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雲錯 第十一章 把兄弟交情

    侏儒轉頭對楊群道:「你聽見了,人家要死鬼復生,還未必信你。你怎麼辦?」

    楊群苦笑頓足:「我怎麼辦?我都招啦!都是那一碗黃湯誤事。英雄們不必問啦!就把我押回去,受那朝廷的明正典刑便了。」

    思凌聽了,對那侏儒道:「人家願意受刑,你偏要多事,為着什麼?難道是他的親戚麼」

    楊群聽得一嚇,往侏儒相了一相,道:「我沒福氣有這樣的小英雄親戚罷?」

    思凌聽他說一聲「小」字,以為是指着身材而言,只怕那侏儒聽了要發火。

    那侏儒板着臉,揪了楊群,卻從陰影里走出來。

    思凌一見,暗叫聲慚愧:原來人家哪裏是侏儒?

    這小小身材,原因為人家年紀小!不過是個男孩子而已。

    說是男孩子,仔細看看,他又應該不再是孩子了。

    他就介於兒童與少年之間,臉色還是粉萌萌的,眼神卻已老成、甚至帶了狠決,叫人一見,不知是憐他的好、還是懼他的好。就是這樣微妙的一個人物。

    思凌定睛看清了他,不知為何怔了片刻,似乎像是哪裏見過他,卻又說不上來,只能訥訥道:「哦小兄弟,你為什麼劫獄?」

    男孩聽人叫他小兄弟,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卻也沒發作,嘟着嘴道:「這要問我阿哥去。」

    思凌眨了眨眼睛:「城裏劫獄的,哪一個是你阿哥?」

    男孩並不回答,只是臉色更陰鬱,想是現在都不見城裏有人出來,他阿哥與其他同夥,都已落入了朝廷之手,生死未卜。

    楊群心裏也不好受,安慰道:「這樣,你把我送回去吧!我跟城守說句話,讓他放人得了。」

    看來,他跟申一珞的把兄弟交情果然很好。就算犯了事要受死,他在申一珞面前還是說得上話。

    男孩仍然不答,卻忽道:「楊群,你喜歡看花燈。」

    以他這小小年紀,對楊群直呼姓名,是很不客氣的。偏偏他說得太有威嚴、也太自然了。楊群就好像在公堂過審,本能就應道:「是!我算是愛看吧。」

    男孩冷冷道:「今年九月,本朝生誕,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慶祝,你看中一個女子,尾行至僻靜處,欲行姦污,那女子奮力反抗,被你拿石頭砸死。這是真的?」

    思凌聽得心頭作嘔,望向楊群的目光,就多了殺氣。

    畢竟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兇,但既然他自己應承下來了,思凌這怒意不向他去、更向誰去?

    那楊群也窒了一窒,握緊雙拳,方道:「是我!」語氣中一些忿懣、一些不甘。

    男孩一毫也不放鬆:「是你污人清白、為非作歹、禽獸不如?」

    思凌看出點端倪來了,暗示大鷹也不要干涉,由這男孩逼供。

    楊群低頭盯着地,就好像這黑乎乎的泥巴地有什麼好看的、盯久了能盯出一朵花來似的。終於他道:「我是喝酒了。我拿一命抵。」

    仍然認罪,但沒有以前那麼堅定了。他額角有汗沁出來。

    男孩趁熱打鐵、敲釘轉腳的喝道:「以後人說起你,都說楊群是逼那手無寸鐵弱女子到窮巷的色棍,扒人衣服的禽獸,借酒蓋臉的混帳。再有人喝了三兩三,對姑娘動手動腳,摸臉掀裙、點污清白、毀人一世,末了說,我也不過是做了楊群那般」

    「不是我!」楊群大吼一聲,隨後如失了力一般,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汗流了一額。

    男孩點頭:「原不是你。」

    思凌問:「那是誰?」

    楊群神色痛苦:他不能說。

    男孩道:「好在有個人能說。」

    思凌忙問:「誰?」難道當時有目擊者?

    男孩自得道:「你曾說除非那死掉的女子再活過來」

    「原來她沒死?」思凌大喜。

    「原來你跟她是親戚?」男孩狐疑道。

    思凌皺起眉毛道:「你跟她才是親戚。」舊事重掉,倒也並非賭氣。她看男孩對此事的關切,豈非該是親友才具備如此動機?至於她自己,原是想着人還活着,自然歡喜,也是人之常情。若不如此反應,難道等人死了才歡喜?

