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月隨筆 第十九章【謝謝】
砰！
砰砰……
砰砰——
……
咦！什麼聲音？
在一陣陣節奏感極強的鼓點中，大紳士的英靈漸漸恢復了意識。隨着思維開始活躍，他很快察覺到眼下的不對勁。
這裏仿佛是無盡的虛空，而自己，正置身在一片廣闊無際的黑暗之中。
緊接着，當他試圖伸手想觸摸到什麼，又察覺到一個重大槽點——完全感知不到自己的身體！
空空蕩蕩，沒有一絲質感。若有若無，倘若飄渺雲煙。
他緩慢的思維，緩慢的作着思考，又緩慢的得出一個結論。
這就是……靈魂吧？
原來如此，看樣子我真的死掉了。
感覺到思緒的遲鈍，他這才恍然。心情也隨之低落，靈魂之中更升起一股淡淡的沮喪。
砰砰……
於是，這縷朦朧的靈魂，隨着一陣陣細不可聞的鼓點，開始在黑暗之中逐漸沉寂……
這時，一個熟悉的口吻，仿佛來自四面八方，在這片空間中的每個角落，毫無徵兆的響徹——
「你的身體現在太過虛弱，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這顆心臟。在這之前，你的運氣很好，額外的得到一次冥想的初體驗，好好珍惜這份只屬於魔法師的福利吧……」
唔，原來是凌醬。
聽到這個略帶一點玩味，卻似乎有些疲憊的聲音，過了良久，他才明白過來是出自魔法師之口。紳士很想苦笑一聲，卻感知不到自己的身體，無法做出任何舉動，不禁有些無措。
這麼看來，她最終也和自己一樣，並沒有倖免於難呢。
雖然最後提醒，那頭龍在她身後的時候，只怕是已經太晚……哎！真英雄從不回頭看爆炸，難道要跟傻缺一樣站在原地給它炸麼？
呵呵呵。
這樣也好，都死掉了，還能拖一隻萌物當墊背，洒家這輩子也值了！
不過，她也在這裏麼，怎麼看不到呢？
黑暗之中，紳士腦洞大開的同時，很想發現魔法師的身影。可任憑他再怎麼想，自己就像沒有重量的空氣，根本使不上一分力氣。
咦？等一下。
她說的這些……是什麼意思？好像有點不太應景呀？
當他仔細回味凌剛剛的那句話，思維緩緩轉動，才終於遲鈍的反應過來。
她是說我吧？是啊，也只有我在這裏。
心臟？冥想？還有……那個聲音是怎麼回事？
砰砰。
砰砰……
緊接又是連續的兩聲，韓泰微微楞了一下，忽然有種感覺：這個聲音似乎在哪裏聽到過，竟然非常熟悉！
他試圖掙脫眼前的黑暗，立刻強迫自己的靈魂拼盡全力，哪怕能動彈一點點也好。
可沒想到的是，居然還真的被他微微顫動了一下！
似乎這個黑暗空間，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堅固。
隨着靈魂的掙扎，眼前的漆黑陡然凝固，化作一塊無限廣闊的冰晶，自己仿佛正被鑲嵌在冰塊之中。緊接着，一連串令他感覺刺耳磨牙的噪音碾過，整個冰塊內部都佈滿了裂紋。
這些裂紋越來越多，越來越深，也越來越密，又勉強維持了短暫的沉寂後，冰塊在一聲如針尖落地般的輕盈脆響中……
凋零破碎！
靈魂脫離了束縛之後，僅僅霎那，他就取得了自己身體的控制權，立刻發出了第一道命令！
眼皮猛然睜開，漆黑的瞳孔卻如古井不波，靜如止水。韓泰沒有進行任何思考，直接進入了腦洞大開過後的賢者時間。
沉默了將近十秒，他滿腦子唯一的想法是：自己還活着！
接着——
那凌呢？也一定活着的吧？沒錯！剛才似乎聽見她在說話。
可是……機械心臟都被挖了出來！我為什麼還能活着？！
這都是怎麼回事？！
……
腦子裏瞬間塞滿了這些疑問，他努力安奈住一堆複雜的思緒，冷冷的對自己下達了第二道命令：先確認周圍的環境！
於是，他潛意識的沒有扭動脖子，僅僅是用眼珠飛快的掃了一圈。
所望之處，由於附近的巨龍頭骨化石作為參照物，證明這裏還是世界碎片的背面。不過現在，時間卻是接近黎明時分，因為遙遠的地平線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預示着初陽也將在不久之後東升。
至於身下，觸感硬梆梆的，似乎是一塊岩石。
緊接着，他有條不紊的給自己下達了第三道命令：搞清楚狀況，你為什麼還能活着？！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身上可是有很多暗傷的！
意識到這點，他儘量小心的抬起後腦，卻並沒有感到痛苦。這讓他有些疑惑，不過也稍稍放鬆了一些，隨後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看清之後，他眼神微微一頓，面色變得有些古怪——他身上依舊是一件斗篷，此時卻變成了樸素的黑色，不再是之前那件灰色的魔法學徒制服。
