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孫有驢剛策馬到矮牆壕溝邊,還未拐進土牆去,猛然圩門那邊傳來劇烈的爆炸聲,前方謝君友毛骨悚然,下意識停住馬,這邊孫有驢幾個已是全部滾落下馬。
孫有驢更赤膽忠心的將愣在馬上的謝君友扯下。
只是他們停下,奔涌的馬隊仍然繼續過去,潮水般拐過土牆。
謝君友驚恐的看到,圩門那邊,眾多步卒悽厲叫着,正潮水般逃出圩門,他們驚恐欲絕,不時有人被擠落石橋也顧不上。
然後這些潰逃的人群,與正過去的弓箭手,火器手,長矛手,以及早一步奔去的馬隊擁擠在一起。
第二波的馬隊此時又衝去,雙方更是擁擠亂作一團,很多人被當場踏倒在地,甚至擠落到護城河去。
「這是?」謝君友不可思議,一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
「中計了?」
正在驚恐中,他就聽到城頭上一個年輕的聲音咆哮大吼:「霰彈,轟擊!」
「嘭嘭嘭嘭嘭」城頭五聲凌厲的炮響,城頭垛口處五道長長的火光冒出,火光前端是長長濃濃的白煙,火光夾着煙霧中,就是一片片的細碎猛烈的紅光寒點掃射。
霰彈子咆哮,帶着有若曳光彈似的軌跡,劈頭蓋臉打在護城河對面的人馬身上。
一片片人馬翻騰倒下,血雨噴灑中夾着戰馬的悽厲哀鳴,甚至有些霰彈子咆哮過來,瞬間就打透三四個人,有的人馬身體,甚至被打得四分五裂開來。
謝君友看得心頭髮顫,這都是營伍中的精騎馬隊啊,就這樣白白折損在對面城頭的火炮下。
就算那些步卒,亦也是步營中的精銳,就這樣沒有意義的倒下。
「火銃,射擊!」
城頭又傳來咆哮,前方的圩牆上,又爆開了連片的火光,護城河這邊的人馬,再次齊刷刷滾倒一大片,血霧翻騰,眾多人馬摔到血泊之中,嘶心裂肺的嚎叫。
眾多中彈的馬匹,更悽厲的嘶鳴,渾身浴血的亂沖亂撞。
「啊!」謝君友甚至看到一個精騎,他的右手都被打斷了,他哭嚎着,只是尋找自己的手臂,冷不防一匹中彈的戰馬悽厲衝來,一下將他踏翻在地,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謝君友痛苦的閉上眼睛,身旁孫有驢拼命催他走,最後他們跳上戰馬,往回而去。
謝君友無言的策着馬,身旁孫有驢大罵道:「娘里個腿,睢寧這鬼地方,老子再也不來了。」
謝君友沉重的嘆了口氣,然後他又聽到後方猛烈的炮聲,凌厲的排銃聲音。
還有,士卒馬步們驚恐欲絕的尖叫。
……
半瓮城內的流賊終於死光逃光了,周明遠上去看了看,面色不由抽動一下,嘆道:「慘……」
周邊許多社兵看去,亦是個個色變,很多人甚至忍不住嘔吐起來。
楊河慢慢走到胸牆前,往半瓮城內看去,就見裏面儘是層層疊疊的屍體,白色,紅色,焦黑色,血腥味撲鼻難聞,鮮血有若溪流,似乎可以沒到人的腳跟。
內中已是一片的暗紅色,除了人的屍體,就是各色的殘肢斷臂,肉泥零件,大腸小腸,讓人看了恐怖非常。還有到處一攤一堆的東西,血肉模糊,肉堆頗多呈碎物狀,看來是被活活踩死的人。
還有盡多破損的旌旗武器,盾牌大刀,橫七豎八的浸在血溪中,蜿蜒向圩門洞那邊,伴着滿地延伸,讓人心驚恐怖的碎肉殘屍,似乎前面的城門洞口,就是一個吞沒生命,讓人不寒而慄的血洞。
從圩門外看進去,何嘗不是如此?血流若蚯蚓那樣蜿蜒注入護城河內,圩門進去,就遍地是層層疊疊的屍體,滿腳的血,何嘗不是一個讓人驚竦的恐怖血洞?
