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畔的少女 第九話 前代繪風學園

    七年前，繪風學園的運作剛剛步入正軌。再過幾個月二年級的學生們就要升級成為繪風學園第一批三年級學生了，這樣子來繪風學園就可以順利擺脫過去的陰影，成為一所普通的私立學校。

    那個男人就是在這一年的夏季找到了這裏。

    經過百年的輾轉來到這裏時，卻已經晚了三年。

    治癒工廠已經變成了校園，走在這裏的早已不是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而是穿着校服的學生。

    不甘心，經過了百年的搜尋，背負着兩個女人的命運來到這裏，怎麼能以這樣的結局收尾？這不合理，這不公平！

    這裏，一定還有什麼線索留了下來，一定還能找到什麼方法！

    這樣想的男人，背着自己的行李邁進了大門。

    「你們聽說了嗎？新來的美術老師是從英國來的呢！」

    「但是他說中文好像也很好呢！」

    「人長得又帥性格也很溫柔……不行了不行了，在這樣下去我會喜歡上他的。」

    「誒誒，你可千萬別這樣說，不然那傢伙又要來搗亂了。」

    她們停止討論，看了看那個坐在角落裏的女生。

    角落裏那個一看就知道是被大家孤立的女生，因為感受到了她們的視線，緩緩抬起頭，用自己的目光看回去。

    「石蕊，你有什麼不滿意嗎？」

    「看什麼看！像你這種怪物，居然還想摻進來，真噁心！」

    「如果連你也能被他注意，那我們還算什麼？」

    聽到這種話的石蕊，並沒有為自己申辯，而是靜默地收回自己的視線。

    ——你們什麼都不是，不能成為任何，我已經看到結局了。

    沒錯，石蕊可以看到的並不只是眼前的事物，她們的話中帶刺，那些紫色的氣息像一根根長矛朝石蕊飛來，但是石蕊並不害怕，因為她知道那些徒有其形的東西並不能傷害自己。

    ——在這個學校里，最接近散斯緹先生的人是我，唯一被他選中的人也是我！

    轉眼到了放學的時候，大家三三兩兩離開了教室。有的往食堂走去，有的準備一起去街上逛一逛，還有的直接回宿舍，準備和書本卷子好好搞搞關係。

    角落中，石蕊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單。沒有人來找她，但是她本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自己慢條斯理地收好書包，確認沒有東西落下以後關上燈走出教室，最後還不忘確認一下門有沒有鎖好。

    最後一個離開的人還是應該把這些事情做好。不是她想為班裏做點什麼，她只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別人怎樣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現在正值初夏，天黑的也越來越晚。這個時間的校園裏，太陽還好好地掛在天上，金色的陽光從樹葉的間隙中斜斜射下來，看上去非常漂亮。

    但是在樹葉的陰影中，她還是看到了「那個」。

    說是看到，但其實應該是聽到。那個尖銳的形狀，還有它散發出來的紫紅色光芒，都像是在告訴石蕊自己不是一般的東西。

    石蕊走上前去，把那個東西拿起來，小心翼翼地不讓上面的刺碰到自己的手指。

    「把這個拿給散斯緹先生看看，會不會對他有什麼幫助呢？」

    石蕊一邊自言自語着，一邊把這個紫紅色的帶刺小球輕輕放在了掌心，並用另外一隻手牢牢捂住。

    這個東西是聲音，所以一鬆手的話，它就有可能從裏面跑出來。

    這樣想着的石蕊，加快腳步走了起來，她得趕快找到散斯緹，把這個東西交到他手上。

    一路上，周圍的學生紛紛向她投來或好奇或譏笑的目光，但是石蕊並不把大家的視線放在眼裏。該受過的嘲笑都已經受過了，該遭到的冷眼都已經遭過了，周圍的一切與自己毫無關係。

