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發什麼神經?趙舒白緩緩蹲下來,抱住膝蓋低低地說:「能辨清那樣多的味道又怎樣,我瞎了,瞎了,什麼也看不到了,我甚至連畫了眉也做不好,什麼都變了……」
失明後,什麼都變了。她暴怒,敏感,脆弱,自卑……是啊,她就是發神經,趙舒白苦笑。
紀逸同樣蹲下去。他握住她的肩頭,聲線輕柔:「趙舒白,你聽我說,我會幫你,我會陪你,我還在這裏,我沒有變。」他帶着她的手撫上他的面龐,說:「你摸摸看,是不是?」
五官深邃,線條堅毅,肌膚上有一層薄薄的細汗……
——那是難以言喻的觸覺感受,指尖觸及的瞬間好像有電流通過,酥酥麻麻,一如當初。
她忽然抱住他,腦袋抵在他肩頭,眼淚簌簌落下來:「紀逸,跟我在一起,我會拖累你的。」
或許紀逸沒想過她會主動抱他,他的手懸在空氣中,許久,他才反應過來,但仍不敢抱她。
他一個大男人,竟也落了淚。或許怕她發現,他一直不敢抱她,手懸在空氣中。
&
紀逸沒想到趙舒白也可以柔情似水。
他在她生日那天設計出一系列的永生花。記者採訪時,她忽然摸索過來,蒙住他的眼睛,像個小孩子:「猜猜我是誰?」
是記者最先笑出聲來。她臉紅,暗地掐他:「怎麼不說有人在……」
&以為你聞到了。
他委屈的聲音讓她無語,她轉過身,卻不肯走,還想聽他們說話。
&先生,您女朋友太可愛了。」記者說。
趙舒白尚在氣頭上,套用了他以前的玩笑話:「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男閨蜜!」
他笑聲爽朗:「是是是,男閨蜜!」
趙舒白拄着手杖「噔噔噔」地離開。
紀逸凝視着她的背影,她不再似重逢那天那樣無力,長長的頭髮隨風飄起,她用手順過一遍,露出白皙乾淨的一側香肩,令他看得出神。
記者喚了他許多次,他才斂去心緒,回到花的話題:「這系列叫,記憶。售價是131>
&以您的名字命名的嗎?」
他搖搖頭,然後說:「永生花嘛,代表天長地久。但是記憶呢,就是要逝去的東西。就是想把會逝去的東西永遠保存下來吧,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或許是一介商人,他不懂這樣文縐縐的內涵,解釋得很模糊。
採訪完畢,趙舒白就衝過來搖着他的手,央求他去吃巷口的那家巴蜀火鍋。
想起紅艷艷的辣椒油,紀逸咬咬唇,拐着她往前走,大有赴刑場的勢頭。
陽光有些曬,趙舒白伸出手去摸他,本想給他擦擦汗,卻發現他顴骨竟有些凸起,眼窩也深了不少,她心疼,嗔責道:「紀逸,你有必要那麼拼麼?你不老說自己是二世祖,只管花錢不管掙錢的麼,為了個破花盒天天熬夜幹嘛……」
她話音未落,紀逸的手機鈴聲驟響。
紀逸看了眼屏幕,沒接,低頭哄她:「我叫小漁陪你去吃好不好?我有些要緊事。」
近來他常有神秘電話,不接,但總會匆匆走。趙舒白板起臉:「紀逸,你坦白說,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感覺到紀逸一怔,她忽然笑起來,推搡着他:「開玩笑啦,去忙你的吧。」
晚上,紀逸回到家,推開門就聞到一股香甜的骨頭湯味。他的廚房是開放式的,遠遠就看見趙舒白站在那裏,白皙的頸脖低垂,舀起湯放到鼻下輕嗅,他忽然想起初見的場景,腳步便停滯在原地。
她跑過來,抱住他,他才清醒過來。
趙舒白伸手幫他脫下西裝外套。手卻在下一秒僵住,她冷冷地問:「你去見誰了?」
紀逸懶洋洋地抻了個攔腰,隨意的腔調:「沒誰,就一普通的朋友。」
&逸,我是瞎了,可你別忘了,我聞得到,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趙舒白直直地擋在他面前,冷笑道,「我早該知道的,你這樣的公子哥,怎麼會缺女人,怎麼會只喜歡我一個,不不,你從來沒說過你明說你是我男朋友,是男閨蜜呵……」她卻傻傻地當了真。
趙舒白仍然站在他面前,以為他會為自己辯解,未曾想,他說,「舒白,你家會給你指定未婚夫,我這樣的家庭,更不必說……」