很顯然，自己「又」一次被人換了衣服。而且同樣是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
至於兇手是誰，根本都用不着猜！
同時也稍稍鬆了口氣：她竟然還有空理會這些，那肯定是沒事！
所以韓泰並沒有再糾結什麼，而是緩緩的吸着氣，顫抖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掀開斗篷的領口，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胸口上。
與此同時，紅日從地平線上正好冒頭，晨曦的陽光降臨，把原本還稍微昏暗的黎明徹底照亮……
在耀眼的陽光下，驚訝的目光中，他的左胸，原本心臟的部位，更被凌的手臂活活貫穿的地方，竟然沒有留下一點疤痕！
這並不是否定之前的事實。
通過仔細觀察不難發現，這個位置的膚色明顯要泛紅很多，皮膚上細小的紋路，比起周圍也更加細嫩。
這麼看來，原本存在的貫穿傷，顯然是經過了不知何等細緻的處理，並且被施展了治療術之類的魔法加速癒合，才能達到這般的巧奪天工，又天衣無縫的效果吧？
而接下來，他發現了極其古怪的事實，又聯想到凌之前說過的話，呆呆的盯着自己的胸口，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原本在他心口的位置，植入着一枚機械心臟。這枚機器從來都是悄無聲息的運轉，默默的給自己全身輸送着活力。他也在一年的時間裏，與這枚機器朝夕相處，習慣了沒有脈搏的身體。
可現在，這裏的皮膚表面，竟然發生着某種肉眼可見的搏動！
韓泰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他緩緩閉上眼睛，下意識的把手伸進斗篷里，緊緊的貼在胸口——
砰砰。砰砰！砰砰……
於是就感受到，手心正傳來一陣陣強勁又富有節奏的搏動……
不對！
應該是：遵循着某種規律的鼓點？
再確切一點：隨着他內心越加的震撼和驚奇，這個搏動的速度正在逐漸加快，直到穩定在某個頻率之後，才不再增加！
脖子僵了良久，韓泰回憶起之前最後的記憶，被凌掏出機械心臟的那一幕，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腦袋這才放鬆下來，眼皮依舊緊閉，臉上卻已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自言自語的低喃着。
「憑藉我搭載了一年機械心臟，對血壓和心率特有的敏感度來看，如果我的神經沒有老化，那麼現在……」
猛然睜開眼皮，瞳孔閃爍着莫名的自信，韓泰飛快說出一個準確的數字。
「心率一百六十二每分！好像有些過快！但是……現在這種緊張的狀態下，這個速度也可以說是……完全正常？！」
紳士當下，已震撼到無以復加。胸口之中，心跳正如擂鼓！
不僅如此，接着他還發現一些比較「正常」的事情——現在，他全身上下都不痛不癢，不管是之前折斷的骨頭，還是被擠破的內臟，就連被凌的髮絲絞爛到慘不忍睹的手臂，全部都恢復如初。
當然，這些神奇的變化，比起現在他胸腔里跳動的那顆未知的東西，都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於是他把注意力再次放到胸口。
那麼，這個東西，究竟是什麼？
是凌說過的那件……
這樣的話，它也能算是一顆心臟對吧？！可那它要怎麼定義？
也是一顆……假的嗎？
此時他心中很清楚，自己身體裏這個未知物體的主人是誰！也只有她，才知道這東西的所有信息吧！
努力讓心情平靜下來，再次確認了身體完全無恙之後，韓泰便準備起身尋找答案。
這時，凌的聲音就已經在他的腦海中響起，似乎除了疲憊以外，還有一點虛弱的感覺。
「你現在最好還是再休息一會，讓顆心臟更穩定一些。
我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你如果細心一些，就不會忘記才對，畢竟是我親口告訴過你的。
沒錯……你身體裏的那個東西，是一顆真正的心臟。至於它原本的名字，就叫…德魯伊橡果。
至於具體的細節，等有空再告訴你吧，眼下最重要的，應該是休整。」
聽到凌的聲音，紳士這才終於放下心來，斟酌着話中的意義，臉色卻微微有些變化，隨後發出一聲苦笑。
