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焦渴之感越發強烈,已經發展到看見水囊就聯想起清涼的水,就想一口氣喝乾。然而數天行來儘是惡山荒嶺,哪裏能看到一條河流,每次向路旁鄉民討水不知道要浪費多少口水。
雖有官方文憑,但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遠離朝廷教化,老百姓又不辨真假,加上這裏連年乾旱,水可是比金子還要金貴。
翻過這道嶺,前方就有一個小鎮,鎮子南門口有一口深井,井水甘甜,段塵曾經路過幾次,對井水記憶猶新,所以他並不擔心水的補給問題。
望着腳下六個水囊,卓藏鋒竟絲毫沒有為難的神色,伸手抄起一個,拔掉塞子,仰脖猛灌。
段塵與其他參與賭鬥的人都望着他,他們的的神情都顯得很是輕鬆,似乎是在欣賞一段優美的舞蹈。
喝完一個水囊,順手一丟再拿起一個,又一陣咕嘟咕嘟的響聲,卓藏鋒一連喝光三個水囊。
這時段塵等人臉上已經沒有了方才的悠閒,他們目光中的嬉笑之意已經收斂,代之而起的是一種驚疑的神色。
三囊水加上方才已然喝下去的,大概也有四十多斤,一個身形並不怎麼肥大的少年能有多大的腸胃,雖然如此,這也讓段塵等人驚訝不已。
卓藏鋒又拿起了第四個水囊,段塵等人驚訝下中小心翼翼盯着。然而等了半天卻不見他有喝水的舉動,就那麼提着水囊,像是在想着什麼。
賭鬥的人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自我感覺良好,總是相信自己運氣最好,一定會贏。段塵等人自然不能例外,此刻看卓藏鋒猶豫,以為他已經不能撐下去,正在想着是不是放棄。
於是臉上又恢復了淡然的表情。
喝完第二個水囊,卓藏鋒就感覺腹部脹痛,焦渴感雖然依舊存在,但已經沒有當初那麼火焦火燎,強行喝光三個水囊,腸胃中似乎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他忍不住打了一個飽嗝。
「呃!」
「哈哈!」
段塵等人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
秋色已經深濃,夜晚寒意漸起,秋風穿過嶺上樹木,發出沙沙的響聲,就像是在嘲笑逞強的少年。
卓藏鋒苦笑着想道:當真是『上善若水』,聖人是不會說錯的。他又想起陳夫子說的那句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江湖?條條河流,潺潺溪水造就江河湖泊,彈劍的俠客,廟堂中的權威,方外的修士,乃至九五之尊也莫不在這江湖之中。
他霍然開朗,運用《劍修莊子註解》中的行宮導氣之法,將腹部的清水向着經脈中逼去。
丹田氣海中無數劍元同時被他催動,雖然卓藏鋒修行淺薄,無法駕馭,但是這一動,腹中灌下去的清水被微弱的元氣逼動,也漸漸向着丹田之處靠攏。
一方是天下至陽,灼熱無比的劍元,一方是深井中至陰至柔的清涼之水,兩下在經脈氣海中轟然相撞。
「嗤……」
水在劍元熱力下化作無數道白色的清氣,從卓藏鋒四肢百骸,奇經八脈,甚至肌膚毛髮中噴涌而出。
瞬間,他渾身上下冒着屢屢白煙,仿佛剛剛從蒸籠中取出來的饅頭。
腹中的飽脹感也漸漸沒了,他精神振奮,飛快從地上拿起剩餘的兩個水囊,咕嘟嘟一陣猛灌。
段塵等人吃驚的望着,就像是看到怪物一般。
卓藏鋒喝光第六個水囊,然後將水囊摜在地上,抹了抹嘴唇笑道:「過癮!過癮!」
他們驚訝的說不出話,眼光直直望着少年將地上的銀兩堆在一起,然後用衣襟兜着走遠,才醒過神來。
「段師兄,他給喝完了!」
「段師兄,銀子也給他拿走了!」
「段師兄,這小子怎麼做到的?」
段塵不能回答,煩躁的擺擺手,「都去睡覺吧!」
卓藏鋒回到馬車旁,閉目冥想的慧月望了他一眼,冷聲說道:「你竟然也懂修行?」
懂是不懂,卓藏鋒也並不清楚,沒有人真正教過他任何修行方法,但是遇到的人又好像教過他許多高深的修行方法。
老怪物給自己將修行界的故事,師父說了些修行要決;老道士教導自己做人的道理,甚至太學院那位怪夫子都給了自己一條關於劍修最為獨特的註解。
還有畏女人如虎的推己,雖然他修的是佛劍,那幾個晚上所講的自己並不能懂,但是誰敢說他們哪一個人不是在修行?
