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紅的殘陽散發着溫和的能量。
韓泰緩緩的甦醒。
幸好鎮定劑里毒品的含量並沒有高到離譜,而且長期的服用導致身體產生抗性的緣故,這種東西對他的影響已經越來越小。不過托它的福,這次昏迷反倒成了疲憊了三天以來最充沛的休息。
他實在不想睜開眼睛,只希望能補個回籠覺。
可越是掙扎越清醒,感覺到此時身下是平坦的木板,不像野外那種凹凸不平的地面。
這又會是什麼地方呢?
為什麼要說「又」呢?
意識徹底清醒,靈魂再度回歸,他苦笑着睜開眼睛。
也難怪,三天以來他暈倒過三次,每次醒來都伴隨着各種不科學的事件。
三天前第一次暈倒,醒來發現周圍已經不是繁華的都市。取而代之,是一片仿佛無邊無際的廣闊森林。
第二次醒來,遇到了三個土著,說着未知的語言。
至於第三次……
就算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當確定周圍不是幻覺之後,還是難免緊張了一下,隨即冷眼打量了一圈。
這裏是室內。
確切的說,像是書庫。
左右兩邊都是高大的書架,木製的框架顏色黝黑造型古樸,從上到下沒有一絲縫隙,堆滿了各種顏色大小不一的書籍。
他扶着架子爬了起來,才發覺自己是被隨意的丟在過道里,一直躺在地板上。
嗯?
感覺到哪裏不太自然。
他一低頭,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自己的衣服被換掉了!
現在身上已經不是那身磨損成破爛的襯衫和牛仔褲,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寬大的灰色斗篷。它非常的寬大,以至於自己接近一米八(四捨五入)的個頭都還有一小段托在地上。質地完全認不出來,不像是皮革或布料。
可這還不足以用可怕來形容。
因為接下來,溫柔的清風透過窗戶,幾乎沒有阻礙的撫摸着他的全身。
風兒好喧囂啊~
有點涼颼颼的,還有點癢。
哈!不用手摸他也明白了,這尼瑪,裏面絕對是真空的!
我被做了什麼?
心頭瞬間不是個滋味,就像遭遇了鴛鴛相暴。他甚至想伸手確認菊花是否完好,不過當他撩開斗篷,又發現了更匪夷所思的事實……
他在過去的三天裏,像一隻無頭蒼蠅在森林裏闖蕩,身上大大小小弄出一身傷,大腿上還開了一道記憶中無法磨滅的口子。而現在,這些昨天還隱隱作痛的傷口卻完全不見了蹤影。皮膚完好無損,甚至連一絲疤痕都沒有留下。
那是一場夢嗎?
還是說,之前的那些可怕的經歷都是自己腦洞幻想的產物?僅僅只是幻覺?
那未免也太過真實了吧!可……身上的傷去哪了?
想起暈倒前聽到的熟悉的語言,還有那道白色的身影。
她,恐怕是這個陌生的地方里唯一一個可以和自己語言交流的存在。她,肯定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吧。
那就必須找到她,也只有找到,才能搞清楚原委。
如果是她把自己帶到這個地方,那她肯定就在附近。
立刻檢查下隨身物品。
背包就被隨意丟在地上,依然沒有被翻過的痕跡,所有的藥品都安然無恙,筆記本也安靜的夾在裏面。眼神一頓,還有大半隻涼透的烤兔子丟自己身邊,這也是證明昨晚事實的證據。
顧不得髒了,這是現在唯一的食物。
一口氣啃完證據,藥該吃的吃,做完這些工作,韓泰眼中滿滿的期盼和認真,小心翼翼的邁開了步子。
這個書庫實際上比想像的大太多,放眼看去大概有七八個書架,每個書架體積高近三米,奇怪的是這麼高的書架居然不配套梯子,也不知道設計者是怎麼想的。
書籍的造型很奇怪,而且數量非常多,以至於書架都不能全部收納。
有些書的寬度有接近一米,被堆在牆角和過道里。還有的小到只有半包香煙那麼大,被整齊的放在一排。封面上的文字筆畫很複雜,不同的書籍文字的風格迥異,顯然不是一種語言。可無一例外,這些語言韓泰都不認識。
走出一個拐角,他精神一振。
這是房間的一側靠窗的位置,所以騰出了一片很開闊的面積。幾乎整面牆壁都鑿開了巨大的窗戶,鑲嵌着透明度很低的玻璃。殘陽的餘光透過窗戶散射進來,整個書庫里都散發着溫馨的顏色。
這塊開闊地中間,有一張寬度只有一米多,長度卻足足四五米的古樸長桌,桌上擺放着一排銅製的油燈,明明是白天,燈火卻全部被點燃,細小的火苗微微搖曳,仿佛永遠不曾熄滅。
目光鎖定在桌子一頭的搖椅上。
她,就坐在那裏。
奇怪的是,韓泰覺得自己仿佛是費了很大的精力才發現她,似乎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注意到這裏有個身影,她像空氣一樣透明,空氣一樣的輕盈,仿佛虛幻般的存在。
沒有想太多,他仔細打量着對方。
這傢伙實際個頭很小,穿着一身雪白的斗篷,赤着雙足蜷縮在搖椅上,一雙羊皮靴子被隨意丟在地面。她在膝上還鋪着一條毯子,正捧着一本不知名的書,細細的閱讀着。
年紀有多大?
