然,一路走來挫敗了高垣無數次壞心思,卻總有幾分失落藏在心頭,少女情懷便如同春日的風,感覺得到,永遠抓不住摸不着。
「小心玩火自焚,知道臨走子風怎麼教我嘛。」高垣收起雙槳緩口氣,低聲回擊道:「該出手時就出手,硬弓要強拉。」燕寧一把水潑到他身上,隨之揚起玉笛做勢欲打:「敢情你什麼都知道啊,以前是故意扮木頭人裝可憐吧。」
「我就說說而已,哪敢。」高垣忙討饒,燕寧放下玉笛在心中暗罵:你要真敢,以為我會生氣嘛,有賊心沒賊膽,衝鋒陷陣的勇氣哪去了!嘴上卻是另一種說辭:「我離開京都,她倆你隨便。」高垣再遲鈍也知道她在說反話,忙低頭表態:「我等成親呢。」
沒來由破壞了好心情,燕寧一跺腳:「不划船了,上岸,我想去喝酒。」高垣劃了半天,聞聲如蒙大赦:「是該吃飯了,不過,你不能喝酒,上次——」
「還提!」
燕寧低聲呵斥,酒後興起,玉笛仙曲,卻引來一群地痞無賴,堂堂帝國破軍校尉,打了人讓巡捕以醉酒滋事的罪名圍起來,燕寧沒奈何只好亮出身份,誰知碰上的捕頭一根筋,硬是把兩人帶到了公堂,訊問筆錄怕還存在檔案中,以後免不了又成貴族圈的笑談。
「我幹嘛不提,一路上你玩得高興,我打的架少說也有十幾次,快成你的保鏢了。」
燕寧眼珠一轉接上了話:「保鏢,對,接近京都了,你再怎麼裝,都不像是本小姐的良人,乾脆就扮作保鏢,願意嗎?」高垣苦笑反問:「我有選擇的權利嗎?」
垂柳曾拂佳人面,扁舟猶飄殘香味。公子小姐夢中人,可憐對面不相識。
四樣小菜一壺酒,燕寧撫杯淺飲慢酌,神色怡然自得,全不管酒樓各色目光,高垣站在身後如有芒刺在背,總不能因別人多看幾眼,就掄胳膊伸腿大打出手,只盼燕寧玩夠了早些上路。
「小姐,客多位少,請您包涵,讓這幾位公子共坐一桌。」
小酒樓座無虛席,唯獨燕寧獨霸一桌,先前有酒徒食客趕來,看她衣裝華貴,身後保鏢虎視眈眈,不想惹麻煩,轉身去了別家,讓酒樓掌柜早就惱怒,幾位公子一把銀子灑下,忙指使夥計去當惡人。
燕寧掃視酒樓,不覺臉有些紅,正想點頭答應,夥計已招呼三名青年落座,眉毛一挑就要發火,瞥見高垣卻又扮作委屈模樣。酒樓無座,三人雖說禮節有缺,但人家先讓夥計賠了罪,做得並不算太過份,高垣權作沒看見。
「打擾小姐實在抱歉,我幾人上些酒菜賠罪,還請小姐賞臉。」話說完摺扇一搖,吩咐伺候在旁邊的夥計:「來一桌上好酒席,把拿手的全端上來。」在夥計點頭哈腰離開前又叫住:「給小姐的護衛端個凳子,大魚大肉擺上來。」
高垣心說你還真是狗眼看人低,這滿樓客人都圍桌而坐,我蹲在凳子前吃飯還不羞死,可人家又是一番好意,強自忍住氣點了點頭表示感謝,燕寧見狀心底樂開了花:讓你再視而不見我裝委屈。
