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素衣既與趙陸離撕破了臉,這會兒說話也不客氣,命金子拿來侯府輿圖,指點道,「現在的鎮北侯府乃前朝權臣龍裘舊居,龍裘官至郎中令,府邸自是參照品級與祖制來建,本就不甚寬敞,而侯府人口簡單,當年住進來時很多宅院用不上,也就閉鎖了,如今年久失修、屋檐破敗,住不得人。侯爺倘若要安置這一百來號人,便又得花費一大筆銀子修繕宅邸。
說到這裏,她將算盤上下一晃,令算珠歸位,繼續道,「這筆賬待我來算一算,木料若用次一等的榆木,石材就近取,外加打造家具,購買擺設,添置床褥……」噼里啪啦一陣脆響,她攤手道,「共計六千六百八十兩,抹了零頭,就算六千兩。侯爺,今年的出息各大莊子和店鋪還未送來,你上哪兒找這麼多銀子?」
趙陸離心頭滴血,思忖半晌才道,「我那裏還有很多古董字畫,若是拿出去賣了,應當可以募集到萬把銀子。」
關素衣點頭,「好,修繕房屋的銀子有了,卻也需時間籌集,畢竟你得慢慢尋買主不是?再者,修繕房屋得一年半載方能完工,而葉家人馬上就要入住,煩請侯爺拿一個章程出來。不過我有言在先,老夫人素有偏頭疼的毛病,喜靜不喜鬧,她這正院不能添人。」
趙陸離見夫人已有鬆口的架勢,忙道,「這是自然。」
&妹懷孕,需得養胎,木沐又敏感多思,受不得驚嚇,故二房也不能添人」關素衣頗為怪異地瞥他一眼,發覺他竟有些低三下氣,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
&然,自然。」趙陸離繼續應和。
&與葉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為防哪天被人暗害,正房更不能添人。」關素衣語氣冷厲。
&必不讓葉家人攪擾夫人半分。」趙陸離連忙起誓,紅着臉說道,「那麼接下來夫人可有安排?我從來不理後宅之事,竟不知其中還有這許多彎彎繞繞,而管理一個家,竟不比管理一個國輕鬆。夫人的含辛茹苦,夫人的面面俱到,夫人的良苦用心,我總算是體會了。」
他頓了頓,似乎還有很多感悟未說,卻因喉嚨哽塞,一時無法成言,待洶湧而來的羞愧與懊悔咽下,越發不知該如何啟口。
關素衣萬沒料到趙陸離也能說人話,不免看了他好一會兒,這才點着輿圖說道,「這一百來號人里,粗使僕役與侯府的粗使僕役混居,反正都是大通鋪,加幾個床位便可;一二三等丫鬟、長隨、管事亦遵循此例,換言之,以前能單獨居住的人,現在得二個、三個、甚至四個混居,這等小事便交給管家去協調處理;婦人與老人畢竟是長輩,最好住寬敞一點,便把蓬萊苑的主院讓出,十幾間屋子盡夠了,再辟出偏院和暖閣,十二位小姐與趙純熙同住;幾位少爺自是與趙望舒搭伴,如此,驚蟄樓內還空了五間屋子,剛好給幾位幼童及其奶娘暫居,倒也勉勉強強能塞下。」
趙陸離連連點頭,不斷道謝,趙望舒也很期待每天有幾位表兄弟作伴的日子,唯獨趙純熙,心肝都被戳爛了卻不得不假裝贊同。
關素衣淡淡掃她一眼,又拍了拍明顯不樂意的老夫人,忽然轉了話鋒,「吃穿住行都解決了,侯爺切莫覺得萬事大吉,尚有更糟糕的境況在後邊兒等着。」
趙陸離思忖片刻,黯然道,「夫人是擔心侯府也惹上官司?還請夫人放心,我已有章程,絕不會牽連妻兒老小。」
關素衣竟似不認識他一般,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會兒,直看得他麵皮紅透,復又變白,繼而轉青,才道,「這只是其中一點顧慮。依侯爺對葉府的看重,他家那些爛事,你定然牽涉已深,不是輕易能摘乾淨的。」
趙陸離頹然拱手,「夫人說的極是。我確實已泥足深陷。」
&爹!」趙純熙驚叫起來,直至此時方掉下幾滴真心實意的淚珠,哽咽道,「您真的會被牽連嗎?您會不會有事?會不會被抓去牢裏,會不會像外祖父那樣,那樣……」她不敢說「伏誅」二字,無數恐懼襲上心頭,令腦子嗡嗡作響。
趙望舒也終於感到大事不妙,從老夫人身後撲了出來,連連道,「爹爹也會被抓去坐牢?真的嗎?真的嗎?」
&孽啊!真是作孽!」老夫人摟緊孫子痛哭,已顧不得外面那些葉家人了。
屋裏頓時被愁雲慘霧籠罩,唯關素衣泰然自若,待他們聲音漸熄才道,「一味啼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索性此時皇上還未開審,侯爺還有將功折罪的機會,只管褪了官袍,背上荊條,去承德殿前自首請罪吧。」
趙陸離越發感到夫人遇事沉穩,思維敏捷,竟與他想到一處,不由柔和了面龐,喟嘆道,「夫人果然賢淑又聰慧,將這個家交給你,我很放心。能娶到你真是我的……」