二十歲麼?好像更年輕。
韓泰很想看清楚對方的臉,但她頭頂着一頂巨大的白色帽子,帽頂是尖尖的,還有大的出奇的帽檐,幾乎遮住了整張臉,僅僅露出一丁點下巴。
她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或者說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本書上。
時間緩緩的流淌。
氣氛有些尷尬,她依然看着那本書,連指頭都不曾動一下。
韓泰就這麼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着,漸漸有些忍不住,猶豫了一下,才發出一聲輕咳,儘量用溫和的聲音小心翼翼的說出一個疑問句。
「咳咳,請問,您是誰…CosPlay嗎?」
對方沒有反應。
「Whoareyou?」
依舊沒有反應。
「阿納塔哇,噠咧?(你是誰)」
這下對方終於有了一點點動作。
她伸出了手指,手掌很小,指頭纖細而修長,這毫無疑問是一隻漂亮的手,不過膚色卻顯得異常蒼白。
只見她輕輕捻起書的一角,向後翻過一頁,又回歸了原本姿態,絲毫沒有理會周圍的事物。
不,應該是完全沒有意識到韓泰的存在。
這算什麼?
被無視了麼?
但是,作為一個紳士,遵守禮儀是最基本的自我修養。
也許是對方不想被打擾吧!唔?看她的樣子莫非也是一個小說迷?嗯…既來之則安之,那就慢慢等着也罷。
長桌兩端各有一把椅子,韓泰輕輕的走到另一頭坐下,從背包里翻出了筆記本。
這是在都市的文具店裏隨意買到的三十二開小冊子,黑色的皮是廉價的UP材質,封面經過了硬化處理,上面沒有圖案,僅僅是仿皮革的紋理,還有兩個「隨筆」字樣的簡體字壓花。
嗯,物美價廉,低調奢華,這一點上很符合紳士的優良傳統。
稍微回憶一下昨天殘留的記憶,便提筆刷刷寫道:
「時間我已經忘記了,不過憑藉我對昏迷特有的感覺,這次也大概只有半天,所以今天應該是三月十日。
看起來好笑,有人一生不曾昏迷,而我卻已當成是家常便飯。
過去三天裏的記憶,我不想再回憶起來,這是我一生最大的污點。
我發誓,在我的餘生里,絕對不會再去表演這種像馬戲小丑一樣的鬧劇。
好在,現在終於有了一點線索。
祝我好運吧。」
氣氛很逸靜,沒有恐怖或詭異的成分。不過韓泰已經有些焦躁了。
頓筆。
抬頭看向對面,她依舊全神貫注的看着書,帽檐深深的垂下,沒有一點要起來的意思。
這似乎是個很文靜的女孩啊……
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臉,不過直覺上,韓泰認為她應該很年輕。
至少看上去。
不過,呃……
想到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還有一天時間就完全痊癒的傷口,他的臉色忽然古怪起來,趕緊寫了寥寥幾字壓壓驚:
「說不定我是一個遭遇外星人的倒霉蛋,這是我的絕筆,所以請認真讀完。
外星人的外表跟人類十分相似,它沒有明顯特徵,如果非要說什麼的話:應該很喜歡白色。它能使用超自然的恢復能力,就像我身上原本存在的傷口。
更重要的是,它對男性十分感興趣。
因為在我失去抵抗力的那段時間裏,全身衣物曾被扒光,除此之外,我懷疑它還進行了什麼可怕的實驗。
我不需要被懷緬,這是我自願為人類做出的貢獻。
——你們只需要記住,我曾經是一個紳士。
說來荒唐,我甚至有段時間妄想着:這裏也許是另一個世界這種奇怪想法。
這是一個很可笑的笑話對不對?呵呵呵……」
韓泰嘆了口氣,沒有一點笑意。
寫完最後一句,空空如也的心中,緩緩瀰漫開一股迷茫。
這段文字當然是胡編濫造的,他只是喜歡用這種方式來緩解情緒。
終於,一個聲音在腦海里突兀的響起。
「你是什麼?」
沒錯,並不是傳進了耳朵,而是直接在腦海中響起!
韓泰抬起頭,這才發現女人已經不知何時走下了椅子。
她丟下了書,靜靜的站在長桌對面,直視着韓泰。
看似直視,實則並沒有看到對方的眼睛。那頂帽檐實在太過寬大,以至於擋住了視線。可即便如此,韓泰卻有種錯覺,仿佛自己已經被裏里外外看了個遍。
你是什麼?
至於這個問題……
這能算哪門子問題?
我是什麼?
