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師爺故意逆着軍方的意思來。申一珞必定要聽師爺的。軍方要想申一珞回心轉意,也只好賄賂師爺。
如此才是師爺長治久安、一魚幾吃的道理。他支了費用、換了行裝,施施然往嶺邊來,行有腳力、食有酒肉,不消說得,半日無話,眼看半下午了,前頭一溪擋路。
師爺見有漁船,就叫搖攏來。漁船依言咿咿呀呀搖近,師爺看那撐船的,原來是母女。那女兒雖是臉色微黑,卻也俏麗。
師爺見色心喜,便笑道:「兀這漁家!你這船租不租的?」
為母的漁婦回道:「老爺,我這船是打漁的,不是載客的。老爺那腳力,須載不動哩!老爺還是往前面繞個路,半里外便有大船。」
師爺道:「誰耐煩繞它半里?船原是我自己坐便了,牲畜不坐又有什麼要緊?」便叫騾伕牽騾往前去。
那騾伕面有為難之色。師爺道:「兀你這殺才!老爺短你錢不成?原是一樣支付。你莫躲懶,且去來!」
騾伕聽說一樣發錢,這才歡喜,便肯持韁去了。
那漁婦聽他說得豪邁,不知實在有錢也無,試探着問了一聲道:「老爺,你一個人,載固然載得,只是誤了我等打漁,還盼老爺賞個魚錢。」
師爺呵呵笑道:「諒你打一日魚,能掙個幾何?休費舌!你只管載爺去。爺給你十個大錢。若是伺候好了,還盡有你的哩!」
漁婦聽說,也是歡喜,便讓他上船。
那船小小,吃水倒深。師爺上船,見艙中堆着些箱籠,打趣道:「這許多東西?是回娘家不成?」
少年漁女臉嫩,聽他這樣講,轉臉向後梢,不發一言。
師爺見她沒有開罵,想着已有幾分得趣了。那漁婦道:「老爺取笑!我們家囡囡哪裏婚配了?這船里東西,原是親戚的。幫親戚搬家來着。」又問,「老爺到這邊來是走親戚的?」
師爺有意賣弄,打開摺扇,道:「非也非也!本人是遊山玩水,讀萬里書、行萬里路、賞鑒萬里風光而來。」
漁婦聽不懂,唯唯應着。漁女在艙尾搖櫓,聽他拽得酸文,忍不住笑。
師爺心裏越發痒痒,看旁邊艙腳有支鐵笛,隨手取來,意思還要賣弄。只是拿到手裏,發現此笛陳舊,意思有點嫌髒,便未吹得。那漁婦已看了他一眼,漁女則揚聲道:「這笛你別碰。」
師爺把笛放下,搭訕着扒向艙尾向着她,涏笑道:「小娘子,多勞你費力了。搖得累不累?可要歇一歇?我來替你搖罷。」
漁女搖頭道:「爺你哪會這個呢?快罷了。」
師爺聽她並未堅拒,一發自以為入港,口中道:「不妨事。」人已挨到櫓邊。那船原小,他幾乎要把漁女抱在了懷裏,漁女連忙避開。師爺就接着把手放在櫓上,以為沒什麼難的,誰知他還沒對櫓發力,手下卻一顛,竟覺得那櫓推了他一把,船眼看就晃起來了。
漁婦臉已有怒容。漁女也連忙接手扯住了櫓,嗔道:「大爺魯莽。這一下要扯不住,大家下水晶宮見龍王哩!」
漁婦也道:「客官仔細,這非耍子。」
師爺這才不敢妄動。又浮了半個時辰,那漁婦年老睏倦,閉着眼睛打盹。師爺以為有機可趁,悄悄從袖子裏落出個銀錁子來,意思叫漁女看。
那漁女只管穩着櫓,呆着臉對着水波,仿佛絲毫未覺。
