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典弄完,鍾觀光便找了個由頭騎馬出了縣城,往二道江行去。這二道江就是通化縣城往北十里的渾江上游,本是一片荒地,如今卻是通化縣第一熱鬧的所在,白日裏方圓幾里都是人山人海,一隊隊工人喊着號子勞作,到了晚上發完生米,工人們就回到自己的窩棚里起了炊煙——起先工地附近窩棚搭的到處都是,後來整頓了之後才顯得有次序一些。幾個月下來,這片雜草叢生的河灘完全變了模樣,四處的樹都被砍光了,地也平整了,地下還在德國人的指揮下挖了不少橫七豎八大比房子還大的排水溝,一些臨時的木頭房子搭了起來,充作臨時辦公室和物料庫房。現在這邊主要的工作就是修堤壩,東北雨季的雨水是極為豐富的,夏日裏一漲水那可不得了,乘着入秋之後水淺,靠江的這邊正在砌着堤壩,這次運來的洋灰倒有大半是用在這裏的。
鍾觀光正想到工地上去看一圈,卻見探路的陳大發正和幾個人牽着騾馬走過,他便下馬喊道:「耀齋,耀齋……」
陳大發循聲看過了,見到是鍾觀光,臉上一笑便過來了。「鍾生,今日得空來工地每?呵呵。」
陳大發說的粵語東北話,雖是彆扭,但是幾個月下來鍾觀光倒是能聽得懂,說道:「什麼叫我得空啊,我可是兩天來三次。倒是你,常常不見人影。前次不是說還剩最後一段,要去安東勘路的嗎,怎麼就回來了?」
「早就勘完了,那邊平地多,繞開村寨和廬墓就好了,快的很,說到底還系鍾生的地圖幫了大忙啊。」陳大發又是咧嘴笑起來,他是一個笑容很陽光的小伙子,許是在美國肉吃的多,長的也比一般的中國人高大健壯。除了掛着條鞭子像中國人,其他更多的像個洋人,「整條路都勘完了,我們幾個正準備找個地方。把整條路都過一遍,看看哪裏有遺漏的。」
聽聞路勘測完了鍾觀光沒有什麼好意外的,有竟成給的地圖相助,加上這幫廣東人真是不要命,年初三就鬧着要出了門勘路。「怎麼樣。這路好修嗎?」鍾觀光關心的問。奉天以東到鴨綠江都是山林,雖然山不高,但是地卻很是不平,一山連着一山的,着實不好修路。
「鍾生,你就放心吧。路都好修,就繫懷仁(桓仁縣)那邊大嶺溝隧道麻煩些。不過如果提前開鑿也不會誤了工程。」說到鐵路陳大發嚴謹了起來。整條路基本都在山地里,但是所幸山不太高,鐵路就借着些山溝通行,雖不時有些阻礙。但是阻礙不大,只是比平地的鐵路土方量增多,要多費人工而已。
聽到路能修好,鍾觀光心裏頓時鬆了口氣,越是了解鐵路越是知道修路不易,朝廷據說正在修京城到張家口的鐵路,但是報紙上說,這路就是其他地方都好弄,就是出過長城的那段不好修,是以勘路勘了好幾次都沒個準譜。「走。我們找地方說說去。」鍾觀光好不容易遇着他,迫不及待便要陳大發匯報情況。
陳大發也是昨天剛回通化,本想整理了之後再通報的,但現在被拉着也只好順着他的意思帶着手下這幾個人一起去了。
「整條路現在都勘測完畢。計劃里要求的安東海岸到奉天新民屯,總里程系六百六十八點八公里。主要分做三段,第一段安東到通化,系三百二十六點七公里,第二段通化到奉天,系兩百七十一點八公里。第三段奉天到新民屯,系七十點三公里……」
話說到這裏就被鍾觀光打斷了,「奉天到新民屯那段路現在朝廷說了,這段由朝廷來修,不給我們。那一段就不要加進去。我們只要能把鐵路修到東清鐵路以西就好了。」鍾觀光說道。關內外鐵路不但貨量足、掙錢多,更是關係到朝廷中樞的安危,哪怕是新民屯這一小段,滿清都不願交給別人。
