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阮蓮華進到篷下,將蟹青的油紙傘收好靠在桌邊,坐到我身邊,笑盈盈看着我……碗裏的元宵道:「我吃過這個,圓圓的裏面裹着芝麻陷,好像叫元宵?」
他髮鬢微微暈濕,掛着閃晶晶的小雨珠,我掏出帕子遞給他,「這麼大的雨你就帶一把傘,我們也沒法回去啊。」
他卻不接帕子,而是將臉朝我一仰,我微微一愣,有些遲疑的伸手替他擦掉雨珠,他抿着小梨渦便笑了,「我們可以撐一把傘回去,而且我餓了。」
他又看我碗裏的元宵,「你這個是什麼餡兒的?好像不是芝麻……」
吃貨少主……
我好笑的看他,招手吆喝老闆再來一碗,他忙沖老闆道:「我要和蘇蘇一樣的。」眼睛一彎,「謝謝。」
老闆登時樂呵呵的笑了,端上一大碗元宵,笑道:「好生俊俏的小公子,這碗原來我請小公子。」
他又將眉眼一彎,乖巧無比的道:「謝謝老闆,你人真好。」
老闆的臉上能笑出一朵菊花來,我有些鄙視阮蓮華,一壁埋頭對付元宵,一壁憤憤的嘟囔道:「我也有說謝謝,怎麼不見請我吃,欺負我長的不像好人嗎……」
阮蓮華在我旁邊吃的一副心滿意足的摸樣,間隙里還好意安慰我,「蘇蘇不要生氣,我請你吃。」
&是謝謝了。」我呲牙笑着看他。
之外的雨聲不止,大雨將驪城遮的灰濛濛一片,遠的城牆,近的人都看不清楚。
老闆和鄰桌的客人越聊越熱乎,漸漸聊到王后的舊事傳言上,原是中原商人的小妾,路過驪城偶遇驪城王,之後中原商人遇到搶匪錢財被掠奪一空,命也沒了,小妾帶着六歲大的兒子在街頭乞討葬夫,被驪城王憐憫收入宮中,之後就是驪城百年之內最大的一場戰亂,大巽揮兵來范,最繁華的驪城幾乎覆滅。
老王后在那場戰亂中去世,小妾為了保住老王后的兒子將自己的兒子做替身交了出去,之後娑羅教和小曄國援手相救,驪城得以保住,小妾立功又懷上如今的寶澤王子被升為王后……
&還記得那個中原商人的兒子嗎?當初好像就在城邊和王后乞討,眉清目秀的怪可憐,我還給了他個饅頭。」
客人咋舌道:「可不是嗎,要我說王后犧牲自己的兒子保下大王子真是夠偉大的,可惜大王子沒過幾年還是走了,這就是命吶……」
我埋頭將最後一口元宵吞下,撂下銀子對阮蓮華道:「我們回去吧,這雨怕是不會停了。」
阮蓮華抬頭看我,可憐兮兮道:「可是我還沒有吃完……」
我撐開蟹青油紙傘,聳肩對他道:「那你慢慢吃,我等下叫長歡來接你。」
他慌忙起身對老闆道了謝,鑽到傘下,伸手扯住我的袖子道:「我和你一起走。」
我應了一聲,和他並肩走在雨里,聽着大雨打在雨傘上的聲響有些走神,隱約聽他講了句什麼,沒聽仔細,不由側過頭蹙眉看他,「恩?你說什麼?」
他眉眼盈盈的看着我,忽然嘆了口氣,攥住我握傘的手將傘向我推了推,「你衣服都濕了。」
我這才發現衣袖涼涼的濕了一大片,咧嘴道:「這雨真大……」
&蘇。」他叫我,不鬆開手,看着我微微的蹙了眉頭,極是認真的摸樣,「如果不想笑不用勉強。」
我的笑就僵在嘴邊。
他握着我撐傘的手指,看我,「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
&嗎?」我扯出笑,無可奈何的搖頭嘆道:「我果然學不會蘇謝,一點都不像她。」
&沒有必要變成她。」他在蟹青的油傘下映襯的眉眼生色,聲音膩在雨聲中,遠了又近,「你是你,蘇謝是蘇謝,你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做自己不好嗎?」
我看着他有些發愣,半天才笑道:「你個小孩子懂什麼……」
&在為祭司的事情難過?」他忽然斷了我的話問道,突兀又直接。
我噎的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苦笑的垂眼道:「我不知道這種狀況蘇謝該是什麼樣表情,什麼樣的心情,會怎麼樣做……這是最好的結果不是嗎?對你對我對所有人……」我抬頭對他笑,「有什麼好難過的?」
他看了我半天,才道:「那陸寧呢?」
他問我,「陸寧該是怎樣的心情,怎樣的表情,她會怎麼做?」
她會怎麼做?