師爺急了,又丟兩顆過去,這次正丟在她腳邊。她這才轉過臉,對他看了看,明明皺着眉,卻又帶點笑。師爺三魂走了七魄,只作揀銀,爬在漁女腳邊,就把她鞋子捏了一捏。
漁女縮腳道:「幹什麼?」聲音也不大。
師爺歡喜,趁那船艙遮了漁婦目光,就伸手把漁女全身上下只管混摸,口中沒個皂白的混道:「好娘子!你從了我,我這銀兩都給你打首飾戴、扯綾羅綢緞穿。」
說時遲那時快,漁女手裏一動。船往旁邊一晃。師爺手還沒碰到她身子,就滾將出去。漁女立起兩道柳眉,指着師爺罵道:「天殺的!」
漁婦驚醒,問:「這是怎麼了?」
漁女戟指厲罵道:「娘你看這豬油蒙了心的天打五雷轟奴才,以為我們是他倚門賣笑生瘡流膿的姐妹婆姨哩!丟兩個輕盪飄飄吹到水裏找不着的白阿物,也敢欺上門來調戲。且把你囫圇包了餛飩隔夜撈出刀切了面,你才認得姑奶奶前輩子還饒你欠磕幾程長頭哩!」
這一程呱啦鬆脆,罵得師爺暈頭轉向,如此方知這漁女是不好惹的。他只怕真被丟到水裏,只好賠罪道:「是我有眼無珠,衝撞了小娘子。這些銀兩,不成敬意,給小娘子——」漁女拿眼一瞪,他轉把銀子捧向漁婦道:「給大姐喝杯茶。」
漁婦便向漁女說情道:「女兒啊,他外鄉人不懂。你一開始笑了又笑,原也有不對……」
漁女一聽到這裏,氣急道:「我自笑我的,****甚事?我笑了,他就要殺人放火不成?不打貓光打魚,真真的豈有此理!」
師爺聽她罵得生趣,不覺一笑。漁女立刻指着他道:「你看你看!他也笑!我就該扒他褲子斫他腸子不成?」
漁婦沉下臉來道:「姑娘家家的。你聽你說的都是什麼話!」
漁女嘟起嘴來不響了。漁婦又發落道:「念人家初犯,這深秋大寒的,也不要真把人家掀下去了。」
漁女道:「然則我也不載他了。」漁婦無奈,便指旁邊道,「那裏岸淺,可以泊船。客官,這邊往上,有條路,順着走一里,是大村。你那邊另買車船罷!」
師爺只能答應了。漁女果然扳過櫓去。那船泊岸,漁婦拿篙抵住道:「客官好下去了。」師爺上岸,一邊已把船韁抄在手中。
漁女偏臉「噫」了一聲。師爺已變了臉,放聲喝道:「好你一雙賊婆!敢資敵投逆,今番放過你們不成?!」
那漁婆母女出其不意,雙雙呆住。師爺一發縱聲道:「看你們艙里還裝着賊贓!我向官府出首你們!」
照他的意思,是拿話嚇唬漁婆母女。他尋思着在水裏害怕她們母女,上了岸就不怕了。他一個大男人,力氣總比她們大些,又抓了船纜在手裏,還怕她們飛到天上去?
那漁婆母女聽他如此叫囂,互望了一眼,「卟嗵卟嗵」兩聲,竟分別跳進了水裏。師爺看了也着急,忙道:「又尋什麼死?我與你們無怨無仇,也犯不着要你們的命的。快上來!有話好商量。」
說着,師爺忽然覺得不對:這母女怎麼就會忽然尋死呢?其中必定另有蹊蹺。他向四面八方提防,果然聽潑溂水聲。那對母女從其他地方上了岸。
原來她們想偷襲他!師爺見那漁婦朝他衝來。他冷笑:就你這婦人,還想跟我對打?他本想握拳應對,忽覺那漁婦足下矯健、身手很有章法,似個練家子,心中一動,換了個應對方式。
所謂萌物們,有個看家本領。「低頭蹲防」!
這師爺發現不對,情急之下,抱頭蹲地,口中叫道:「認輸了,不打了!」
風聲從他頭頂過去。咦,漁婦摔倒了?