酒菜端上來,為首的青年親自斟酒,胳膊肘看似無意撞向她,燕寧肩膀微微一晃避過去,目光中帶上了厭惡之色,再無玩鬧的心思。「走了。」招呼高垣一聲就要起身離座,誰知會讓青年攔住:「美酒佳肴未嘗,還請小姐留步賞光。」話中意味竟是要強行留客。
「這位公子,我家小姐還有要事,請你讓路。」
酒樓無數道目光集中過來,高垣忍着火氣向青年拱手行禮,實在不想又玩一出懲戒惡少的遊戲。
「小姐尚未發話,哪用你奴才來多嘴,老實呆一邊去,看在小姐臉上,饒了你這一回,別不識趣。」
「高護衛,別理他,我們走吧。」
燕寧站起來招手喊夥計結帳,有意叫高垣護衛而不是名字,暗示三名青年莫要自討沒趣,貴族世家的保鏢習慣上才被稱作護衛。
「哦,高護衛?想不到小姐出身貴族,不知是子爵還是伯爵,呵呵,恰巧我也帶有幾名護衛,與高護衛共坐一桌豈不更好。」
一名青年說完隨手一指旁邊的酒桌,呵斥滿桌酒客:「你們的賬公子認了,把桌子騰開來,要喝酒去別家。」話方說完,酒樓外走進四五名保鏢,半推半拉動手趕人,滿桌酒客唯有忍氣吞聲。
酒樓掌柜眼看就要鬧起來,忙喊過夥計低語幾句,夥計出了酒樓,他自己跑過來打圓場:「公子,既然騰出了空桌——」為首青年的扇柄敲了過去:「滾,上酒上菜,這哪來你說話的份。」掌柜捂着頭不敢再多嘴,看眼燕寧低頭退下,惹上了侯爺的公子,以後有的是麻煩。
高垣含怒站到燕寧身邊,她故意一側身半靠在肩膀上,為首的青年不由得笑出聲:「護衛?哈哈哈,原來又是一對偷情人!」高垣聞聲再難忍耐,正要出手卻讓燕寧拉住,下巴一揚示意他看門口。
「齊公子,又是你惹是生非吧,抓起來!」
酒樓衝進十幾名巡檢,高垣看一眼領隊的巡檢使忙側過臉,燕寧早就背轉身去,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巡檢使兩人都認識,商隊護衛大隊長,有戰功分去當官,沒想到會在這碰上。
「少冤枉人,我一沒打人二沒砸東西,犯了哪一條,敢抓我,你的官位看來保不住了,嘿嘿,上次教訓還不夠重。」
青年有恃無恐,出言威脅巡檢使,燕寧聽他話中有話,昔日的屬下好像在這混蛋手下吃過虧,見了那還能不替他出氣,迴轉身輕笑道:「當眾調戲貴族女子,按清輝律,終身邊關為奴。」
「小姐——」巡檢使正下不來台,看見燕寧又驚又喜,喊過才知失禮,忙半跪下行軍中大禮:「拜見燕侯,參見高校尉。」
「滿座酒客皆是證人,你看着處理吧,我們走了。」
堂堂燕侯遭人調戲,說出去又是一個笑話,燕寧一拉高垣,兩人忙趁機溜出酒樓,剩下的事不用再操心,在清輝帝國,還有比郡主獨孤瑛更大的官嗎?
