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漫天飛雪,歸去遍地泥濘,車隊漸行漸遠,碼頭送行的人仍在翹首遠望,期待騎手再次回首。
烏雲走得平穩,馬背上高垣心潮起伏,強忍心緒埋頭趕路。
此去路漫漫,邊關生死茫然,當年離開山寨,年幼的少年原以為成了武士便可回家團聚,如今年事漸長,如何不知自從穿上這身學兵服,這條命大半已賣給帝國皇家,軍令如山軍法無情,又怎敢又怎能臨戰離隊。
短暫的時光,方品嘗到家的溫暖,便體會起離別的悲傷,豁達開朗如蒙一川,歸途亦變得沉默寡言。
梅英想要勸慰大家,卻不知該從何說起。讓他們去漠然面對死亡,用年輕的生命贏得武士榮光,冠冕堂皇的理由怎麼說得出口。這風雪中的小隊,不過是八十一府標營中一片不顯眼的雪花,此刻前往邊塞六城的路上,又有多少學兵懷揣同樣的心思。帝國武士,邊關軍人,榮耀與苦澀如同孿生兄弟,那殺機四伏環境惡劣的要塞哨卡,榮光又能籠罩孤獨多久。
常青城傳送台,輕柔教官和梅英與大家告別,說是要去京都辦理公務,梅英含淚不語,高垣無言送行,傳送台旁氣氛壓抑怪異。
「積翠城,我會與你並肩戰鬥!」
傳送的煙塵騰起,迷霧中傳出梅英堅定的聲音,塵埃落盡佳人遠去,華岳帶頭走上傳送台,大家默默跟在她身後。
「相信她,一定會如期歸隊,武士榮耀,她比生命看得更重。」
遙遠的帝國內陸,遼闊的平原上一座巨城巍然佇立,方圓六百里三十六座衛城星羅棋佈,離城六十里,六座巨石壘牆鐵水澆縫的要塞遙遙環繞,六營最精銳的驍騎兵日夜守護,這便是清輝京都,帝國政治、軍事和文化中心。
三丈高城牆上遍佈箭樓炮台,一隊隊城衛軍盔甲鮮明,手持明晃晃的刀槍在城牆上來回巡邏,警惕的目光不時掃向城門川流不息的人群,在他們眼裏每一個人都可能是奸細刁民。
城門口盤查的衛兵神態嚴峻,城衛軍年前奉令進入戒備狀態,雖說只是最低級別的警戒令,可連軍官都記不得有多少年京都未曾實施軍事管制,往日敞開十三座城門,任由行人從寬闊的門洞進進出出,偶爾盤查幾句,也是京都府那些巡差捕頭閒得無聊,拿過路俊俏的大姑娘小媳婦尋樂子。
來往京都的傳送台設在衛城,城內只保留皇室、軍部兩座,常年處於關閉狀態,非緊急軍情不得啟用,立國初營建京都時,皇家不知從何處請來高人,花費巨資給諾大的京都下了空間禁制,縱使有人暗中建起傳送台,也無法找到傳送坐標。
輕柔教官和梅英風塵僕僕,三天趕了六百里路,讓駿馬也疲憊不堪,兩人端直走向城門,攔路的衛兵瞥見輕柔教官掌中的令牌,自覺地收起長槍放行,直到在城門前讓衛隊長攔下。
「潛龍令,你們是太子府的人?」
令牌一面雕刻出起伏的山巒,中央深淵一條五爪飛龍昂首望天,周圍雲霧繚繞遮掩身軀,另一面浮雕精美宮殿,殿門匾額上四個小字龍飛鳳舞,清輝監國,正是太子爺的潛龍令,僅次於國王飛龍令的身份令牌,整個帝國也沒有幾塊,這兩個女子如何擁有,衛隊長捧還令牌時不由多嘴問了一句。
輕柔教官接過令牌,兩人上馬揚長而去,對衛隊長的問話置若罔聞,戰馬後蹄沾染的污泥濺射到甲衣上,似乎在責怪他不該無意中暴露兩人身份,衛隊長摸摸脖子,真想自掌嘴巴,多什麼嘴,幸虧是這兩個女子,要是那些太子府的暗衛,這句話就足以讓腦袋搬家。
「孤久欲深居養性以求長生之道,無奈國事俗務纏繞難以如願,而今四海昇平百姓樂業,邊塞息兵煙塵不驚,值此太平歲月,方可得償夙願,太子仁孝亦理當分憂,即日起監國攝政,除國家戰事及三品以上官員任免奏孤裁決外,一應政務軍機酌情處分。」
六年前,老國王事先未透出半點口風,朝會上忽然語出驚人,不顧重臣勛貴阻攔,不理太子伏地長跪磕頭出血,當眾將三塊令牌交給他做為監國憑證,隨之下發諭旨遍傳九郡,從此深居簡出,非重臣宿將難得覲見。