師爺大喜,長身而起,想着自己運氣真好,伸手要揀便宜。
誰知那漁婦原看他認輸,想放他一馬。哪曉得那師爺當她摔跤、反要來打她!氣得漁婦一聲冷笑,伸足一絆。師爺「咕咚」一聲,就摔到了溪水裏。
漁女拿根長篙,把師爺在水裏像個皮球般撥弄,一會兒按下去、一會兒挑上來,口裏叫囂:「今番我要把你打得再也認不出我。」
師爺正被挑出水面,聽了這句話,百忙之中問道:「不應該把我打到你再也認不出我麼?」
漁女還真的跟他解釋:「把你打到灰飛煙滅,看你拿什麼來認識我。」
師爺聽得忍不住笑了。漁女也一笑,把他重又按回水裏。
師爺這一肚水,被灌得很結實,最後暈了過去。
漁婦跟漁女把他重新拉上船,捆結實了,沿着溪,進了嶺。
師爺被打醒,見到一群人驚喜的打量他。一個聲音道:「這不是申太守的師爺麼?」說話間,師爺也認出來了:竟是宣武軍的士兵。
原來宣武軍與光明大軍俱入嶺。這漁婆母女也是入嶺投奔的。她們日子過不下去了,聽說嶺里有神明、有好漢、有起義的官兵,且都禮賢下士、海納百川,於是艙里收拾了些家當,進嶺投靠。
說起這對漁婆母女,也並非等閒——只說那根鐵笛,是漁女先父留下的,當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叫鐵笛漁父。
這鐵笛漁父病逝之後,漁婆母女捕魚耕織度日,不曾辱沒了漁父的家風。只是寡母孤女,日子實在艱難。
這次入嶺,她們也擔心着沒什麼好的投名狀,怕人家不願意收留。捎上師爺,原只想行個人情,卻見他趾高氣揚、包袱沉重,母女倆已有些瞧科在眼裏,一時未就下決心動手,待他自己作死,她們也不客氣了。
這般擒進嶺里,原想他的金銀就作了敲門磚,並他一身皮肉都可以奉好漢們行酒。不料宣武軍人有認出了那師爺,大喜,就派人進山飛報辰星並思凌,說這冤家對頭送上門來了,可以剮了煎炸出氣。
那師爺大驚,忙告饒不說,又主動要求招供軍情,便說了朝廷調度大軍要來圍剿辰星之事。他本是申一珞心腹,說得出些細節與實錘。宣武士兵知道厲害,又補人去飛報辰星。
這裏其他人帶着漁婆母女、捎着師爺,且要從師爺口裏再追加拷問軍情,走得稍慢。師爺又是入了水着了風寒,要湯婆子要辣麵湯的,哀懇個不住。
這些人也是沒經驗,看師爺可憐巴巴,雖也罵他兩句,儘量還是照顧他,也鬆了綁縛監管。一夜不防備,竟被師爺逃去。
辰星跟思凌聽說捉了師爺,連袂前來。等他們到時,師爺已經不見了。看守的跪地請罪,漁婆母女也自責不已。
辰星是個明白人,先寬慰漁婆母女道:「你們是送禮來的。那禮物滑溜,我們這許多大男人也沒看住,如何能怪你們。」他自己且向他的手下行軍法。那些士兵辦事不力,領責並無怨尤。
思凌只恨師爺奸滑,覺得也不能全怪士兵,有心想討個情,辰星處罰自己手下也不便由她插手。她另換個由頭,對辰星道:「他這一跑,我倒有個想法。他要麼不對那邊人說他招供倒也罷了。如果他說他招了,那邊人有了防備,我卻有個將計就計的主意,你要聽嗎?」
辰星一聽,悟道:「果然不錯。」
兩個人把各自的主意說出來,同出一轍,撫掌而笑。
卻說那朝廷派了大軍過來,還有補給隊解押糧草。那糧草軍走着走着,聽傳令兵來飛報,說仁嶺叛賊要來劫糧草,叫他們提防。
原來那師爺逃回去,雖不敢說自己把情報招供,但換了個說辭,說他在敵人那裏拼死探聽到個情報:敵人測知了糧草軍路線,要來劫糧草!
這樣一來,師爺沒有誤了大事,已盡責叫官兵提防,他還立了個刺探到情報的大功。這番鬼主意,除了師爺也少有人能想得出來了。
這對糧草兵聽說要有人來劫,嚇也嚇死,抱怨道:「既知有人來劫,原該派兵保護我們才是,卻空口叫我們提防。叫我們如何提防?」
傳令兵道:「原有後援,只是走得沒我快。你們再往前十餘里,就有人接應了。」糧草隊冷笑道:「罷也!走得還沒你快,怕不都是老弱病殘罷,如何接應?」
那傳令兵也不應嘴,又飛也似的跑了。糧草隊叫道:「且住!只怕我們連累你死了不成?」傳令兵跑得更快。
糧草隊罵了片刻,也是無法,抖擻精神,捉緊兵刃,繼續往前。先行兵戰戰兢兢的探路,卻聽路邊草堆里有人說話:「劉哥,你說頭兒叫我們埋伏在這兒劫軍糧,有幾分勝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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