「抓起來,膽敢反抗就地格殺!」
什麼樣的官領什麼樣的兵,聽巡檢使話含殺氣,眾巡檢一擁而上,當場將幾名青年五花大綁,跟隨的護衛乖乖扔下兵器等着捆綁,好漢不吃眼前虧,要敢武力拘捕,就不是調戲女子的罪名了。
幾名青年自知闖下大禍,但還抱有僥倖之心,除了言語調戲什麼都沒做,課不上什麼重罪吧,不信會充軍邊關罰做苦役。
「齊公子,上回當街攔截民女,家裏買通苦主,反讓我差點丟官去職,老天有眼啊,充軍你就別指望了,等着砍頭吧。」
圍着三名青年轉了一圈,巡檢使還覺得悶氣沒出夠,抬腳就是幾下,一人斷了肋骨當場昏過去,兩個哭爹喊娘後大罵他執法犯法,連看熱鬧的酒客都覺得巡檢使做得太過了。
「讓你死個明白,嘿嘿,沒動手?你要動了手,這會早就是死人了。知道那二位是誰嗎?死在他們手下的人,比你認識的人還多!」虛空朝酒樓外拱手行過禮,巡檢使的話讓齊公子哭不出聲來:「懷遠侯燕寧,破軍校尉高垣,都敢當眾調戲,嘿嘿,我真服你們的狗膽量,嘿嘿嘿。」
案子報上去,府城的主將嚇得直哆嗦,嚴令新帳舊賬一起查,結果翻出來十幾宗舊案,幾人先前壞事做盡,如今鐵案如山,管你什麼侯爺公子,先殺了再說,要是等京都派人來處置,連我都會受處分。
京都城郊傳送台,青煙散去邁出兩人,中間的佳人眉如彎月眼似清潭,白色衣裙一塵不染,旁邊跟名武士打扮的青年,負責傳送台的官員見多了這場面,包準又是哪家公侯府的小姐,溜出府玩夠了想起回京都。
「對不住,請二位出示身份令牌。」
「咦,京都何時多個規矩,上傳送台前不是剛驗看過嗎?」
燕寧讓儀仗隊慢慢趕路,她和高垣換了便裝一路遊玩,李長弓想跟着,奈何軍部調令上有報到日期,逾期就要軍法處置,只好先行去近衛軍報到,臨走不忘罵高垣:草原打了大勝仗,國王肯定太高興,結業到京都任職,沒個期限,你要一直不到任,豈不是光領軍餉不出力。
軍部無權指揮禁衛軍,高垣職務是國王親口所封,軍政部再開調令純屬多餘,何況當時他還有一年才結業。等高垣結業,朝中多少大事等着處理,沒人提醒,老國王都快忘記破軍校尉該到任了。
「軍部才下的命令,難怪小姐有所不知。」能坐傳送台的人非富即貴,官員不敢得罪,指向旁邊張貼的軍令:「原因我們哪能知道,只有照命行事的份,請小姐出示令牌文書。」
高垣想過去細看軍部的命令,讓守台的軍士們橫槍攔住,沒奈何看向燕寧,國王是有旨意封他為破軍校尉,聖旨卻是下到了標營。
「參見燕侯!」
驗過文書,守台官員既驚又喜,懷遠侯燕寧,在京都誰人不知,沒想到會讓他執勤時碰上,沾點貴氣以後說不得要升官發財,等看到高垣的學兵令牌,又犯起了迷糊,高垣,不會是破軍校尉吧,怎麼只有學兵令牌。
「呵呵,認錯人了,破軍校尉高垣,何等的身份,同名同姓,我最沒勇氣的護衛而已。」
登記過幾人姓名職務,守台官員客氣地送走燕寧,屬下機靈的兵士覺得不大對勁:「頭,能和懷遠侯同行,又叫高垣的學兵,會不會真是破軍校尉?」一句話提醒守台官員,忙翻開登記冊,凌波標營,看後就差沒哭出聲來:「奶奶的,你怎麼不早點提醒,不是他老人家還有誰!破軍校尉,快,派人稟報郡主府,等等,你們守好台,老子親自去。」
「哼,我還會把你拐走不成,連軍部都變相追查行蹤。」
高垣未多想,燕寧稍微一想就明白,金蟬脫殼肯定讓皇家發現了,不好明着追查,才讓軍部下令城郊傳送台驗身份。
「要不我先去禁衛軍報到?」
「急什麼,真當人家在乎你啊,找我呢。」
燕寧白他一眼,報到後就得遵守軍紀,誰陪我在京都玩,轉眼一想話又變了:「不等看到京都城牆,迎接的隊伍就到了,又是煩人的應酬,本來想先偷偷去郡主府,陪華岳和梅英玩幾天呢。」
「這一路快成微服出訪的監察御史,還要帶上她倆,我趕緊去報到得了,真沒膽陪你們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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