我手指微微發涼,不自在的從他掌心下抽出手指,看潑天的大雨笑道:「她是個沒出息的廢物,膽小怯懦,事事不如人,沒有一條長處……」
&會難過對不對?」他歪頭看我,毫不理會我的話。
我忽然不知該如何回答,側過頭看他,問道:「阮蓮華,在你眼裏什麼是黑?什麼是白?什麼是好人?什麼又是壞人?」
他歪着頭想了想,回答道:「好人和壞人的區別不是在於是誰來看嗎?對我有利者為好,有害者為壞。殺人為壞,殺惡人卻又為善。」
我忍不住笑道:「殺一人為罪,殺萬人為王,你說這世間黑白到底要怎樣區分?」
&間本來就沒有絕對的黑白之分。「他伸手攬我往傘下來,「我是魔教中人,你說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看他半天,搖頭道:「我不知道……」
他並肩和我站在雨地里,耐心的等我開口。
我肺腑里不受控制的嘆出一口氣,淡聲道:「阮蓮華,我開始分不清這個世間的黑白……我爹曾經教過我,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魔教之人十惡不赦死光死絕才是人間正道,可是……可是當我再次睜眼醒來一切都不一樣了……你明白嗎?」
我有些語無倫次,他將我吹散的鬢髮挽到而後,極溫柔的笑道:「只是道不同而已。」
我仔細的看着他,問道:「利用我是好是壞?犧牲祭司保全大家是善是惡?祭司十惡不赦,卻又惡在哪裏?這難道就叫替天行道懲惡揚善?」我撐不住笑出聲來,「是不是所有的善都要建立在惡之上?我不明白。」
他不開口,我又問道:「阮蓮華你說變成蘇謝這一切是不是就簡單的多了?對我好就是善,哪裏像陸寧那個沒出息的廢物,從來分不清好壞。」
他看着我,半天沒有開口。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們回去吧。」
這雨下的出奇大,一直到傍晚都沒停,灰灰沉沉的暮雨,壓的天色都低。
長歡熬好藥,端給冷百春,我坐在榻邊百無聊賴的瞧着沉沉大雨,冷百春忽然喊我,「蘇謝。」
&我回過頭看她,她表情古怪,「怎麼了?」
她極是古怪的看我,問道:「你喜歡上晏殊那個混小子了?」
我一個沒坐穩險些從凳子上摔下來,長歡趕忙扶住了我,我看到冷百春撇嘴道:「若不是喜歡,你心疼個什麼勁兒?」
我整理情緒,儘量笑的溫和道:「冷護法,你是怎麼看出來我心疼他了?」
冷百春左右看我一眼,道:「就這麼看出來的啊。」
若是抬槓抬的過她,我一定會反駁的她啞口無言!可惜蘇謝嘴太笨,我不打算理她,她卻鍥而不捨的繼續道:「喜歡就喜歡,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你要是喜歡他,還出賣了他,下場一定比我還慘,那個混小子最討厭被出賣,估摸着小時候留的陰影太深,要是他不死,一定將你剝皮抽筋。」
我着實忍不住蹙眉看她道:「你敢說點好聽的嗎?」
冷百春不屑的瞪我,「你怎麼不反駁我?」
我不解,「反駁什麼?」
&駁不是你出賣的他啊!」冷百春很是心焦的看我,「我都聽簫九說了,他覺得對不住你。哎我說你被人利用了就什麼話都不說!晏殊那混小子一定會誤會你的!」
&以呢?」我不明白的看她,「我應該去跟他解釋?還是去報複利用我的人?」到桌前倒了一盞熱水,遞給她道:「沒必要了。」
