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那道寒光在我眼底乍閃,我尚未來得及反應就只覺脖頸一涼, 那一瞬間我以為要玩完了,腰間卻忽然一緊,有人托住我急退數步, 撞的珠簾碎響。
我抬頭就碰上了尖削的下顎,「盟主……」
他托住我整個身子, 盯着晏殊輕聲問我, 「沒事吧?」
我脖頸間有一些些溫熱,被刀尖蹭破了些皮,我腦子有些遲鈍搖頭。
&碧城?」晏殊指尖一錯,寒光凜凜的小刀之上鮮血點點, 他蹙目看我,「你居然和阮碧城聯手?」
迷香起了作用, 我腦子混沌的一片,盯着阮碧城一瞬不瞬, 有個極可怕的念頭一直上竄上竄,逼得我不敢思考。
阮碧城卻捂着我脖頸間的傷口輕聲道:「不要說話, 我先帶你立刻。」
&走把人留下!」晏殊指尖小刀微微用力了, 割破手心, 他微微的蹙眉,垂手,點點的血跡從指尖留下,眉眼間再無笑意,直勾勾的盯着我,「我生平最痛恨背叛離棄,蘇謝你串通正派中人背叛我,非死不可。」素白的手指一抬,鮮血順腕而下,指着阮碧城道:「將蘇謝放下!」
阮碧城看他,冷聲道:「恕難從命。」抱着我就要掠出房間。
晏殊卻飛身而起,指尖寒光指逼我眉心,「那你們便一起死!」
珠簾在我眼前一盪,阮碧城抱着我直掠出屋子,抬手盪開晏殊逼過來手指,急速後退數步。
我撞在了他的胸膛,晏殊被他衣袖盪的住了腳步,站在幾步之外,衣發飛散,抬手晃了晃指尖帶血的小刀,「阮碧城你以為你帶着蘇謝還是我的對手嗎?」
我垂眼看到阮碧城流血的手腕,腦子裏那個聲音一句又一句的重複着問我,他怎麼會在這裏?他怎麼會在這裏……
耳朵里嗡嗡鳴顫,我聽到阮碧城道:「晏殊,你逃不掉了。」
極靜的夜裏忽然響起了刀劍暗鳴聲,我看到紅牆之上有一點火光點起,頃刻之間猶如燎原的星火,曳曳一晃,一圈火光驟然而亮,急速將我們圍在中心——
紅牆之上立了一排盔甲齊整的兵衛,各個手持火箭,開弓上弦。
簫九在同一時間帶着重兵沖入庭院,之前之後,左右圍攻將晏殊團團包圍。
&沒事吧?」簫九退到阮碧城身邊,持刀問我。
他怎麼會在這裏?他怎麼會在這裏……
令牌,信號煙火,重兵……
晏殊忽然笑了,眼神刀子一般遞到我面上,字字生寒的道:「我竟忘了你是蘇謝……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蘇謝!好,好的很!今日若你殺不了我,來日我必定親手誅你入地獄!」
那眼神疊在我眼前,腦子裏嗡嗡顫鳴,他怎麼會在這裏?他怎麼會在這裏……
葉白芷口中的和王后密談,救我出獄的令牌,突然被抓的長歡和冷百春,和我一同來的簫九,信號煙火……所有人的眼睛在我腦子裏閃過,真的假的,我分不清楚。
我攥住阮碧城的衣襟,問他,「你利用我?」
脖頸上的傷口一點點的滲血,他壓住我的傷口卻不答我,只是道:「不要說話,傷口會……」
&利用我?」我又問他,「你連同小九哥利用我?」
他低頭看我,眉目重重,「我只是在做我認為對的事情。」
我腦中心間有什麼不敢確認的事情啪嗒落地,塵埃落定一般的死寂。
廝殺聲起,晏殊的白衣在密密匝匝的重兵中倏忽來去,不迭有人倒下去,再有人衝上去,我看不清晏殊的身影。
&手。」我鬆開他的衣襟,呼吸控制不住的漸重。
&想做什麼?」他扔擒住我的手臂,問我道:「救他?還是和他一起站在這千百兵刃中?」
&手。」他的話在我耳側嗡嗡顫的厲害。
他又道:「你也想救人不是嗎?你來到這裏不就是為了讓他入宮嗎?用什麼手段並不重要。」
&手!」我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他淬不及防手臂一顫,我趁機掙脫落地,卻又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你不想救其他人了嗎?」