他還是努力的爬了起來，勉強挺直腰板，果然感覺到腳下有些發軟，除此之外，大腦也有一種淡淡的眩暈。
當他再次環視一周，才發現自己一直躺在一塊巨大的黑色岩石上，同時也終於找到了凌的身影——怪不得剛剛躺着的時候沒有發現，原來凌的位置就在自己頭頂上方的不遠處，剛好是視線死角。
腳下石面有些坎坷，韓泰乾脆貓下軟弱的身子，小心翼翼的邁開腿。
走近之後，他才驚訝的發現，此時的凌赫然是一副睡容。
身材嬌小的魔法師，已經換上了一身新的斗篷，依舊是那款神聖的潔白。
她正安安靜靜的窩在一塊微微下凹的岩石上，腦袋枕着自己纖細的胳膊，另一隻手輕輕抱着蜷縮在小腹的膝蓋。她身上覆着一層輕紗般的銀絲，正是那一頭長至小腿的銀白長發。最後還赤着雙足，一雙柔軟的羊皮靴子被隨意的丟在身邊……
這般極具欺詐性的姿態簡直像極了某種柔弱的小動物。
紳士的目光流露出幾分欣賞，卻察覺到少女並不平靜的睡容。
她眼帘微閉，輕輕皺着眉頭，下唇微微撅起，顯然是一副不滿的神態。原本蒼白如紙的臉色，卻有一絲淺淺的灰暗，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憊。
韓泰直接坐在凌的身旁，順便用身體遮擋住她臉頰上耀眼的陽光，女孩輕鎖的眉頭似乎也因此有些舒展。
至於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當然不能被表面現象迷惑。
但她之前的表現相比現在顯露的疲憊，卻是完全不匹配的。
回想起這位大魔法師爆發的一連串強大咒術，每一個都能驚爆自己的眼球，甚至還召喚來一顆堪比隕石的天體。這都讓韓泰完全無法想像，眼前這小小的身體裏究竟蘊含了多強大的力量。
韓泰對此肅然起敬。
不過想到胸口裏的德魯伊橡果……
他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略微斟酌了一下，輕聲道。
「德魯伊聖物，這個東西我當然記得，正是你曾經在書庫里告訴過我的。只是傳說太過飄渺，我根本不敢去想。
你說過，你的老師梅林，五十年前在東海探險的時候，曾經發現過這個東西。可這件聖物就在你身上，而你自己卻並不知情的樣子。
這一切又偏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
所以沒錯的話，正是由於你曾經抹除了長達五年的記憶，也正好包括了這個東西的下落，所以……你忘記了。
其實呢，我還猜測，抹除你記憶的人，究竟是你自己，還是你的老師呢……
抱歉。我卻不該猜疑這些的。」
說道這裏，他感覺到嘴巴有些苦澀，猶豫了一點，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可正因為這個東西在你身上，所以關鍵時刻它可以救你一命。
這麼一來，之前這裏所發生的一切，不管看上去究竟有多可怕，其實你都不會碰到最壞的結局。
也許現在，這裏的某個角落還有一位更加強大的老師在注視你。
而我做的這些……」
「謝謝你。」
這時凌冰冷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韓泰一愣，感覺到手指似乎有些涼意。
他低頭一看，在自己左手的小指上，正纏繞着一縷銀白色的髮絲。而髮絲的末梢，似乎被施展了什麼魔法，有些膽怯的輕輕觸碰着自己的指尖，隨即又很快被收了回去。
再看向凌的臉時，發現她依舊微閉着眼。
可她的嘴角卻泛起微笑，聲音在腦海響起。
「這都是些很無聊的事情，我才不願去理會。其實說到底，不管是我，還是我的老師，都不會在意這些細節。
還有些信息，對於魔法師來說都不是秘密。不過我覺得，這些也很有必要告訴你。當你知道以後，就會明白自己做的這些是否有沒有意義。
而現在，你應該先了解一下自己當下的處境！
真是遲鈍，你不覺得腳下的東西有些奇怪麼？」
魔法師教授如是說。
紳士這才把視線挪向眼皮底下，細細打量着這塊巨大的黑色岩石，當注意到一片片看似有些眼熟的紋理時才猛然醒悟。
感覺心跳頻率逐漸加快，他故作淡定的乾笑一聲，額頭卻不自覺的滲出一層冷汗。
「我沒有猜錯的話…我們現在，應該就在……」
「這頭龍的背上。」
魔法師淡定的補充完整。
「先不要吃驚，現在要好好休息。因為接下來還有一堆善後的事情要處理，任重而道遠呢，助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