&你什麼時候變的這麼沒出息啊!」冷百春毫不遲疑的鄙視我。
我坐在她旁邊,很平和的同她道:「第一,我解釋了誰信?第二,就算信了又怎樣?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我打不過阮碧城,找他報復必死無疑。」
我句句發自肺腑的實言,冷百春卻大眼瞪小眼的鄙視我。
剛好有人敲門,我回頭就瞧見葉白芷站在門外,溫聲細語的道:「蘇謝姐姐可以出來一下嗎?我有話想對你講。」
我剛要開口婉拒,冷百春先道:「有話就直說,蘇謝要照顧我忙的很。」
葉白芷俏臉一白,抿了抿嘴,「那我可以進來嗎?」
哎,這楚楚可憐的小模樣,我見尤憐。
我讓她進來坐到桌邊,她對冷百春笑道:「冷姐姐好點了嗎?」
冷百春很不給面子的冷笑一聲,扭頭不搭理她。
她撞了個硬釘子自討沒趣,尷尬的對我笑,醞釀半天才開口道:「蘇謝姐姐知道祭司如今被抓在驪城宮嗎?」
三十二
我手指微微一頓,自顧的倒了一盞熱茶。
她見我沒答話又問我一遍道:「蘇謝姐姐難道還不知道祭司大人被抓進了驪城宮嗎?說是從金壁輝府邸抬出來的,中了箭渾身鮮血的抬進了宮中。」
&知道啊。」我不知道的是葉白芷這是怎麼個意思?特特的來告訴我這個消息,她想做什麼?不是她和阮碧城聯手放我出來,埋伏了這個計劃嗎?如今裝作好像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的摸樣也太劣質了點吧。
而且如果我沒記錯,她是晏殊一手提拔的護法候選人,過河拆橋吧,她如今不用晏殊保她了嗎?還是她有了別的靠山?
我耐心的等她繼續,果然她頓了頓解釋道:「我原本聽阮盟主說要救姐姐,也沒想是什麼就答應了,卻沒想到會害到祭司大人……」
她眼眶一圈圈紅了,小淚花一漾一漾在眼底,「祭司大人要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會內疚一輩子……」
所以呢?還是沒有表述清楚來的正題啊,該不會真的就是來真情流露的懺悔吧?
我喝了一口茶,非常耐心的看她掉眼淚。
冷百春卻不耐煩的道:「蘇謝,你能不能讓她直奔正題,作死啊!煩死人了!」
真不解風情,戲要讓人演全嘛。
我不着急,葉白芷卻一抹眼淚,霍然抬眼看我,「蘇謝姐姐知道王后為何要抓祭司大人嗎?」
因為那是她拋棄的兒子,她良心發現了?我看葉白芷迫切的眼神,知道不開腔她也會繼續,便很給面子的搖了搖頭。
她果然繼續道:「蘇謝姐姐大概也聽說了,王后之前是中原商人的小妾,她和那個商人有個兒子,就是……」她刻意壓了壓聲音,「就是祭司大人。」
我哦了一聲,看她一副驚詫和不能接受的摸樣,我又尾音兜轉,「哦?居然是這樣的!」
她點了點頭,又道:「王后帶着他入宮,當初驪城戰變王后為了保全大王子將他交了出去,原以為死在亂軍中,卻沒想到被老教主救了回去,王后也是近幾年才得知的。」
冷百春曾經說過老教主是在滿城屍骸的亂葬崗里將晏殊帶回去的,這些我之前斷斷續續的有聽過。
&以呢?」我禁不住問道:「王后如今費盡心思不擇手段的要抓他回去是為了什麼?良心發現?於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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