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溫體仁坐鎮,手段凌厲有老道,即便放榜也是有驚無險。
這會兒從尚書沈珣的班房出來,神情非常的輕鬆,雙眼裏都是得意。他能從沈珣的話感覺到,上面的大人們對他這次的表現很滿意,升官已經不遠。
南直隸本來是波瀾詭譎,方孔炤以一種『遞減』的辦法,將這些士子們分撥的打發走,剩下的人儘管對一個都沒有『中第』異常憤怒,可已經掀不起大浪來,再稍用手段,這些士子們就被隔開,沒辦法聚眾鬧事。
雖然這件事功勞不在錢謙益身上,可他會攬功,一道奏本上去,仿佛功勞都是他的。
沈珣依着『慣例』對錢謙益也是一通嘉獎,言語之間也透露出了要『重用』的意思。
於是,今科的兩位主考官都滿懷激動的在等着,等着朝廷的『重用』。
他們都不知道,他們的命運在這之前就已經被朱栩定下!
經過十天左右的長途跋涉,朱栩等人終於到了福建地界。
朱栩是甩開大部隊,急行軍,先趕到這裏的,大部隊現在還在浙江休整,迷惑一些人。
現在幾人所在是一處茶莊,這處茶莊是一座山,在山腳下有一座偌大的莊園。
曹化淳望着這座茶山,笑着道「皇上,這座茶山本來是山右齊家的,後來被抄沒,現在是掛在惠通商行下面。」
朱栩背着手,看着這座茶山,微笑點頭。
現在茶葉基本上也屬於壟斷產業,大部分都操控在惠通商行手裏,除了茶山,還有數萬畝的茶田,遍佈長江南北,規模大的嚇人。
「二陶先生就住在這裏?」朱栩道。
曹化淳道「是,不過現在只有石樑先生,其兄長几日前已經出去講學了。」
朱栩望着茶莊四周人影閃動,沒有急着上去。
這『二陶』指的是會稽兩位大儒,這二人是兄弟,是王陽明的三傳弟子,在江南,甚至整個大明都威望隆重。其中弟弟陶奭齡的名聲更大,與劉宗周並駕齊驅,稱『陶劉』。兩人曾經合建了一個證人書院,研究某些學問,可最終兩人的學說日漸有矛盾,且不可調和,最終是分道揚鑣,各奔東西。
於是,兩人四處講學,宣傳自己的理念,同時不時的反駁對方,弟子們也受影響,相互攻擊。在明朝,也算是眾所周知。
劉宗周呢,是北上京城,宣傳『慎獨』之說。陶奭齡則是南下,主講『聽禪』,暫居在這裏。
朱栩背着手,心裏若有所動。
在這個時候,各種學說,學派林立,按理說應該是百家爭鳴,去腐存清的好機會,偏偏這些大儒固執又蠻橫,在學說上無法說服對方,就開始攻擊人品,道德,最終甚至在朝堂黨爭中有所體現。
比如高攀龍,趙南星等人與劉宗周走的就極近,在思想,學術中比較相合。陶奭齡等人是王陽明的傳人,禪機很重,事事講究『因果』,倒是與楚黨,昆黨等相近。
「刻不容緩……」
朱栩望着這座茶山,自語道。
曹化淳站在他身側,看向那處莊園,默然無語。
皇帝這次來是有目的的,那就是請這位石樑先生入京——編書!
編一部堪比永樂大典的宏偉巨著,也是今後學子們的教材!
歷朝歷代的皇帝對編書都異常熱衷,是『傳世功德』,景正皇帝雄才大略,自然也不能少!
朱栩倒是沒有曹化淳想的這些心思,他是要『破腐』,借着編書,對儒家以及其他經典重修編撰,『去其糟粕,取其精華』!
一部書的重要性,自然要看作者,劉宗周朱栩在路上沒抓到,這個陶奭齡也算德高望重,能有他署名,最好不過!