六年處置國務,政務軍情無不妥當,太子威名漸盛,隱隱然已有國主氣象,性格卻比以前更加謹慎,重大事務均奏請父王裁處,老國王起初不勝其煩,後來索性閉門不見。政務不敢懈怠軍機不容錯失,太子戰戰兢兢履行監國攝政職責,怎料想一石激起千層浪,幾張弩機圖引發戰爭威脅,落日帝國在邊境佈設重兵,擺出一副不交出兇手不惜開戰的態勢,情報顯示翠華帝國也蠢蠢欲動,三國大戰一觸即發。
朝會上,年過六旬的老國王高座不語,銀髮童面精神矍鑠,雙目閉合間隱有精芒閃爍,太子正當盛年,滿頭長髮黑白斑駁,臉上神色焦慮中透出難言的疲憊,坐在御座下側前方,看上去比國王小不了幾歲,精氣神更是天差地別,聽了半天文武大臣爭吵,身心俱感疲累,無奈父王在坐,軍情又實在緊急,只好強打精神繼續朝會。
「陛下,兵者乃兇器,兩國數十年和平來之不易,老臣依舊堅持,決不可輕動干戈,刀兵一起邊關血流成河,幾十年休養生息,積蓄朝夕化作飛煙,實非帝國之福。八十一府標營開赴邊塞,民部行事太過草率。」
說話的人是帝**政大臣,一身黑色軍服緊繃在身上,洪亮的話聲在大殿內引起回音,更增添幾分威勢。
「軍部丟失絕密圖紙,若非學兵搶回,帝國何來福分!如今三不管地帶盜匪橫行,落日傭兵混雜其中,商隊非但無利可圖,短短時日傷亡慘重,若不給予雷霆一擊,且不說帝國利益蒙受損失,煌煌國威豈容侮辱。老臣以為戰端非我清輝挑起,若不迎戰有損國體。」
民部大臣據理力爭,說得頭頭是道,軍政大臣一時難以駁斥,沉聲怒喝道:「衝鋒陷陣非死即傷,莫非你以為靠幾萬學兵,便能抵禦落日數十萬虎狼鐵騎,笑話,文官不足以言兵。」
「那依你軍部的意思,難道真要將學兵捆縛送敵,那樣做何若將弩機圖雙手捧給落日帝國,這場戰禍自然消散。」文部大臣漲紅了臉,話語也不再留情面:「弩機圖是你軍部丟失,半月追查下來,竟然說存檔圖紙完好無損,那搶回來的是假的不成,你軍部大印豁然蓋在上面,難道那也是假的,真當這滿朝文武都是瞎子。」
「圖紙工部驗明無誤,確實是帝國最新的弩機樣圖,與軍部存檔分毫不差。」工部大臣出聲維護文官同僚,可也不想過份得罪軍政大臣,慢條斯理地往下說:「這件事太過蹊蹺,軍部存圖完好,這份圖紙又是何人繪製,若說是奸細臨摹,又怎會蓋上軍部大印。臣以為民部既已通令備戰,軍部還是想法策應為好,戰與不戰皆可萬全。失竊的圖紙是軍部流出,軍部自行追查奸細也不大妥當,還請陛下明察,令督察院或刑部接手較好。」
「工部大臣提議甚好,追查泄密一事,軍部自查無果,呵呵,孤看督察院和刑部也不大合適,真圖紙,還能蓋上軍部正堂大印,呵呵,這潛藏的奸細讓孤很好奇,深處高位享受厚祿,不缺珠寶佳人,何必鋌而走險。」
老國王終於開口,語氣像是老人拉家常,聽不出半點皇家氣勢,只是那兩聲淡笑聲傳進文武官員耳中,大殿頃刻鴉雀無聲。
「皇城巡檢司,將這件事給孤查個水落石出,半年為期,要麼奸細的腦袋落地,要麼你巡檢使提頭來見孤。」
皇城巡檢司直屬國王,連監國的太子也無權調動,明面的職責是保護王子公主、外戚貴族和執政大臣的安全,實則暗中監察百官舉動,與禁衛軍一明一暗,構成皇家最後也是最堅固的安全防線。進了刑部和督察院的大牢,還有可能活着出來,巡檢司的秘獄,歷史上可是有國王親子和分封的郡王有進無出屍骨無存。
「自來武將主戰文官言和,這次調了個過,軍部想避戰,民部倒是悍不畏死,孤六年不問國事,都有些看不懂這清輝帝國,太子,還是你來為孤解惑吧。」
太子方要起身回話,老國王抬手往下一壓,慈和地笑道:「坐着說,若非此次事關重大,孤還不願再坐上這冰冷孤獨的王座呢。」
「謝父王,兒臣還是站着回話,思路也能敏捷些。」太子側身謝過老國王,堅持站起身來,身材頎長瘦弱,細看去臉龐與梅英有幾分相像,聽上去話音有些柔弱。
「兒臣以為邊關大戰不必擔憂,落日昔年大敗,幾十年時光還恢復不了元氣,之所以擺出強硬姿態,無非是藉此索要高額賠償,是以兒臣下令民部公開備戰,就是想還以顏色,讓他們知道,我清輝兒郎決不懼戰。」