但是自己呢?懂不懂修行?他從來認為自己不懂,但是又覺得也懂。
這個問題不怎麼好回答,想着慧月冷淡的態度,敷衍她一次也並沒什麼禮貌不禮貌之說。
他裝作很認真想了很久,用一種模稜兩可的態度回答道:「不太懂,但也略懂。」
這是什麼話?慧月有些惱怒,想着這個有些高傲的少年還真把自己那點微末的道行當作寶貝,看在一路上他倒是也警惕,辦事也算可靠,就不再搭理他,凝神靜氣,做自己每日必修的禪定功夫去了。
第二日路過鎮上,果然有一口水井。
在鎮上飲馬灌水,段塵仔細把自己的水囊灌滿,又檢查皮囊並無破損,小心掛在馬上。
卓藏鋒遠遠望到,嘴角綻出一絲微笑。
然而要動身的時候,流雲宗幾人站在井口邊的大石上不斷四處張望,似乎是在等待什麼人。
蔣仲虎催促道:「我看你們流雲宗的幫手是不會來了。」
段塵急忙道:「再等等看!他們雖然是我宗門外事子弟,但最是熟悉山形地勢,少了他們我們尋找天道神潭就沒那麼容易了。」
原來流雲宗還安排好了嚮導,看來這些人辦事很是周詳。卓藏鋒想着,拍了拍馬背上的水囊,將目光望向簡陋的街鎮上。
等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兩匹馬從鎮上小路衝來,馬上乘客身着黑衣,看樣子大概四五十所左右。
卓藏鋒想中一動,這兩個人怎麼如此面熟?想了許久,沒個結果,聽到蔣校尉指揮動身,才催動馬匹跟上公主車駕。』
其後的路途還算平坦,行進比較順利。他再也不同擔心水的問題,渴了就去段塵處討要。這些當初參與賭鬥的人雖然極不情願,但都還遵守規則,倒也沒遭到拒絕。
只是這些人就苦了,雖說深秋天氣涼爽,可一路上顛簸勞累,少了水也是不行。而這個少年真是難纏,只要一發現他們有喝水的舉動就會適時而止,笑嘻嘻拿過水囊一氣喝乾,然後將癟癟的皮囊扔還給他們,揚長而去。
公主一直待在車上,只有一次遇到路面較窄的地方,車子走到有些費力,她才款款下車。
這次卓藏鋒清楚了,公主穿了一領深紫色的紗裙,體態嬌柔,在秋色昏黃的色彩下極是艷麗,仿佛是這整個秋季中最美麗的花朵。
其後她就再也沒有出來過,甚至連車簾都不曾掀動,竟真箇是弱不禁風了。
在秋季即將結束的時候,他們終於抵達盛唐國邊境。
段塵等人由於所帶的水都給卓藏鋒一人獨自享用,渴得嗓子直冒煙,又跟車上宮女相處不睦,人家也懶得理睬他,並不能要到,只好忍着乾渴,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各自舔着乾裂的嘴唇,希望快點到達市鎮,好去痛痛快快大飲一場。
慧月拿出草圖仔細看了一會,指明方向,在邊境守軍的目送下折而向西,進入一坐巍然高聳的大山之內。
由於地處兩國之間,山名也有多種稱呼,大唐人稱其為昆吾山,焉知國則成為阿爾泰山,然而居住在此地的百姓則叫做不勝簪山。
究竟這個山名的意義包涵了什麼意思,當地人也說不清楚。
只是深山難行。
山中林木蔥鬱,猛獸蛇蟲出沒,山巔常年有積雪,一年四季並不消融,而越往上行空氣越是稀薄,是以很少有人能翻過大山。
山腳下倒是空氣清幽,鳥語花香,雖是寒冬即將到來的深秋,這裏的樹木野草依然生長得蓬蓬勃勃,毫無衰敗的跡象。
大家選擇在一處地勢平坦的地方宿營。
初到此地,每個人都驚奇此山的清幽,旅途的勞頓也在這一瞬間消弭淨盡。
卓藏鋒仰頭望着山巔積雪,忽然發現那片千古不消融的晶瑩之所竟然像是一個女人的簪花。他猛然來了精神,難道這就是不勝簪山名稱的由來?
仔細觀望,那高聳雲天,嶙峋山巒不就是一個女人清揚的髮絲,而那片雪正橫在中間,恰好就像是一個別着簪花的美女。
慧月又展開草圖仔細觀看,邊看邊念着圖中的標註,顯然心中無法決斷。
「欲窺佳人顏,卻尋美人簪。」
山路在此處分為南北兩條道,而此處草圖並未標示出來,只有一條隱晦的註解,慧月斟酌許久,不敢確認。
路上每每遇到岔道,慧月都會掏出草圖盯視許久,卓藏鋒早已明白這無非是一張地圖而已,此刻見她又拿了出來,臉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又聽她念到這兩句註解,心中委實感到好笑。
又想到那句「欲窺美人顏」不由點頭暗道:我倒是真想看看那位公主的容貌,再聽到「卻尋美人簪」這句,心中驚疑道:這不正是最高峰那片白雪嗎?」
他正想到這裏,卻被那兩名剛剛加入的流雲宗弟子笑聲打斷,他的腦海中猛然出現一片冰冷潔白的大雪,然後思緒又在此處中斷。
蔣仲虎見慧月這次比任何一次都思索的時間長,忍不住催馬過來,在馬上俯身問道:「師太,我們是不是該動身了?」
他不敢說出慧月分辨不出道路,只能以這種委婉的方式提醒,顯然這位女尼地位之高,遠遠出乎意料之外。
慧月沒有搭理這位恭謹的軍人,只是低頭思索。她的心裏只有佛家戒律,劍修清苦,根本無心欣賞美人的神采,所以越想越是迷茫不解。
流雲宗幾人見車架久久不動,不免着急,那名剛剛加入的弟子不知道慧月身份,大聲吼道:「我們兄弟走過無數大山,哪裏有這般磨蹭,依我看前方向南行,定然沒錯。」
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卓藏鋒把目光從山巔積雪上收回,轉身望着他。
從他這個地方能剛好能看到說話之人的側臉,正中凝神思索的少年心中猛然一驚。
一片白雪的世界,兩位出手狠辣的修行者。
他驟然想了起來,他們竟然是在棲鳳山與劉公子一起謀害自己的那兩名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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