    自己唯一關心的人是散斯緹。因為除了那個溫柔的男老師，沒有人會把她放在眼裏。

    所有人都認為她的精神出了問題。

    走進了涼爽的綜合樓，石蕊輕車熟路地往樓道最深處的那間屋子走去。那是一間資料室，裏面放着的主要是學校的檔案。

    為什麼這間成立不到兩年的學校為什麼會有堆滿一間屋子那麼多的檔案呢？這個問題一直存在石蕊心中，但是她從來沒有開口問過任何人。

    因為她知道，這樣只會給自己招來麻煩。

    「散斯緹先生。」石蕊走到散斯緹的面前，「剛剛在路邊撿到了這個東西，不知道有沒有用。」

    散斯緹將視線從書上移開，看了看石蕊的臉，順着她的視線，注意到了她那緊緊捂住什麼的手。

    「那是什麼？」

    「不知道，我想它應該是個聲音。」說着，石蕊張開了雙手。

    一個刺耳的聲音在資料室里迴蕩開來，散斯緹立刻用雙手搗住自己的耳朵，而石蕊只是抬起頭，在資料室里四處查看，仿佛在尋找着什麼。

    「你聽不見嗎？這聲音……」

    「誒，有那麼刺耳嗎？我倒是覺得它在半空炸開的樣子很漂亮，像煙花一樣。」

    散斯緹拖着腮想了一會兒，說道：

    「也有這種可能，通感患者因為用其他器官分擔了對刺激的感應，所以不會覺得那麼難受。」

    「這樣啊。」石蕊輕描淡寫似的帶了過去，然後一下坐在了房間最前面的辦公桌上，「散斯緹……我可以這樣稱呼您嗎？」

    「嗯，隨你便，反正我這邊無所謂。」散斯緹也是頭也不抬地隨口答道。

    石蕊看着坐在資料中間的散斯緹，他把書架上的資料一件件拿出來仔細翻閱以後再放回去，那種認真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賭上了自己的生命。

    「吶，散斯緹，你來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能再次和她見面。」

    「那傢伙是男的女的？」

    「當然是女的！」散斯緹抬起頭來，很認真地回答了石蕊的問題，「不許笑，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孩子們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

    「嗤——對不起對不起！」石蕊好不容易忍住笑，「我只是沒想到你還會有這種表情。」

    「哼，再怎麼說我也是有感情的……喂，等等！你這臭丫頭剛剛是在**本大爺啊！」

    「都說了對不起了……」石蕊將手放在嘴邊，卻無意擋住那微微上揚的嘴角，「那之後呢？」

    「之後？」散斯緹再次將注意力移回手中的資料上。

    「對啊，再次見面以後要怎麼做？」

    之後要怎麼做？這一點散斯緹從來沒有想過，現在放在房間一角的她還只是一個人偶。他離開了自己的故鄉來到這裏，花費了上百年的時光來到這裏，放棄了人類的身份來到這裏，他能夠做到這一點，全都是因為有「想與她再次見面」這個明確的目標。但是今天，這個小姑娘的問題讓他迷惑了，與她再次相見這個目標，如果沒有更進一步的目的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就像喝空了的牛奶瓶，不用來裝點什麼的話就僅僅是一個沒有價值的垃圾。

    「那種事情，等再次見到之後自然就明白了。」當然，即便散斯緹自己也不知道見面之後要做什麼，他也不想再次在這個小姑娘面前露出破綻。

    「啊，難道是想說喜歡她之類，和她擁抱之類或者結婚之類什麼的？」

    「隨你怎麼想。」

    散斯緹其實並沒有仔細聽石蕊說話，隨着時間的推移，他找到的線索也越來越多，離自己的願望也越來越近，即將見面的心情也一點點熱烈起來。

    「散斯緹，我也想找個人嫁了呢……」

    「隨你便啊。」

    「周圍的人都說我是個神經病，大騙子，那麼散斯緹呢？」

    「什麼？」

    「散斯緹怎麼看我？」

    「我不是說過了，通感也不是什麼壞事，沒準你這能力還能幫上我呢。」

    「這樣啊。」石蕊從桌子上蹦下來，胡亂抹掉臉上的淚水，「不早了，我要回去上自習了。」

    「嗯，外面有點暗了，注意安全。」

    石蕊並沒有回答，只是拿起自己的書包，快步離開了資料室。

    沒有自己的分，沒有自己插足的空間。散斯緹眼中沒有自己，只有那個幸運的人偶。

    「沒關係的，即便我只能做你的一枚棋子，哪怕是一枚棄子我也心甘情願。」

    自己的聲音大概是沒有辦法傳到那裏的吧？不過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應該可以聽得到。