    男孩只搖搖頭:「你全想岔了。」

    思凌又「呵」一聲:「是你大哥主持這件事。那末是你大哥對此格外關切?」

    男孩望着她,老氣橫秋道:「聽說此事有貓膩,不知道真兇究竟是哪個,只怕放脫了真兇、死者地下不瞑目。此事人人都該關注,是不是?」

    思凌深感慚愧:「是。是。」

    男孩笑了,唇邊漾起些微漣漪:「兄台倒是虛心,又是一身正氣,簡直叫人想結拜,若非」聲音遺憾的低下去。

    大鷹想着:我們這可是公主,金尊玉貴,如何能與你結拜?見他自己犯難的息了話頭,倒鬆口氣。

    思凌問他:「你擔心你大哥出不來麼?」

    男孩深吸一口氣:「我看,我大哥他們能不能出來,還有他」指了指楊群,「他是不是真兇,都可用同一個法子解決。」

    楊群大驚,用力搖頭:「我回去領刑就是,不用多說!」

    男孩輕哼一聲:「好不天真!你這樣對人家,人家怎樣對你呢?」

    楊群怒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分明是被人踩了痛腳,才會這樣的怒。他分明自己也有擔心申一珞這個人到底怎樣、值不值得他拿性命去賠。

    男孩冷道:「你左右一死,就算不值,反正也是死了。只不過外頭有活得好好的姑娘家,又被申一珞給姦殺了,那委屈往誰去訴呢?」

    楊群面如死灰:「不會的」他心裏想的是,申一珞曾答應過他,那日酒後糊塗,已經深受教訓,絕不會再犯,只求拜兄弟救一次命,如同重生父母,必感銘五內、一生謹記。這樣的發過重誓,怎麼可能又會去犯案呢?那還成個人嗎?


    他拼命的說服自己,一邊對這多管閒事的男孩和男孩大哥,格外的生起惱怒來,也知道自己剛才一時的失態,差不多已經招供,他連忙急着要補救一下,再拉個墊背進來:「我、我是不是清白,關你們什麼事?真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非咬着我不放!就算我真是無辜的,有權有勢能逼我頂罪的多了去了!就城守一個嗎?宣武都尉逼我,我敢不答應嗎?」

    男孩眼裏溫度又冷了三分,轉頭看思凌,問:「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查明真相?」

    思凌原是一直若有所思望着他,此時道:「你有個什麼想法?」

    男孩道:「說穿了也不難。俗話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們就扮個鬼,看他怕也不怕,庶幾能見真情了。」

    思凌點頭笑道:「攪亂了水,你也好救你大哥出來是不是?」

    男孩笑了笑:「兄台果然是明白人。」又道,「還有個不情之請:誰扮女鬼呢?我自己原是太矮了。」指着大鷹,「這位兄台太魁梧了,又扮不像。」

    思凌指着自己鼻子,好笑道:「難道是我?」

    男孩點頭:「兄台體態,莫怪我說一句,扮女鬼還像些。」

    思凌搖頭道:「童言無忌,我不怪你。」

    男孩臉色黑了一點。他似乎總愛扮個小大人,被人說成兒童就格外生氣。而思凌越是看他會生氣,就越是愛逗他。這種心情統共也不知為什麼。

    聽了男孩說要她扮女鬼,思凌原是勝任愉快、而且攪熱鬧不怕事大,但有意拿喬,背了雙手把臉一板道:「豈有此理。我堂堂男子漢,如何叫我去扮女鬼?是拿我消遣麼?」

    此時風尚,男女有別,叫男人、特別是叫有點地位的男人穿女裙,確實是一種侮辱。故那男孩見思凌的反應,很覺正常,便道:「那依兄台之見?」

    說也怪,他也總覺得思凌儘管看着凶,但並沒有真正難為他,一定會有個建議給他的。

    思凌果然另有提議。她道:「有個人比我更適合扮女人。」

    誰?誰會比本來是女人、而且是美女的思凌,還要更適合扮女人?

    答案似乎只有一個。

    那個人等在城門外,輕聲唉嘆,似有無限憂愁。

    「你出城啦?」思凌一見他,就非常愉快。

    「是!」李煙哀然的瞅了她一眼,「想着不知道公子什麼時候回來、哪邊回來,要回家也不敢。或許門外等着還靠譜些。果然。」

    這個時候男孩兒與楊群一起在上下打量李煙,似乎在想,這個乾瘦彎曲的男人哪兒能扮演女鬼呢?開什麼玩笑?