除此外,半瓮城的牆下,沿牆邊擺放的眾多拒馬,木刺上面,還串滿了密密麻麻的流賊,有的刺上不止串一個。
他們是這樣的密集,姿勢各異,讓楊河想起燒烤攤的羊肉串,或是魷魚什麼。
他淡淡看着,看刺上一些流賊還在掙扎,哀嚎聲悽厲難言,就算心志被亂世磨礪得如鐵一般堅硬,亦也是一嘆。
不過嘆息歸嘆息,再來一次,他也不會留情。
若留情,恐怕現在悲慘的,便是他楊河,還有城內的軍民百姓了。
隊兵們已打開半瓮城的側門,將前方的拒馬推開,準備殺出去,聽城頭火炮火銃在響,外間流賊尖叫,正是時候。
陳仇敖護衛隊踏着血水進入,還有錢三娘,李如婉等人,一手持旁牌,一手持銃,然後眾多隊兵,社兵們,也跟隨進入半瓮城,準備殺出城池去。
眾人踏着屍堆,深一步淺一步,血水,沒到眾人戰靴,忽然離圩門洞不遠,一片屍體中,一個血人動了動,然後摸索抓到身邊長刀,慢慢爬起來。
他滿臉的血,眼珠子都是赤紅,身體搖搖晃晃,又極力站穩。
他看着眾人,咬牙切齒道:「狗……狗官兵……可敢與某一戰?」
陳仇敖看着他,眼中閃過欣賞的神情,說道:「此賊倒是個好漢,讓某來結果他!」
他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就要上前,但此時錢三娘,李如婉等人已急沖衝出去。
錢三娘道:「快,快,流賊要跑了,多去砍幾個腦袋。」
她黑色的翻毛軟筒馬靴急促踏在血水中,黑色的斗篷拂過滿地屍體與鮮血,經過那打算與眾人單挑的流賊身旁時,右手的三眼燧發手銃對他腦袋一舉。
「砰……」硝煙夾着火光,那流賊頭一仰,腦後一個巨大的洞口,一大股血液混着腦漿,就從那洞口濺出來。
這流賊踉蹌後退幾步,就轟然摔倒在地,激起了一大片的血水飛揚。
再看錢三娘,李如婉二人,「嘩嘩」的,有若踏在水流上的聲音,已是出城去了。
陳仇敖一愣,只能跟着去,還有這邊的人面面相覷。
九爺嗔怪道:「這孩子。」
楊河哈哈一笑:「三娘這是真性情,我非常欣賞。」
九爺也是哈哈一笑,看了楊河一眼。
身旁周明遠若有所思,看着錢三娘遠去背影,此時他神情好了許多,看着下方層層疊疊的流賊屍體,振奮道:「慎言,經此一役,流賊不敢再犯我睢寧!」
此時知縣高岐鳳,主簿鄭時新,縣丞劉遵和等人趕到,聽說並非流賊破城,而是己方大勝,皆是心中大松,又是大喜。
只是眾人上了胸牆前,看到下方情形,高岐鳳、劉遵和還好,雖然臉色蒼白,但強忍着,鄭時新就是哇哇的嘔吐起來,最後似乎吐得肝水都要出來了。
……
終於,前方的喊叫聲,搏殺聲不聞,楊河等人也是下了半瓮城去,他們踏着滿地的屍體與鮮血,還有各類亂七八糟的零部件,穿過城洞,從倒塌的圩門上踏過,站在了石橋前方。
眼前情景,亦是觸目驚心,石橋兩邊,又是層疊的屍體,鮮血踏在腳下滑膩膩的,若小河似的流入護城河中,將這一片壕溝中的水,都染得通紅了。
死馬殘肢,破損的盾車器械,殘破斷裂的旌旗武器到處都是,特別護城河對岸,一直到第二道土牆之間,那人馬屍體更多,橫七豎八浸在血漬之中,層層疊疊。
很多屍首形狀扭曲,看來是被活活踩死。
舉目看去,地上的泥土似乎都變成暗色的溪流,鮮血到處流着。
眼下天氣轉暖,太陽高高掛着,那血腥味更是沖天刺鼻,直讓人有嘔吐之感。
再看兩邊的城牆下,亦是血流若蚯蚓一樣蜿蜒,到處的屍體,散亂殘破的器械,連壕溝中都不少。看攻城的飢兵廝養死狀各異,有被銃打死,有被箭射死,還有很多人屍體焦黑,卻是被燒死。
楊河心下鬆了口氣,此戰流賊損失慘重,應該是無力再攻城了。
看前方追殺的隊兵社兵歡笑着回來,陳仇敖等人稟報,牆前的流賊雖潰逃,但他們老營,精騎馬隊,匯着近千的弓箭手什麼,在那矮牆百步前嚴陣以待,一門門火炮還排着。
眾人也不驅他們潰兵沖陣,見好就收了。
那方流賊,現在也緩緩退走了。
楊河點頭,敵眾我寡,確實還是見好就收。
知縣高岐鳳看着眼前情景,又是想吐,又是神情振奮,他大大的鬆了口氣,看向身旁的楊河,眼神就有些複雜,他說道:「慎言,此戰全靠你之功,流賊應該不會再來了。」
楊河微笑道:「老父母何出此言,沒有老父母運籌帷幄,睢寧城下,也不會有此大捷!」
高岐鳳看了楊河一眼,眼中閃過欣慰。
楊河還微笑道:「鄭大人,劉大人,慶元兄,亦有功勞。」
主簿鄭時新、縣丞劉遵和皆是一喜,周明遠只是慚愧的搖了搖頭。
此時楊大臣,韓大俠等人皆到身旁,楊大臣歡喜的囔道:「相公,流賊損失慘重,應該不會再打了。俺老楊估計,這一兩天,他們可能就會退走。」
楊河點頭同意:「可能今日就會走。」
他哼了一聲:「想走可以,米麵糧食、金銀財寶要讓他們留下。」
他吩咐道:「軍營內的盾車整理下,等會都拉到南門那邊去。」
從睢寧到靈璧,只有南門過去的一條官道,然後離南門約大半里處,西門有一些小道通到南門官道處,再順官道往靈璧去。
睢寧這邊的地勢就是這樣,到處的湖盪河叉,爛泥葦叢,人馬或許可以亂走,只走得慢一些。
但火炮,輜重車輛什麼肯定要走官道,自己等人就在南門那邊守株待兔。
李過、袁宗第等人,不留下足夠的買路錢,至少輜重就別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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