關素衣不耐煩聽他這些吹捧的話,敲擊桌面打斷,「咱們還是先解決葉家的事吧。安頓他們,你不但要承受錢財上的壓力,更會造成許多深遠而又負面的影響。葉家那些姿容絕世的少女,你可看清楚了?她們均為葉全勇籠絡各家的棋子,從小接受特殊訓練,只知怎麼爭寵獻媚,刺探情報,掌控人心,並不懂何謂貞靜嫻淑,讓她們與趙純熙混居,或會令她走上歪路,亦會引起後宅紛亂。再者,待葉全勇罪行全面揭露,你就那麼肯定這些女眷是無辜的,不會有官兵帶人來抓捕漏網之魚?不會誤傷了你的一雙兒女?娶了葉氏女的人家或休妻,或出妾,必會想方設法與葉家擺脫關係,那些女人若是來投奔你,你接還是不接?屆時葉氏女的名聲爛透,你怕不怕連累趙純熙,叫她也嫁不出去?葉氏兒郎多出紈絝,趙望舒那些表兄弟里,真正出息的有幾個?他們對趙望舒會造成何等影響,你也考慮清楚了嗎?」
關素衣敲擊桌案,挑明道,「為了你這一雙兒女的名聲,為了他們的前程與婚姻大事,也為了侯府日後的安寧,我建議你請他們出去。當然,你若是在外邊給他們買了宅子安頓,我也不反對。」
兒媳婦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老夫人大以為兒子會迷途知返,哪料他苦思良久,竟咬牙道,「夫人您有所不知,我與亡妻葉蓁結識於微末,相交於危難,她的死也是因為我。倘若沒有她,便沒有現在的鎮北侯府,也沒有這一家老小榮華富貴的生活。我趙家原是犯官,在邊關生活極為貧苦,且沒少受折辱,若非我岳父、岳母多有周濟,我們一家早就餓死了。這些恩情,我不能忘,更不能不報。夫人出自儒學世家,最重仁義禮智信,應當能理解我,亦能成全我。倘若平安過了這一關,咱們就好好過日子。以前種種誤解,傷害,爭吵,皆因我而起,是我不體諒夫人,一味苛求,一味沉溺於過往,反把咱們和和美美、快快樂樂的小家,糟蹋成現在這副支零破碎的模樣。夫人,是我對不住你!借時人一句話,我鎮北侯何德何能才能娶你關氏為妻,倘若再不好好珍惜,真該天打雷劈!」
趙陸離是真心懺悔,也是真心覺出關素衣的好來。平常的時候或許不顯,然而遇見這等危及全家的大難,她的沉穩、剛強、幹練,便展露無遺。有她在,家裏就有了定海神針,只覺無比妥帖,無比安心。
關素衣卻早已冷了心,垂下眼瞼道,「你拉拉雜雜一大堆,不過是為葉府求情罷了。你還是想收留他們,哪怕他們有可能禍害你的兒女?」
&人所說並非危言聳聽,我會好生告誡岳,劉夫人,讓她多加管束家人。倘若母族罹難,我侯府不管,兩個孩子也不管,難道名聲就能好聽了?我相信望舒和熙兒定也不會見死不救,待諸人安頓妥當,我自然會想辦法掐滅種種隱患。抓緊時間修繕房屋是一則,分發銀兩遣返心存去意者是一則,剩下那些慢慢安排。我不是不願把他們安置在府外,然葉府一案剛爆發,事態猶待發展,對岳父心懷仇怨者若拿他們開刀,他們必死無疑。來日叫我如何有臉去九泉之下面見亡妻。待日後風波平息了,我自然會把他們移出去。」
而事實上,葉蓁根本沒死,他就更不能丟棄葉氏全族。
&沒臉見她,倒是有臉見我。」關素衣冷笑。
&也沒臉見夫人。」趙陸離苦澀難言,「我想盡忠,我想守節,我想全了孝道,但我已處於如此尷尬境地,卻是上不得,下不得,進不能,退不能,除了渾渾噩噩、糊裏糊塗度日,已沒有旁的活路。其中曲折不堪外道,還請夫人最後原諒我這一次!夫人求您!」
話落拉着一雙兒女,哽咽出聲,「快給你們母親磕頭。往日是你們不孝,總忤逆夫人,日後誰再惹夫人生氣,我定然不饒。你們母親仁厚,不會放着你們外祖母不管。」
趙望舒最是聽父親的話,立即磕了三個響頭。趙純熙差點把牙根咬碎才沒讓自己怒吼出來。爹爹,您別只想着葉家和娘親,也為我們考慮考慮啊!
關素衣見火候差不多了才徐徐開口,「好,你既然一意孤行,我就成全你。」
老夫人渾身一震,當即便要反對,卻被兒媳婦抬手打斷。她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熱茶,續道,「這張輿圖你仔細看看,正院、正房、二房,恰好在一條線上,而三個宅院的用度也與你們不同,如此,倒不如在中間砌一面牆,把侯府隔斷,你們父子三個與葉家人住東頭,我、老夫人、弟妹、木沐,住西頭,二弟已成家立業,早該開府,咱們就借他名頭一用,來一個分府不分家,東、西二府單過,互不相干。你覺得如何?」
東、西二府?這樣大的變動,這樣周全的規劃,這樣絕妙的主意,恐怕不是靈光一現的偶得吧?當葉府遭難,當自己接回眾人,她也許就在謀劃這件事,而自己在她刻意引導之下,竟一步步掉入陷阱,吃穿住行都已分割得一清二楚,便是想反對也無話可說了。
夫人好細膩的手段,好聰慧的頭腦,好果決的行事!若此次自己無法全身而退,趙家有她,竟似放了一百二十個心,全無後顧之憂。趙陸離一時皺眉,一時嘆息,最終深深一拜,無奈妥協,「便依夫人所言。」
老夫人略一思忖,也默許了此事,青白的臉色總算慢慢浮上紅暈。兒子能娶到素衣,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但願這回他是真的迷途知返,能與素衣好好過日子。這圍牆建了,總有一日可以拆掉,俗話說不破不立,破而後立,只要這夫妻二人同心,還有大好的將來在後頭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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