    思凌拍着李煙的肩:「來來,你來!」意思要跟他說悄悄話。

    李煙視線往下順了順,輕輕斜出去:她的手在他肩上。

    她喜歡他,但是沒有喜歡到很在乎的程度,所以可以這樣碰觸他,完全不考慮會給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然而他也不能怪她。要怪人家,不如怪自己。

    誰叫他自己給了人家傷害自己的權力?李煙心意清明,對思凌搖頭道:「我不干。」

    說是不干,但輕輕伸展了身體,將頭左右一搖的樣子,帶動腰肢,就是柳枝隨風都沒這樣好看。男孩兒與楊群都不由得想:「原來他是女兒家?」

    思凌被李煙拒絕,也不惱,按了他的肩,笑嘻嘻道:「你不幫我。好,那我懂了。」說着,放了手,回身就走。

    這腰擰得,是剛健又婀娜,與李煙完全是兩個路子,各擅勝場。

    李煙忙拉了她,問:「你幹什麼去?」

    思凌「咦」了一聲:「你不幫我,我自己扮女鬼去呀。」

    李煙「噝噝」倒抽冷氣:「罷也!你會扮得什麼?一去就穿幫了。」

    這倒不是侮辱思凌的演技,純屬陳述事實。她從來不是演技派的。

    思凌回手就把衣包擱他手上了:「那你去扮。」笑彎彎的眼睛。

    李煙掂了掂道具衣物,苦笑一聲,回過臉問男孩:「這是哪來的衣服?」

    他語音又回復了清清淡淡。大鷹站在男孩略前方一點,依然眼觀鼻鼻觀心,一步不多走、一句不多說,盡他柱子一般的守衛職責。那男孩稍尷尬的清清嗓子:「我大哥打聽了那受害者衣裳花色,叫人重做的一套,好在撕破了,就有差池,晚上也看不出來。」

    李煙將衣裳從包里拿出來看。這時候雲又厚了些,且也黑了,只有西邊的一片,撒下些許月光,其淡如雪。

    然而李煙也足以看清那衣服果然是破破爛爛的,簡直衣不蔽體。他第一反應是凜厲的剜了思凌一眼,第二眼投給大鷹。

    大鷹仍然眼觀鼻鼻觀心,思凌自知有錯,認錯的神情到位。

    楊群搓着手。男孩兒皺着怪好看的鼻樑,也不知該怎麼說了:他原本把衣服給思凌,想着都是男的,穿破衣服也不要緊。可是李煙不是女的嗎?哪個男的會讓自己的女人穿破洞衣服露出身體呢?他也看不懂思凌跟李煙之間什麼關係了。

    「這位小兄弟怎麼稱呼?」李煙問男孩兒道。

    「辰星。」男孩兒不假思索道。

    李煙與思凌等人目前給的都是化名,也不知道這男孩兒的名字是真是假。

    「則令兄是辰月?」李煙半真半假的追問。

    男孩笑笑,搖搖頭:「辰虎。」

    「辰虎相犯啊,」李煙揚起眉梢,「志氣大、兇險多。」

    「哎!」思凌叫他閉嘴,少說不好聽的。

    男孩撇了撇嘴,領着頭繞着城牆走。雲已經連成了一片,空中偶爾有低沉的隆隆聲、和一閃既逝的閃電。一場風雨快來了。幸運的話,但願不是暴風雨吧。

    大鷹擔憂的看了看天:如果說今晚暴風雨的機率是如此之高,那麼大祭司總應該事先算出來,勸他們換個日子的。

    應該是天象出現了什麼變數,連大祭司都沒能預見。這變數,會不會跟韓楚那邊有關呢?大鷹心裏憂慮着,沒說出來。

    他怕引起思凌多餘的擔憂。但思凌沒有他提醒、是不是自己就已經想到這一層了呢?大鷹可說不好。

    他只是看她抿着嘴,面色沉沉的,跟在辰星後頭,繞着城牆走。

    畢竟是白天遭過劫獄了,宜賓現在的防守比較嚴密。看起來完全沒有進去的口子。不過辰星不拋棄、不放棄。楊群也受感染,就好好兒的跟着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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