……未婚妻。趙舒白連鞋都來不及換,就逃到電梯裏。
紀逸站在門口看,她死命地胡摁按鈕,眼淚簌簌砸下,沒站穩,摔得狼狽,他想衝進去扶她,但終究沒有。
走了也好,他真的不想再欺瞞她。
&
重逢那天是盛夏,而今,已是暮秋,寒風蕭瑟。
紀逸正在看各網站不約而同爆出的一段八卦視頻:紀氏公子攜新婚妻子共赴巴黎,暢享蜜月之旅……
白臻摁掉遙控器,把白色被單掖好,沒好氣地催他:「趕緊睡覺。」
&這才幾點啊。」紀逸懶洋洋地說,他拽過白臻的手,仰頭看她「喲,媽眼角又冒一條魚尾紋了,是不是誰給氣的?告訴兒子,兒子替你削他去……」
&貧嘴。」白臻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的病房巡查素來嚴格,白臻趁護士進來時,偷偷把他枕頭下的煙盒藏在袖子裏,這時才還給他。
&是媽好。」紀逸沖她飛了個吻。
他動作不比以前瀟灑,可能是因為疼,連笑都帶着苦色。白臻紅着眼眶看他,他說要開花店,他想抽煙,他要她作假視頻……既然無能為力了,為什麼不順着他,開心度過最後的時光呢,白臻這樣想,所以統統遷就。
紀逸雙手交叉地枕在腦後,悠悠然道:「媽,為什麼你們女人特喜歡看韓劇啊,趙舒白就不喜歡,說不是車禍就是癌症的,特俗,俗不可耐……可你說說,她要是知道她男朋友我也當了回男主角,會怎樣?」
他一向貧嘴,白臻沒搭理她,爾後自顧自地說:「舒白這姑娘,真傻。要不是為了你,我白臻的兒子,怎麼會放着好端端的董事不做,去開花店呢。千辛萬苦教你生活,又這樣桀驁的人,怎麼會有什麼家族聯姻呢。可你這樣的傻,我兒子還是,愛你……」
她曾經健壯的兒子,不羈又嘴貧,總能哄她開心,如今躺在病床上,瘦削得厲害,薄薄的被單上,依稀可以看到凸起的骨骼狀。
是胃癌。半年前就查出來了,卻也晚了。
紀逸胃裏翻湧,全身都疼,他側着臉,不想讓白臻看到,忍着,忍着,也就睡着了。
他夢見在格拉斯的那段時日——
他跟着趙舒白爬山。漫山遍野的花卉,奼紫嫣紅,芳香撲鼻。
她屏息輕嗅,眼眸閉合,下頷的線條略挑,那動作實在好看。
然後她忽然轉頭很認真地看着他:「我死之前,一定要開一家花店,我發誓!但是我對玫瑰過敏哎,好變態對不對?」
——百花齊放,獨獨缺了玫瑰。因為你有玫瑰過敏症,所以我開了家叫「花缺一」的花店。在我死前,圓你的夢。
紀逸忽然疼得醒過來。他急促地喘氣,許久,腦海里仍是趙舒白那張美好的面龐。
他恨自己怎麼不在夢裏吻一吻她。
重逢後,他從未吻過她,是不敢。
只是偷偷親過一次,趁她睡着時,僅一次,蜻蜓點水,那樣輕。
他尋了她兩年,未見蹤影,卻在知曉不久人世後,再遇她,暴躁、敏感、自卑的她。
他只想幫她,不敢再追求她,卻每每被她抱住時,心又塌陷。
從枕頭裏摸出一份捐獻文件,他重握鋼筆,寫得艱難,卻又力透紙背,是他的名字,紀逸。
病房裏瀰漫花香,紀逸恍覺遺憾,這世上那麼多味道,她一一可以聞到,但某天,再也聞不到他的了。
轉念一想,沒關係啊,她還可以看得到。
尾聲
&做香水,為什麼沒有玫瑰香呢?玫瑰香應當是很暢銷的。」記者問她。
趙舒白微笑:「帶刺,玫瑰帶刺,跟他不一樣。」
&他是你男朋友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記者急忙挖料。
&是個溫柔的男人。」趙舒白仍舊微笑。
他哪裏會溫柔?她想起初見他場景來,不羈,臉皮又厚,可世上最溫柔的力量是一心一意,他是一心一意的,所以溫柔。
可惜,她懂得太晚。
而今她帶上一盒永生花來看他。她看到他仍是笑,似乎每次見到她都在笑,可這一次,他再也不會死纏爛打地說:「趙舒白,做我女朋友吧。」
她蹲下來,靠在他的墓碑前,低低地說:「謝謝你。」
——謝謝你,帶我看遍萬水千山,奼紫嫣紅。
她親吻他的臉龐,聲音哽咽:「紀逸,我還記得你的味道,真的,很香。」
——你愛我,我知道,而你不知道,你將是我此生永不磨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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