「皇上,東西找到了。」曹變蛟從遠處快步過來。
朱栩笑了笑,道:「走,咱們去拜訪石樑先生。」
幾人上前,朱栩也就帶了幾個禁衛,人並不多。
還沒有走到門口,一個中年人走出來,神色冷漠的道:「來客止步,石樑先生不見外人!」
朱栩打量了一眼,估計是陶奭齡的門生,於是手裏捧着一個玉盒,道:「學生來自宗傳書院,今路過,不敢不來拜訪,還請先生代稟。」
中年人眉頭一皺,神色不悅。
這個時候的書院很多,名仕大儒林立,這宗傳書院也是一個了不得的地方,是由周汝登創立,還有別名鹿山書院,海門書院,在十多年前是天下讀書人的嚮往之地。
周汝登不僅學識淵博,德高望重,且在朝堂上也曾做到堂部,哪怕是劉宗周,陶奭齡見了,都要恭恭敬敬的行禮,叫一聲『海門先生』。
可這周汝登雖然崇敬『陽明心學』,卻不是這一派的,他師承羅汝芳,羅汝芳也是一時大儒,他反對王陽明的『存天理,遏人慾』,在學術上對立。
因此,鹿山學派在明朝的諸多學派中,時長被人譏諷,認為他們『學而不精,蠅營治學』,不被一些人待見。
顯然,中年人就不待見宗傳書院的人,打量了朱栩一眼,以及他的隨從,冷哼一聲道:「石樑先生不見你們,走吧!」
說着就轉身,不等朱栩在說話,嘭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朱栩看着緊閉着的大門,揉了揉僵硬的笑臉。
他被吃閉門羹的的記錄,在這裏要加一次了。
曹變蛟對這些文人迂腐作風很不喜歡,直接上前道:「公子,要不我帶人衝進去!」
曹化淳連忙阻止,道:「不可,皇……公子,石樑先生本就厭惡朝堂,不能再衝撞了。」
朱栩看了曹化淳一眼,又轉頭看向關着的大門,皺眉不語。
這個時候的大儒名士多了去,有的是願意給他效力的,之所以來着這位石樑先生,除了他學識豐富,威望隆重,還有就是他的一個治學理念:『五不問,五不答』曰,一不問朝政,二不問生計,三不問世間閒泛事,四不問他家是非長短,五不問生平親知。
這樣的一個治學理念,若是用來給他編書,加上他『近禪』的想法,『破儒立新』是最適合不過!
只是,現在他連門都進不去。
曹化淳想了一會兒,道:「公子,我手裏還有呂大人的帖子,不知道能否有用?」
朱栩一怔,無所謂道「試試吧。」說完就不禁摸了摸下巴,朝堂上的這些大人們,好像大部分的主要工作是『治學』,也就是讀書,鑽研學問,反而公職倒像是『順便而為』,隨便拎出一個都是學問滿腹,稱得上『大儒名士』。
『還真是有趣……』朱栩心裏暗道。
他正胡思亂想,曹化淳拿出呂大器的拜帖,上前敲門,開門的不是那中年人,是一個普通門房,門房想了又想,還是接了進去,不過依舊關上門。
呂大器剛剛從吏部侍郎調任兵部侍郎,怎麼也算得上位高權重,就算『學問』差了些,總應該能見到人。
朱栩這樣想着,那門房打開門,將呂大器的帖子又給遞了回來。
曹化淳眉頭皺起,這位石樑先生着實有些過分了。
曹化淳回來,神色也不太好看,道「皇上,這位石樑先生『不問政事』,不若換其他人吧?」
朱栩一隻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然後招來曹變蛟,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曹變蛟立即『是』一聲,大步上前。
門房顯得有些不耐煩,要轟人,待曹變蛟說完,來不及關門,一躬身,快速向裏面跑去。
沒多久,大門內,一個六十多歲的白髮老者,臉角瘦削,神態硬朗,但目光很是冷漠,在一群人簇擁之下,出了門,向朱栩一群人走來。
老者就是陶奭齡,他來到近前,佝僂着身體,冷眼打量着朱栩,俄爾如含怒氣的道「你說的,皇上要召集天下名儒,勘正『王學』,此話可為真?」
『王學』也就是王陽明的『陽明心學』,這『陽明心學』在大明影響力巨大,現在的儒生,不管是否是名宿大儒,大部分都是王陽明的徒子徒孫,哪怕不是,也會受到巨大的影響。
王陽明,是明朝的儒學集大成者,世稱『孔孟朱王』,可見他的成就!
因此,任何人別說『勘正』,哪怕是說三道四也會被吐沫星子淹死!
如果是別人,哪怕是換個人做皇帝,都不敢對這個『王學』,也就是『陽明心學』指手畫腳,可朱栩敢!
『心學』是儒學發展的另一座高峰,想要對『儒學』做些什麼,就要先從『心學』開刀。同樣,動了『心學』就是在對『儒學』革新。
朱栩單手負背,微笑道:「不錯,在下是皇上的欽使,四處網羅天下大儒名士,待皇上回京,會在宮中設立專門的書館,由這些大儒共同勘正,一旦完成,便可頒行天下,供我大明學子……」
「荒唐!」
不等朱栩說完,陶奭齡冷哼一聲,大聲道:「文成公學究天人,豈是凡夫俗子可以置喙!若是誰敢胡言亂語,休怪老夫一封信令他身敗名裂,羞死於屋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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