    從樓里走出來的石蕊，抬頭望着盡頭那扇窗戶里隔着窗簾透出的燈光，淚水再一次划過了那帶着笑容的臉龐。

    「我後來想了想，覺得你的狀況好像和通感的症狀還是有些區別的。」

    放學以後的資料室里，散斯緹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精裝書。他看上去十分認真，好像恨不能鑽進書里一樣。

    「不一樣啊……話說回來，散斯緹您這是在看什麼？」

    「啊，我今天終於找到了這本書了，看起來只要按照上面寫的去做就可以重生。」

    「重生嗎……我倒是覺得可能性不太大。」石蕊輕車熟路地坐在了教室前面的辦公桌上，看着專注看書的散斯緹。

    「你的能力應該不只是看到聲音，聞到顏色之類這麼簡單。比如昨天的那個聲音，是你把它帶過來的。」

    「所以呢？」

    「所以，我想讓你試着幫我個忙。」散斯緹抬起頭來，像是在看着救命稻草一樣看着她。

    「沒問題，只要我能做得到。」

    只是，這時的石蕊沒有想到，散斯緹的棄子不止她一個。

    想要讓那個人回來，除了要用到書中的術法，最重要的是還需要驅動術法的力量。當然，散斯緹的力量完全不夠，所以石蕊要做的就是將散斯緹畫出來的術式拿走，放在精力充沛的學生們那裏，吸取他們身上的力量。

    看着同學們的好心情和旺盛的精力流進術式之中的時候，是石蕊最高興的時候。因為這樣一來自己就能幫上散斯緹了，這樣一來散斯緹就能多看看自己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散斯緹的術式也在資料室里漸漸堆積起來。當然，普通人是看不到這些東西的，而這也是石蕊優越感的來源。

    自己比別人離散斯緹更近。

    「這麼多存貨，還不夠嗎？」

    「這不是存貨，這些都是沒有用的術法，是垃圾。」

    「話說回來，你是要讓我幫你什麼忙？」

    「我需要的是他們的活力與熱情，你能辦到嗎？」

    「應該沒問題，不過如果是要從學生的身上找，我們剩下的時間可不多了。」

    「這裏的學生……應該不會離開吧？」

    聽過散斯緹的話，石蕊輔助額頭嘆了口氣，不過散斯緹完全沒有注意到，他還在翻看着手中的書。

    「散斯緹，你不知道有放假這回事嗎？」

    「誒？放假！」

    「7月中旬的時候我們就要開始放暑假了，學生們都會回家去的。」

    石蕊看着瞬間石化的散斯緹不禁又笑了出來。她從桌子上跳下來，一步步走到散斯緹身邊，然後也像他一樣坐在了地上。

    「散斯緹，我會幫你的，幫你收集足夠的能量，幫你完成復活計劃，所以請你好好看看我可以嗎？」

    散斯緹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他看中的，是石蕊的特殊能力。

    「那麼，請你將大家的熱情與活力收集起來。」

    起初，大家並沒有什麼異樣，依舊像以前一樣捉弄着石蕊，但是她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你看，她又在說謊了！哪裏會有粉紅色的聲音啊！」

    「而且，和散斯緹老師關係很好什麼的……不是你一個人的妄想嘛！」

    女生們哈哈笑着，而男生們則在羞辱她。

    「喂，粉色的聲音是什麼啊？如果是那樣的聲音，我倒是願意看個夠啊！」

    「連老師也可以？要不要今晚陪我玩玩呀？」

    石蕊看見了，那些夾雜在暗紫色煙霧之中，明亮黃色絲線。她伸出手指，那些絲線就自動卷了上來。

    「熱情嗎？到手了。」雖然對自己來說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但對那她取笑的人來說，這種娛樂已經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幾天後，學生中開始出現衰弱的症狀，醫務室的常客越來越多。顯而易見的是，那些人都是石蕊的同班同學，並且平日裏都以取笑她為樂。