「這還需要看嗎?我是一個人類哦!那個…請問您幾個問題,您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現在幾點啦?還有之前在森林裏的土著,我不記得哪個國家的人會這麼打扮。還有,這片森林要怎麼出去?離這裏最近的高鐵站在哪裏?還有還有……」
韓泰想都沒想,一股腦把幾天來憋在心裏的疑問全部拋了出去。
只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所問最多的一次,一口氣說下來幾乎快要陷入窒息。
女人卻再次沉默了。
韓泰靜靜的等待着答覆。
然而沒多久,卻見對方歪着腦袋,露出了小巧又蒼白的嘴唇。下唇微微撅起,似乎有些疑惑。
她嘴唇一動不動,冷冷的聲音卻響徹自己的腦海。
「你在說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懂…真是有趣,我自問有着教授學位,這天下的文明我都有見識,唯獨不知道你所說的這種語言,而且…」
韓泰呆了。
怎麼可能?
我大天朝就算啥都沒有,人數絕對是世界第一。更何況中華文明源遠流長,論世界影響絕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教授學位?
我勒個去,像她這樣的,這要花多少錢才能買到?!
咦,也不對!她說的確實是標準的普通話呀!
哎呀哎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泰百思不得其解,心情也變得十分雜亂,現在給他說什麼也是聽不進去了。不過這些話仿佛是直接刻在腦子裏的,任由他胡思亂想,依然一字不差的牢牢記住。
「…而且,看樣子你能聽懂。這個交流方法是老師所教我的最偉大的學術之一!可以和任何動物交流…術語是:德魯伊——自然之術!」
她很得意的頓了下,期待着韓泰的反應。
德魯伊?自然之術?
魔獸世界?WOW嗎?咦,沒看出來,這傢伙對RPG也有了解。
等等,哪裏又不對了……
女人看到韓泰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滿意的點點頭,聲音也驟然冰冷起來。
「我剛才問:你是什麼。算我眼拙,居然沒有第一眼看出來。
我先收回昨天晚上的話,那時候我問的是:你是什麼人。而現在我問的是:你,到底是什麼?
我更驚奇的是,你只是一個普通人,雖然有着不錯的精神力,不過都是靠着藥物激發…
作為一個大魔法師,在我看來你這是最愚昧的舉動。哼哼,想不到人類中居然還有這種蠢材?就算你將來學會了咒語,精神力的強度也只能支撐幾個最低級的魔術罷了。
很遺憾的告訴你,你就算入得此行,也不會有絲毫寸進,藥物已經榨乾了你所有的潛力,頂多混到一個魔法學徒的程度就是極限。
哦抱歉,我又說遠了,別介意,我就是這般性格。
不對,就算你介意也沒有關係,對我來說像你這種爬蟲一樣懦弱的傢伙,就算一次來一萬隻也擋不住我隨手一個火系咒語,唔…還是算了,用魔術和咒術對付你這種沒有養分的廢物是對魔法的侮辱。
唯一讓我感興趣的東西……」
女人嘴角勾起輕蔑的弧度,聲音冷若寒冰,韓泰腦海中甚至響起嗤之以鼻的哼聲。
她緩緩抬起胳膊,修長的食指指向韓泰。
確切的說,是直指他的胸口。
她一瞬間似乎很驚訝,口吻和言辭變得跟年齡完全不成正比,就像一個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怪物。
「你,到底是什麼?你居然…沒有心臟!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可我對你身體裏的那個小機械非常非常的感興趣。我雖然不是主修鍊金術的魔法師,不過到我這種程度也不會差多少,至少眼光還是不錯的。
嗯。這個小機械居然代替了你的心臟。
這簡直不知道比最頂級的鍊金術要高明了多少倍。當然這還不足以讓我心動,我看中的是:這個小東西幾乎在不停的運作,竟然不消耗一點魔力。
你根本不懂這有多大的意義!這可是足夠引發魔法師工會……不,而是整個大陸的魔法師。不止是人類的轟動!總之小傢伙,你要小心點了。
我十分想對你展開研究…
哦,我總是喜歡忘記東西,也忘了告訴你,不過想必你已經知道了。我已經看過你的身體,說起來你還需要感謝我才行,因為你身上的小傷很多,順手施展了一個治療術,當然這都不是重點…
我研究了你的構造,然後得出一個結論。」
說着,她終於揚起頭,露出了自己臉。這張臉帶着一絲稚嫩,別說是二十歲,甚至是否成年都不一定!她看上去十分乖巧文靜的樣子,膚色卻蒼白的如同白紙,一直隱藏在帽檐下的眼睛,竟生着一對暗金色的瞳孔!
這張臉緩緩的,僵硬的笑了。
「這不是一個壞消息,當然,是對我來說。我認為,你有權利知道,所以還是直接告訴你比較好:
很遺憾,你的生命力幾乎快要枯竭,壽命大概還有半年不到…你的機器心臟是非常好的研究對象。
所以呢,我有一個不錯的想法要告訴你。」
說道這裏,她笑容更盛,仿佛化身滿嘴獠牙的惡魔。
「要不要和我簽訂契約,成為魔法革命的奠基者呢?」
韓泰這下徹底沉默了。
表面看上去很平靜,心中卻早已翻江倒海。
右手貼在自己的胸口心臟的位置。
那裏卻安安靜靜,沒有一點生命本該擁有的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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