太子說時少歇,看向一直未開口的軍令大臣,老大臣同樣一身黑色軍裝,只是比軍政大臣顯得矮小廋弱,見太子點將,苦笑着從武將朝班首位走出來,站在軍政大臣和民部大臣中間,三人相較他更像是文官,走在京都街道上,外人誰能看出來這貌不驚人的老頭,就是軍部掌管軍令的首席大臣,落鳳大陸威名赫赫的武聖。
「西部邊塞六城,積翠、風雲、流沙三城是翔雲郡王封地,若非情勢失控郡王府行文請求,帝**隊按祖宗規矩不得進駐,軍部發文徵詢意見,他也和太子看法一致,認為落日鐵騎是虛聲恫嚇,婉言拒絕援軍,老臣唯有靜觀事態發展。」
太子微微頷首,老國王面無表情,示意軍令大臣將話說完。
「蒼雪、平遠、通夷三城,老臣稟報太子後,已嚴令守軍備戰,但不得輕易出擊,後方二三道防線上,各營校尉也在暗中集結,一旦大戰爆發,三日內即可組成軍團開赴邊關,兵貴神速軍機難測,是以軍令未經朝會,原想等派兵選將時再請動兵符,既然陛下今日臨朝,還望早擇良將統領軍務。」
民部大臣暗舒一口悶氣,軍部真要反應遲緩,學兵進入邊城就是送死,這些天提心弔膽,誰知老狐狸早有安排,大軍暗中調動,別說是落日探子,看來連軍政大臣也瞞在鼓中不知詳情。
「軍令下達,為何連我也不知曉?」軍政大臣眉毛擰成一股繩,扭頭不悅地責問同僚,軍部三大臣,軍令、軍政、軍需各有分工,但兩國備戰大事軍令大臣避過兩人獨斷專行,難免讓他覺得威嚴受到挑釁。
「請動監國令牌,依預案挑兵選將暗中備戰,是軍令大臣份內職責,大軍尚未出動,連兵符都未請出,更不必通告有司。」老國王點頭讚許,在王座上站起身,人雖然年邁身軀依舊健壯,抬手止住軍政大臣話頭,再開口便是乾綱獨斷。
「傳孤諭旨給翔雲郡王,邊疆寸土不失,孤自無話說,不會違背祖宗約法,但若有一城失守,他仍然不讓帝**隊進入境內,休怪孤不念舊情。將諭旨通傳另外三郡,提醒提醒孤那些王兄王弟,他們是清輝帝國的郡王,不是附屬的藩國。」
「軍部密切關注事態,保持引而不發,三不管地帶由民部學兵去和他們的傭兵與巫兵爭鬥,權當是一場大規模閱兵。若無重大變故,一應軍務仍由太子裁處,不必事無巨細皆來擾孤寧靜。若凡事皆由孤來決斷,祖宗又何必設立這麼多有司,讓廟堂之上遍佈文官武將。」
老國王走下王座,看着太子憔悴的臉龐,再看看其他王子滿面的紅光,長嘆一聲走近他,語氣含着責備,更多的是心痛。
「儲君難做,孤亦深知,前有父王擋道,後無安身退路,換做他人或許理應憔悴,王兒你卻何苦如此謹慎。你母后英年早逝,臨終前一手拉孤一手拉你,雖無言語交代,孤豈不知她心意。六年來王兒操勞國事從無差錯,此番變故不過意外使然,也早在孤意料當中,起來隨為父進宮去,縱使天塌下來,孤亦會為你撐起,真要有人欺你無子起了不貳之心,人常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孤會讓他明白,皇家的刀有多麼鋒利。」
老國王說話聲音不小,目光更是如針扎向其他王子,他們忙一個個低下頭做出虛心受教的謙恭神態,大殿之中滿朝文武心驚膽顫。
最是無情帝王家,老國王此番話絕非無的放矢,太子諸般皆好,唯獨用情太深,太子妃一病多年,他再也不近女色,膝下唯有一女尚且年幼,帝國傳承數千年,從來沒有女主當國執政,太子一脈沒有男丁,難免讓兄弟們暗中心動,將目光盯向那方王座,世家大族外戚權貴,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依靠,這些年確實苦了太子。
聰明的大臣們用眼色相互告誡,莫要輕舉妄動陷進皇家是非漩渦,老國王身體康健,這番話怕是有意讓滿朝文武聽見,萬一會錯意必將萬劫不復,還是靜觀其變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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