「哦,那就系五百九十八點五公里。大家記一下,」陳大發交代自己的人把這個新情況記下。「整條鐵路橋隧二十一處,其中最長的橋就系剛才我們看的渾江鐵路橋,跨度一百一十米;最長的隧道則繫懷仁到寬甸交界處的大嶺溝隧道,全長四百六十五點三米。這將會系以後工程的重點難點……」
介紹完路線的基本情況,陳大發又把工程規劃的情況對鍾觀光一一做了介紹,「整條鐵路分成六個工段開工,及安東、寬甸、懷仁、通化、新賓、撫順、奉天每地一段,每段計劃招募工人兩萬人,編成十個施工大隊,四個負責路基、兩個負責軌道、一個負責隧道、一個負責橋涵、一個負責石料、一個負責枕木。懷仁、通化、新賓三地人丁較為稀少,估計招不到兩萬人,預計在一萬人左右……整條線路預計在明年化雪之後開工,路基工程預計在1906年中完成,路基晾曬之後開始鋪設鐵軌,預計07年底08年年初全線完工。」
陳大發介紹完畢,鍾觀光看着桌子上的地圖不語,他是想越快完工越好,只是完工的快了那麼資金會跟不上,滬上那邊的收益他是清楚的,預計到1907年底,加上股東的投資——因為日俄開戰,由虞洽卿組織的融資受了很大的阻力,誰會把白花花的銀子扔到這個戰亂不斷的地方來啊——也就是一千五百萬左右,這裏面還要減去通化新城、各廠礦以及軍工廠近三百萬的投資。一千兩百萬是修不好整條鐵路的,可到底一共要多少錢呢?鍾觀光不知道,他現在很想知道卻又怕知道。
鍾觀光問道:「耀齋,現在整條路都勘測完了,你就說說這條路修下來一共要多少錢吧。」
陳大發對此早有計算,答道:「整條鐵路地處山地,和一般鐵路相比,土方量大為增加,加上這兩年鋼價昂貴,鋼軌價格從三十多美金漲到了現在的近五十美金,雖然築路的枕木可以就地取材,但系……」
鍾觀光擺擺手道:「你別系呀系的了,就告訴整條路大概要多少錢能修好了。你別管多少錢就是。你管修路就好了。」
陳大發苦笑,他知道通化鐵路公司的總股本只有一千萬洋元,但是整個鐵路的造價遠不是一千萬洋元能解決的。見鍾觀光問,他便答道:「整條鐵路按照勘測的情況計算。預算為一千八百多萬美金,換算成白銀系兩千萬兩,如果要系洋元則要兩千七百萬洋元。」
鍾觀光聞言頓時覺得腦子有點暈地面有點抖,他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故意笑道:「你還美金美金的呢。不是怕我聽到這個數字受不了吧。我告訴你,通化鐵路公司下一波融資在滬上馬上就要開始,雖說這日俄開戰時局不穩,但是這戰總有一天要結束,這東北還是咱們中國人的地頭,你阿就放寬心,路款絕對有保證。」雖然心中發涼,但是鍾觀光還是強忍着精神跟他們幾個打氣。
「還有啊,六個工段兩萬人也太少了,現在山東直隸等地民工很多。如果本地工人太少,公司將派人去山東直隸等地招工,每個工段如果管理的來,那麼最好能配上五萬人,整條路三十萬人。這些人其他不成,死命幹活還是會的。通化一帶人丁稀少,日後廠礦開工也要不少工人,只要鐵路能要多少人,那就招多少人過來。」
鍾觀光沒被兩千七百萬兩嚇到,陳大發倒是被他所說的三十萬人嚇到了。須知俄國人修兩千多公里的東清鐵路也才用了四五十萬人啊。不過鍾觀光沒被巨額投資嚇到就好,陳大發道:「那我儘量安排吧,人一多就怕窩工。如果每個工段有五萬人的話,那麼路基在明年年底就可修好。遼東系山地,雖然築路艱難,但系路基穩固,未必要晾曬一年,晾上一個冬天估計也不成問題,屆時在07年初就可全線通車。」