我轉身瞧着他,火光重重的夜裏,他朦朧的看不清楚,「阮碧城,為什麼你的所有得到都建立在犧牲之上?」
他不答我,只是眉目極深的看我,「我只要結果。」
我甩開他的手,剛跨步他在身後道:「你若敢再往前一步,我立即下令對晏殊放箭。」
我抬頭看着紅牆之上火箭圍牆燃燃,踉蹌朝重兵奔去,阮碧城卻忽然上前一掌擊在我脖頸後。
我眼前一黑,在昏過去之際聽道阮碧城下令,放箭。
腦子裏嗡的一下子再沒聲音。
我在極暗的夜裏看到火光重重,蓽撥蓽撥的燒着什麼。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蘇謝,蘇謝……
這不是我的名字,我想告訴那個聲音,回頭就看到晏殊垂目跪在烈烈的大火中,白的衣,黑的發都被鮮血染的暗紅,火舌吞吐在他的髮鬢眉間,蓽撥蓽撥的作響。
我想伸手拉他,他忽然抬起頭來,一雙帶血的眼睛死死的瞪着我,笑道:「好,好的很!今日若你殺不了我,來日我必定親手誅你入地獄!」
…………
我猛地驚醒,茫然的睜眼盯着床幔,大口大口的喘息,手心一把的冷汗。
&麼了?」有人在榻邊輕聲問我。
我扭頭對上阮碧城那雙看不到底的眼睛,驚的翻身坐起。
他倒了盞熱茶遞給我,「你做噩夢了?」
我避開他,躍下床榻,他忽然壓住我的肩膀道:「你脖頸上有傷,不要亂動。」
我抬眼看他,那雙深深深深不見底的眼睛讓人驚恐,你永遠不知道他會為了什麼犧牲你,永遠猜不透。
&要這樣看着我……」他伸手遮住了我的眼睛,「我不希望你恨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認為值得的,沒有對錯。」他軟了語氣又道:「我只想救你。」
我打開他的手,看着他忽然覺得好笑,「救我?你費盡心機,用盡手段,不惜抓了長歡和冷百春,僅僅是為了救我?」
他與我直視,毫不躲閃,「我確實和簫兄借你找出了晏殊,但是抓走長歡和冷姑娘的不是我,我回來時人已經被抓走了。」他瞧着我的眼睛又道:「而且犧牲晏殊救人,不是你已經決定了的嗎?」
我無言以對,若是我沒有決定犧牲晏殊救人,他們又怎麼能找的到晏殊?是我一開始就決定了有犧牲。
&謝何德何能。」
&謝。」他極認真的跟我解釋道:「我救你只是因為我想,沒有其它。」
我也瞧着他,良久之後撥開他的手,開門出去,他在身後道:「阮公子和長歡冷姑娘都已經回來了,你可以去看看他們。」
似乎下雨了,涼涼的細風吹進來,潮的濕的。
我在廂房門前碰到正從屋內出來的簫九,端着空藥碗,瞧見我微微一愣,躲閃的垂下眼,道:「你……你醒了。」
&我對他點頭,側身讓路給他。
他略微有些猶豫,幾番的欲言又止。
我淡笑道:「簫九兄若是無事,勞駕讓讓。」我側身繞過他往門內去。
&謝!」他忽然開口道:「我並非有意瞞你……」
&白。」我不回頭,卻是笑道:「完全明白,簫九兄和盟主要是為了我好,不必在意。」
他未完的話便都堵在喉嚨,再沒講話。
我淡笑入了廂房,冷百春,長歡,少主都在,瞧見我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樣。
我不由笑了,坐在桌前自顧倒了一盞茶灌下,道:「看樣子都沒什麼事,我也就放心了。」
&蘇……」少主湊過來,伸手摸了摸我脖頸上包紮着的傷口,問道:「你沒事吧?」
我聳聳肩,「我好好的坐在這裏有什麼事?」
長歡近前,將阮蓮華的療傷藥取出,對我道:「我為姑娘再瞧瞧傷口吧,姑娘睡了一天兩夜,該是換藥了。」
&麼久嗎?」我撓頭笑了,「沈藥師的迷香膏真了得。」我撥開長歡的手,一壁笑道:「不用麻煩了,擦破了點皮,如今都沒知覺了。」
我朝冷百春看了一眼,道:「我就是來看看你們怎麼了,我餓的厲害,出去找點東西吃。」