    同學們開始改變對她的態度，對她百般諂媚，希望她不要將病菌傳給自己。但是事件並沒有結束，反而加速惡化。很快連其他班級的學生也開始出現衰弱的症狀。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還有一個月就要放假了。」

    「是啊，不過到現在為止，搜集進行的還算順利，所以不用擔心。」

    資料室中，散斯緹聽了石蕊的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隨手繞起一綹人偶細軟的髮絲。

    「就快要成功了，不過你不要做得太過火，否則會惹來麻煩的人。」

    雖然大家都知道學生的異常是由石蕊引起的，但學校方面自然是否認這種事，現在他們正處於最關鍵的時刻，只要有了第一批三年級學生，學校就可以擺脫過去的陰影，徹底扔掉殺人工廠的惡名，欺凌事件和異常學生，哪一種都會給學校減分。所以端木蒼和端木北被校長找來的時候，學校里已經出現了死亡病例。

    「我都說過了，不要做的太過！」

    「對不起……但是現在能量已經足夠了啊！」

    「無論如何，必須儘快動手了。」

    石蕊覺得自己一定是惹散斯緹生氣了，她離開綜合樓的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件事，所以當她感到身上的灼熱時，嚇了一大跳。

    「你到底能不能聽見我說話呀？」

    這一次，她終於看見了那個熱源。白皙的皮膚和周身的紅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女孩一臉冷峻地看着她，和紅色帶給石蕊的燒灼感混合在一起，十分難受。

    「還好吧……找我有什麼事？」

    「為什麼要幫助散斯緹？」女孩單刀直入地問道，「你知道你的行為給大家帶來了多少痛苦嗎？」

    「那又有什麼關係，只要散斯緹開心就好了。」

    「即便他眼中的那個人不是你也沒關係？」

    「……沒關係。」

    聽了石蕊的答案，那個身穿熾紅色蓬裙的女孩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轉回頭，把那個人叫了過來。

    「端木蒼，我和她談崩了。」

    走到石蕊面前的男子，最多不過二十出頭，他輕輕一笑，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小姑娘，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哦，否則我會連你一起解決掉的。」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來管我的事！」

    「真抱歉，這就是我的工作，如果不為世界的平衡做點什麼，大家的命運可就都要亂套了。」

    「不知所云……」

    「如果想讓逝者復活，耗費的能量可遠遠不止你們現在收集的這一點啊，那個人欺騙了你，他的計劃可是要把整個學校都卷進來啊。」

    「無論怎樣，只要他開心就好了。」

    「總之，如果你還想繼續做一個人，就請儘快從他的計劃里退出來，明白了嗎？」蒼微微睜開眼睛，「人之所以為人，因為他們不會以傷害同伴為樂。」

    石蕊自然是把他的話當做了耳邊風，於是第二天的午後，悲劇無可避免的上演了。

    等到石蕊發現散斯緹的計劃會將所有學生置於死地的時候，已經回天乏術了。或許她也會為大家被置換這種事感到悲傷，但她根本不想阻止這一切。

    能量聚集着……緊接着，人偶睜開了眼睛。

    「散斯緹……」人偶的聲音是那麼清澈，那麼動人，就連石蕊也被迷住了。但與此同時，她終於意識到，無論自己做什麼，散斯緹也不會多看自己一眼。

    不過這也無所謂了。

    打鬥中，能量失控了，衝破了場的界限。在一片朦朧之中，石蕊隱約看到了被端木蒼踩在腳下的散斯緹，看見他抱着一動不動地人偶，對踩住他的端木蒼說出那三個字——

    你不懂

    初代繪風學園以這種結局收場，是在七年前的七月，時值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