「好。好。人越多越好,只要你們能指揮的來,有三十萬就派三十萬,有五十萬就派五十萬。這些人日後可都要留在遼東的。」鍾觀光強顏歡笑,不斷的給陳大發幾個信心。「還有,築路開工也要講究,奉天到撫順一段明年戰事結束前不好開工,安東、寬甸、懷仁、通化、新賓這幾段可以先開工,特別是安東要先修,沿海的這一段最為要緊,這裏一定要先開工,而且要幾個月就完工。但不管開工早晚,在07年絕對要把路修好。」
陳大發不明白這東北的形勢,疑惑的道:「從海邊開始修系應該的,這樣物料也好運進來,可系修好路基之後總系要晾曬讓它自然沉澱的,如果不這麼做,那麼以後……」
鍾觀光道:「你說的都是對的,但是形勢不等人啊,你去安東有沒有看到日本人的鐵路?」
其實此時朝鮮是有鐵路直接連到鴨綠江口的,戰時日本為了給右翼第一軍供應給養,在安東到本溪這條路上,特意的修了一條簡易的手動鐵路,這就是歷史上的安奉鐵路的前身了。戰後日本人死活不願意拆這條戰時鐵路,更是把便軌改成了標軌,並且強築鴨綠江橋,一切完成之後又力壓滿清認了這條鐵路。安通奉鐵路和安奉鐵路是有競爭的,所以一旦停戰日本人絕對不會讓中國人的鐵路修成的,所以趁着戰沒有打完,特別是兩國海軍沒有決出勝負,日本的心思還不在佔地上這個有利時機,靠着美國人的支持,沿海這幾十公里鐵路還是要儘快修完——其實那邊鐵路經過的地早都已經買好了,就等冬天一過就開修了。
陳大發有些明白了,他道:「日本人在安東修了一條手動鐵路,說系戰時用的,戰後就拆除,這條路還穿過了我們的路基。你系說他們戰後不會拆?」
「戰後日本人肯定不會拆,而且還會擴建成標準鐵路,」鍾觀光胸有成竹的說道,他對楊銳的判斷一概百分百相信,「到時候我們的安通奉和他們的安奉勢必要競爭的,所以我們要把出海口這段在明年七月份之前修好,從化雪算最多只有四個月時間,耀齋你的任務很重啊!」
跟陳大發幾個商議完畢,鍾觀光強忍這打顫的腿,跨了幾下才上了馬。他現在可完全沒有心思去看工地了,鐵路出海口不提,陳大發的那個兩千七百萬兩可那他給嚇着了。自己有多少錢自己知道,就是把每年養軍的兩百萬挪用過來,那錢也是要差七百萬,而且隨着教育會的擴張。軍隊的增多,復興會每年兩百萬到後面未必還夠呢,這事情還得去找竟成。
*
懷仁縣五女山營地里,楊銳也正憂愁。八月里熊岳城的襲擊對於日本而言是極為致命。為了執行速戰速決的戰略,日本滿洲軍司令官大山岩是準備在8月中下旬。以三個軍十五萬的劣勢兵力開始遼陽戰役的,但是熊岳城兵站被襲,物資損毀嚴重,雖然糧食還可以從戰區附近的村莊裏搜集,但是彈藥是沒有辦法補充的,現在大本營已經不打算依靠本國軍工的產量來補足了,特別申請了款項向英美等國訂購。
楊銳卻不知道這個道理,待到穿越小說裏面記載的8月28日遼陽戰爭沒有開始,便知道上次的事情搞大了。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小白作者搞錯了,但是不可能幾本都一起搞錯吧——作為出入崇山峻岭的水果販子。在這些沒有網絡的地方,小說是最好打發時間的東西,他可是在網上下載了不少小說。待到9月10日,遼陽那邊還是靜悄悄的,他便開始有點慌了。作為穿越者,最大的優勢就是熟悉歷史,如果因為自己的原因把原有歷史給更改了,那麼就真是虧大了。