起身要走長歡忙跟過來幾步,「姑娘要吃什麼長歡去買回來就是了,或者我陪你去。」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不用照顧我,你留下好生照顧冷護法,我就出去吃個東西就回來。」
他還要再講話,阮蓮華道:「那你快些回來,別忘了給我捎些好吃的,我也餓了。」
我點頭沖他笑,又朝冷百春擺了擺手,跨步出門,出房門時聽到冷百春詫異的問道:「蘇謝這是怎麼了?打從我出牢就覺得她變得……說不清楚,除掉祭司她不是應該很開心嗎?」
我輕輕合上房門,看着房檐外陰測測的天氣,負手搖頭晃腦的苦笑,哎,有夠沒出息的,連蘇謝都學不成。
我在那家元宵攤前停下,將將坐下大雨忽下,淋漓瓢潑。
老闆將熱騰騰的元宵端給我一壁笑道:「小姑娘今個兒怎麼一個人來了?」
沒想到老闆還記得我,咧嘴對他笑道:「一個人自在。」
他也沖我一笑。
落雨愈發的大,也不見停,攤位上沒什麼人,老闆閒下來就和鄰桌的驪城人閒聊。
我埋頭吃元宵,聽老闆壓低聲音道:「嗨,你聽說了嗎,前兩日金胡商府突然起了大火,說是有什麼叛賊混了進去,王后派兵去抓,半死不活的被弄出來了……」
&說了聽說了,我還聽說那個叛賊來歷古怪,燒成那副德行還被抓進宮了,嘖嘖……」
我忽然被元宵燙的抓心撓肝,悶悶的不得喘息,熱氣蒸的我睜不開眼。
那樣大的雨聲中我聽到有人叫我,「蘇蘇。」
轉過頭就瞧見阮蓮華撐着蟹青的傘站在鋪天蓋地的大雨中,對我笑道:「我來給你送傘。」
三十一
阮蓮華進到篷下,將蟹青的油紙傘收好靠在桌邊,坐到我身邊,笑盈盈看着我……碗裏的元宵道:「我吃過這個,圓圓的裏面裹着芝麻陷,好像叫元宵?」
他髮鬢微微暈濕,掛着閃晶晶的小雨珠,我掏出帕子遞給他,「這麼大的雨你就帶一把傘,我們也沒法回去啊。」
他卻不接帕子,而是將臉朝我一仰,我微微一愣,有些遲疑的伸手替他擦掉雨珠,他抿着小梨渦便笑了,「我們可以撐一把傘回去,而且我餓了。」
他又看我碗裏的元宵,「你這個是什麼餡兒的?好像不是芝麻……」
吃貨少主……
我好笑的看他,招手吆喝老闆再來一碗,他忙沖老闆道:「我要和蘇蘇一樣的。」眼睛一彎,「謝謝。」
老闆登時樂呵呵的笑了,端上一大碗元宵,笑道:「好生俊俏的小公子,這碗原來我請小公子。」
他又將眉眼一彎,乖巧無比的道:「謝謝老闆,你人真好。」
老闆的臉上能笑出一朵菊花來,我有些鄙視阮蓮華,一壁埋頭對付元宵,一壁憤憤的嘟囔道:「我也有說謝謝,怎麼不見請我吃,欺負我長的不像好人嗎……」
阮蓮華在我旁邊吃的一副心滿意足的摸樣,間隙里還好意安慰我,「蘇蘇不要生氣,我請你吃。」
&是謝謝了。」我呲牙笑着看他。
之外的雨聲不止,大雨將驪城遮的灰濛濛一片,遠的城牆,近的人都看不清楚。
老闆和鄰桌的客人越聊越熱乎,漸漸聊到王后的舊事傳言上,原是中原商人的小妾,路過驪城偶遇驪城王,之後中原商人遇到搶匪錢財被掠奪一空,命也沒了,小妾帶着六歲大的兒子在街頭乞討葬夫,被驪城王憐憫收入宮中,之後就是驪城百年之內最大的一場戰亂,大巽揮兵來范,最繁華的驪城幾乎覆滅。
老王后在那場戰亂中去世,小妾為了保住老王后的兒子將自己的兒子做替身交了出去,之後娑羅教和小曄國援手相救,驪城得以保住,小妾立功又懷上如今的寶澤王子被升為王后……
&還記得那個中原商人的兒子嗎?當初好像就在城邊和王后乞討,眉清目秀的怪可憐,我還給了他個饅頭。」
客人咋舌道:「可不是嗎,要我說王后犧牲自己的兒子保下大王子真是夠偉大的,可惜大王子沒過幾年還是走了,這就是命吶……」
我埋頭將最後一口元宵吞下,撂下銀子對阮蓮華道:「我們回去吧,這雨怕是不會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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