正想着怎麼使日俄戰爭回到正軌,只聽見有人喊報告,抬頭一看卻是炮兵連長李成源。便讓他進來。李成源之前一直是第一營的參謀,有了大炮之後就是轉回本行了,第二批的軍校畢業生已經到了,雖然部隊因為擴張的厲害還是缺軍官。但是再怎麼缺軍官,炮兵都是不能少的,就把他們這些第一批的九個人抽了出來。
「什麼事啊?」楊銳調整心情,對學生他可不想一臉憂愁。
李成源還是一副立正的姿勢,半點也沒有鬆懈,「學生要向長官請戰。」說罷拿出一張請戰書。雙手遞到楊銳的桌子上。
看着那薄薄的一張請戰書,楊銳心道,又來了,這是第幾次了?他壓制住激動,用手輕撫着上面未乾的血跡。道:「還沒有想通嗎?」
李成源很坦然,不怕楊銳發火,平靜的道:「學生一直沒有想通。成源想要給永番報仇。」他說的永番就是游擊隊四排長陳錫民,浙江杭城人,那次抽籤的結果是他領着敢死隊坐着火車進了兵站,然後再也沒有出來。
楊銳追問道:「你要報什麼仇,家仇還是國讎?」
李成源被問的無言以對,這問題之前就問過,他也知道先生說的有道理,可是……他愣着不說話,忽然嘴一動,眼淚流出來了,嗚嗚的道:「先生…永番是我帶出來了的…我也要帶他回去……」一句話沒有說完,他便大哭起來。
楊銳被他哭的心裏也是傷心,他嗎的真是倒霉,誰想到日本滿洲總司令部就在熊岳城裏,弄得游擊隊死傷了一半人,突進兵站的人基本全滅,五個學生一死三傷,隊伍最後還是一排長陸夢雄帶回來的,而且這還是老天爺保佑的結果,要不是隔天那場連綿不絕的暴雨,估計所有人都要完蛋。犧牲戰士的遺體大多都沒有帶回來,都留在了熊岳城,就是不知道被日本人弄哪去了,這次可是打到了日本畜生的G點了,現在全遼東都是這些人的懸賞畫像,日本人這次可是鐵了心的要報復。
營帳里一時間只有李成源的哭泣聲,過了良久,待他的哭聲小一些,楊銳勸慰道:「鍾枚已經帶人去了,他也是杭州的,他會把永番帶回來的。不讓你去就是因為你和他是同鄉,而且感情太深。記得去年在滬上的時候我和你們說的話嗎?我們這一輩人就是註定要為國而死的,而且還會死的很慘,死的毫無生息,但就是再慘再毫無生息我們也要挺住,永番死了還有你、還有其他同學;你們這些同學死光了還有我、還有憲鬯先生;我和憲鬯先生死了還有元培先生、還有太炎先生;為了革命,我們就是要死得其所……」
也許是幾天以來終於哭了出來,也許是勸說有效,李成源待楊銳說完,就把之前的請戰血書收了回去,沒有敬禮,鞠躬之後就出去了。
李成源走後,楊銳也伸手擦了擦眼角,人非草木,相處大半年下來,他對這些學生都很有感情,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籍貫喜好特長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他們每死一個他都要心疼一次,後世常生凱對黃埔一期那麼的愛護,估計也是因為如此吧。鬧了一會楊銳心情平復下來,想到還有幾個住院的,他放下手上的事情,往醫營而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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